在位于魔药室附近的一间侧厅内，一侧的浅灰墙壁上镶嵌数道窄窄的窗户，屋外的亮光洒落进来，为在座众人的轮廓打上一层迷蒙的高光。罗伊娜端坐于雕工精美的主位座椅之上，莹白如雪的双手十指相扣，正支撑着光洁的下巴，她注意力前所未有地集中，心神专注，目不斜视地盯着眼前盛满水的透明玻璃瓶。
身侧的大长老芬巴尔，三长老维努斯也一模一样，只有二长老麦斯威尔不知所踪。
三个中等大小的玻璃瓶就这样摆放于盖了纯色桌布的桌面，这些玻璃瓶子显然是妖精的精心杰作，品质上佳，赏心悦目。跟一般稍有浑浊的玻璃制品截然不同，它们的表面全然平滑，也晶莹透亮，无论从哪个角度，都能一目了然地看清瓶内物体的样貌。
罗伊娜知道这是一批高档货，负责贸易工作的丈夫毫不犹豫地买下了，眼睛都不眨一下，虽然价钱高昂——众所周知，妖精很难还价——但他依然认为这是值得的。
现在，这批高档货总算派上了用场。只不过稍稍有点出人意料，竟然并非观赏性的用场，而是魔法实验的用场。
罗伊娜往瓶子里注满纯水，随后使出了一道特殊的咒语。只见魔杖的尖端马上凝聚出了微小的深紫光球。这闪闪发亮的光球十分迷你，它的直径可能差不多与杖尖持平，假若罗伊娜眼神不好的话，想要注意到它，可能还需费一番功夫。
罗伊娜意念一动，这小小的光球便从杖尖自动分离，缓缓下坠，没入水面，静悄悄的浮在水中二分之一处。她如法炮制，很快就制作出了数十只紫色光球，纯水内部顿时被小巧奇异的球体挤得满满当当。
芬巴尔和维努斯也在做同样的工作。
罗伊娜对眼前的景象感到满意。因为这些玻璃的高透度，她可以清晰地瞧见当中任何一个球体的运动。当然，目前没有任何外力，它们均保持静悄悄地毫不动弹。
罗伊娜分出一份细微的魔力，然后穿透玻璃壁，黏着在其中一只外围的小球上，光球微微震颤。她尝试控制这股魔力的走向，使之得以推动小球。
被选中的光球开始有所动作，它渐渐移开了自己原先的位置，然后慢悠悠地步入一片光球群，晃晃悠悠地在其中穿梭。它的行进速度非常缓慢，因为罗伊娜必须非常小心谨慎，一步一步来。
十分钟后，它以不断弯折的曲线成功穿越了光球群，从水中的一侧平安到达了另一侧。罗伊娜缓缓呼出一口气，不得不说，刚才的操作虽然只消耗极少的魔力，却对巫师的精微控制能力要求极高。聚精会神，心无旁骛的高度专注令她的手心都冒出了少量汗水。但收获也是有的，经过一次训练，罗伊娜隐隐对魔力的入微掌控又有所领悟。虽然进步不多，但这总归才第一次，多多练习之后，控制力进步多半能足够显著。
“我感觉这是有用的。”罗伊娜说给两位长老听。
“这肯定是能提高魔力控制水平的法子，”芬巴尔对此感到理所当然，“只不过所耗的精力也是良多……”这项练习想要取得良好效果，练习者必须从头到尾全程不分心，不走神，对巫师的注意力确实是个严峻的考验。
“轰——！”就在芬巴尔打算继续说什么的时候，一声清晰的爆炸声自附近响起。
罗伊娜和芬巴尔立刻转过头去，两人的视线齐刷刷聚焦在维努斯面前的瓶子上。只见一团深紫的花朵正在水中猛烈绽放，晕染了透明清亮的水，一丝丝茄紫的颜料往四面八方扩散，眼见就要将整瓶水同化成高贵的紫色。
显而易见，方才维努斯进行练习之时，突然出现了失误，使得两团光球碰撞在了一起。因此，它们爆炸了。
维努斯有些尴尬地一挥魔杖，瓶中弥漫的紫雾立刻消影无踪，液体又恢复了清澈透明的纯水模样，仿佛刚才那一幕根本不曾发生过。
“维努斯，”芬巴尔轻轻叹了一口气，拖着长长的调子说道，“你老了啊。”
“啊……”维努斯微微叹息，“虽然我并不想承认，但事实可能确实如此。”
“如果是十年前的你，是绝无可能犯这种错误的。”芬巴尔又说道。
“人老了，整体机能确实在走下坡路了。”维努斯半阖上眼，轻声说道，“我对身体和魔力的控制力都在渐渐下降……真羡慕你，活到90岁，还能活蹦乱跳，并轻松施展各种高阶魔法。岁月好像只在你的容貌上留下深刻的痕迹，而其他各个方面，它都选择放你一马。”
“巫师的寿命与他的魔力息息相关。”芬巴尔讲述众所周知的常识，“如果一位巫师的魔力足够强大，那他做到耄耋之年依旧身轻体健，魔法高强也是完全可能的。”
维努斯自然是明了这一点的。他微微低下头，低低说道：“……我知道，在这方面我不如你。”芬巴尔至今仍精力充沛，奥法水平也没有任何下降，这确实是维努斯拍马也比不上的，维努斯可比芬巴尔年轻多了。
“好了，我们暂时不要谈这个了。”罗伊娜插进他俩的对话中，“我们是来练习魔力的精微控制的，只有足够卓越的入微能力，才能学会隐者之书授予我们的魔法。时间是非常宝贵的。”
两天之前，罗伊娜在野外的练习中第一位成功施展能量转换魔法，并成功窥见了魔网冰山一角的壮丽景象。在那之后，她告知了长老们相关情况，并帮助他们学习转换魔法。长老们的天资也远非常人可比，除了二长老麦斯威尔有事不在外，其余两位在获得点拨后，立刻便学会了这道法术。
于是，一个完全由透明丝线组成的崭新世界，在他们面前缓缓打开了大门。芬巴尔和维努斯就像刚刚第一次见证的罗伊娜一样，不由自主地睁大眼睛，发出深深的赞叹。密密麻麻的丝线不断交织，这是何等神异又梦幻的所见，世界的深层真理终于在他们面前，浅浅地揭开了一角。
三人一面贪婪地观测魔网，一面互相讨论，并做了一些简单的实验。这些实验证明了罗伊娜此前的论点，也一定程度上证明了隐者之书的说法——魔法的施展确实与魔网有着密切联系。
“所以……我们其实是依靠这个玩意在施展魔法的？每一个法术都是如此？”维努斯深深地惊讶，但也皱起了眉头。
“你刚才不是一一试过了么？”芬巴尔说道，“从荧光闪烁到清水如泉，再到粉身碎骨和消影无踪……高级变形咒也被你使出来了，就差一个阿瓦达索命了。”
“所有一切都是这样，只要我们施展魔法，魔网的丝线必然有所动作。”芬巴尔飞快总结道。
“而且是有规律的动作。”罗伊娜又紧接着补充了一点。
“可是……”维努斯并非不肯承认现实，只是他有一个难解的疑问，“我是说，你们不觉得这很荒谬么？我们作为天生的巫师，学习魔法这么多年，竟然完全不知道魔法是以魔网为载体驱动的。虽然魔网需要足够级别的非凡力量才能观测，但千百年来如此多的巫师和魔法生物，居然没有一位想到过这一点，就算魔力不达标——大幅提升魔力确实是没有办法，但也没有人尝试研究精神力方向的法术，他们对此一无所知。这实在太离谱了……我们巫师传承了上千年，究竟是在传承啥呢？”
维努斯所说确实是一个值得所有巫师好好思考的问题。事实上，它是如此地显而易见，以至于罗伊娜和芬巴尔都疑惑过，罗伊娜甚至早就问过萨拉查这个问题，但后者也只是缄默不言地摇了摇头，说可能就是天赋不足。此刻维努斯显然认为，这绝不是一个合格的理由。但很显然，短时间是找不到这个问题的答案的。或者说，一个令人满意的答案。
芬巴尔双手负于身后，陷入深深的思索。而罗伊娜沉吟片刻后，却突然说道：“还记得法国巫师界针对石化鸡蛇的研究吗？在长达数百年的时间里，人们普遍认为石化鸡蛇是公鸡和石化蜥蜴产下的后代——因为它的长相像极了两者的结合。那段时间里，即使富有盛名的法国各大世家也是如此看待的。后来，两世纪前的法兰西著名学者亨利.拉方丹写下了自己在游历魔法山脉时的亲身观察。他注意到一条刚孵化不久的幼年石化鸡蛇，它还待在刚刚破壳的那个巢穴内。亨利.拉方丹潜入进去，在阴森的石洞内发现公鸡的羽毛和粪便，一旁还有石化蜥蜴的粪便。他的发现令一直广为流传的观点得到充分印证。在他的著作被写出来后，法国巫师们均以为石化鸡蛇的父母是谁，已经是盖棺定论的事了。”
“但那是完全错误的，错得离谱。”芬巴尔显然也知道这件事的后续。
“是的。”罗伊娜点点头，继续说道，“一百年前法国又出了一位魔法生物专家，居伊.勒内.阿贝尔，他对亨利.拉方丹的研究感到疑惑，所以特地亲身进入法国西南的比利牛斯山脉，探查关于石化鸡蛇的秘密。在荒无人烟的森林里观察、追踪足足三年后，他终于发现所谓的石化鸡蛇，其实跟公鸡一点关系都没有，倒是跟石化蜥蜴将卵产在何处关系密切。倘若一只石化蜥蜴将卵产在水元素之力丰盛的地方，就会孵化出石化蜥蜴。但假若不小心将卵产在火元素过剩之处，最终就有极高的可能孵化出石化鸡蛇。至于当初亨利.拉方丹为何会在石洞内找到公鸡的痕迹，多半是石化鸡蛇将公鸡当做储备粮抓来，圈养了数日，方才吃掉——石化鸡蛇也是具备一定的智商的，只是无法与人类沟通就是了。”
“你说的这个事情，我知道。”维努斯平静地说，“这是很有名的故事了，也算是巫师界的一个古老笑话。”
“我如今提这起广为人知的乌龙事件，其实就是想说，有些事情如果不是亲眼验证，可能人们根本不会想到那方面。”罗伊娜解释道，“就像石化鸡蛇的起源一样，当时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它是公鸡与石化蜥蜴所生，明明没有任何证据，却说得信誓坦坦。而真正正确的观点，石化鸡蛇的出生与石化蜥蜴孵卵环境有关，却未有一人往这方面想过。”
“……你认为魔网也是一样，之所以漫长的岁月中，没有巫师想过往这方面探究，就是因为这个方面过于冷门，从古至今所有人都不曾想到过？”维努斯再度皱起高高的眉头。
“我只能说，这确实也不失为一种可能。”罗伊娜尽量措词严谨地说道。
姗姗来迟的本周第一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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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1章 第二百二十九章 论鸡蛇和蜥蜴的石化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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