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让百人方阵整肃列队的宽阔演武场,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局促感,身着笔挺军装的军官肩并着肩,在场地东侧挤成密不透风的人墙,制服上的金属徽章相互碰撞,发出细碎而压抑的声响。
前排的尉官们被粗暴地推搡着,跌跌撞撞地站到临时搭建的会台前,后排的军官们纷纷踮起脚跟,将制服扣解开两粒透气,又伸长脖子,努力想要看清台上的情况。
焦虑与不安的情绪如同春日里疯长的藤蔓,在人群中迅速蔓延,每个人都能清晰地感受到彼此的紧张与恐惧。
“下一位,塔克上尉!”
第七个被点到名的塔克上尉僵在原地,他拖着仿佛灌了铅的双腿向前挪动,手中的报告纸页早已被冷汗浸透,褶皱间还留着指甲深深掐出的月牙形痕迹。
“本、本季度舰船维护……”
结结巴巴汇报的塔克上尉不时偷瞄高台上的两位监察官,左侧的监察官正用钢笔轻点文件,右侧的军曹十指交叠撑住下颌,在文件与汇报者之间来回扫视。
“漏洞百出,”当他终于勉强完成汇报时,正在与阿尔低语的罗宾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后勤补给表出现三处量级偏差,弹药损耗数据与出库记录完全不符。你们当军务报告是随手的涂鸦吗。”
场中瞬间坠入死寂,军官们屏住的呼吸凝成实质,连坐在阿尔身侧的乔纳森也不由抬手抹了把额头的冷汗。
这就是监察官的实力吗?
不知谁在人群中吐出的呢喃,恐惧如同潮水般漫过心头,他们终于明白,这是一场审判。
“那是今天、今天为了追捕草帽……”
塔克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结结巴巴地想要辩解,为了应对突发的草帽海贼团异动,临时调用了三个中队的弹药,只是行政流程的滞后让这些消耗尚未登记在案。
但在监察官面前,这样的解释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阿尔的黑色军靴不紧不慢地碾过斑驳的木质地板,发出清脆而有节奏的声响,湛蓝的眼眸缓缓扫过台下,所到之处,军官们纷纷下意识地垂下头,不敢与那淬着冰霜的目光对视。
“三十分钟,”阿尔不紧不慢取出口袋中的怀表,机械齿轮咬合的咔嗒声无限放大,嘴角勾起的弧度始终未变,却让所有人后背渗出冷汗,“我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所有报告重新核查,若再出现此类低级错误,严惩不贷!”
裹挟着肃杀气息的命令落地,几位带了笔的忙不迭休在腰间摸索片刻,抽出钢笔,而那些没有携带文笔习惯的军官,则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焦急。
留着浓密络腮胡的上尉突然暴喝一声,猛然推开身旁同样手足无措的同僚,朝着演武场外最近的办公室狂奔而去。
急促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上回响,惊醒了仍处于茫然中的众人。刹那间,纷纷拔腿追去,将那位正急匆匆赶来,试图传达军情的传讯兵挤到了角落。
年轻的传讯兵踉跄着扶住墙壁,望着眼前混乱的一幕,惊愕地张了张嘴,直到德雷克发现他。
“出了什么事?”
德雷克粗暴地推开挡在身前的士兵,大步跨到传讯兵面前,拽着传讯兵一把把人抓到身前,开口询问道。
“报告司令官!草帽小子一行四人出现,正往中央连接桥去了!”传讯兵强压下内心的慌乱,挺直腰杆大声报告。
“什么?!”
德雷克大惊失色,他下意识转头看向乔纳森,等待上级的指示,而走廊外,炮弹的轰鸣穿透岩壁,传入耳中。
乔纳森疾步走到观测窗前。
透过窗户,能清楚看到草帽小子高高飞起到身姿,随即狠狠扎进海军的浪涛里。下方的战场上,失去统一指挥的士兵们乱作一团,有人举起喇叭嘶吼着试图指挥,却始终无法凝成有效的防线。
“监察官阁下,你看,能不能让一部分人先回去?”乔纳森的声音混着远处传来的爆炸声,“卫生部、维修部、船务部的汇报照常进行,时间上不会有冲突。”
他顿了顿,转头看向德雷克,眼尾余光瞥见又一波士兵被草帽海贼团击退,大桥在猛烈的攻击下摇摇欲坠。
“自然是军情重要,”罗宾毫不在乎的颔首,“乔纳森司令官如此深明大义,想必也不会介意我这位不速之客,随行观摩G-8独特的作战方式吧?”
“当然,当然,”乔纳森脸上立刻堆起职业化的笑容答应道,随即侧身招来伫立一旁的德雷克。两人压低声音交谈了几句,待安排妥当,他重新转向罗宾,“您就跟着德雷克少校吧。有任何需要,尽管吩咐!”
最后,罗宾也没有忘记交代。
“汇报工作的审核,阿谢姆军曹会负责。”
刺耳的警报声再度掀起阵阵嗡鸣,罗宾微微侧首,与德雷克默契十足地朝着通道走去,直到转角处,也未留下半分眷恋的回眸。
至于阿尔,脱身这种小事,自然不在话下,她就无需打搅安排了。
“三分钟内各归战位!”
演武场上,乔纳森也高声大喝一句,三三两两散在训练场边修改报告的军官们迅速行动起来,脚步声整齐而急促,向着各自的防区战位飞奔而去。
目送最后一名军官的军靴声彻底消失在回廊的拐角,乔纳森紧绷的肩膀突然垮下来,他伸手解开了袖口的黄铜纽扣,随着动作舒展,露出腕间若隐若现的旧伤疤。
“陪我喝杯咖啡吧,阿谢姆军曹。”
乔纳森转身看向身旁的阿尔,嘴角扬起一抹微笑,试图展现出轻松的姿态。然而,那笑意只停留在唇角,未能抵达眼底,他的眸子里还残留着警惕的神色。
只是那警惕太过明显,以至于被阿尔轻松的看破,正盘算着如何找个合适的时机离开,听到邀请,也干脆顺水推舟。
“荣幸至极。”她露出温和笑意,抬手虚扶军帽,语气轻快道,“不过只喝咖啡未免太单调了,不介意再来点下午茶吧,乔纳森中将?”
“今天是个不错的日子,”乔纳森摸着修剪整齐的胡须,扬声唤来候在远处的曹长,带着少见的轻快笑道,“曹长,拜托厨师长送两份下午茶来吧。”
“厨、厨师长亲自准备吗?!”
曹长瞪大了眼睛,满脸的震惊,几乎要怀疑自己听错了。
要知道,现在是战备关键期,调动厨师长,无疑会惊动整个后勤系统,引发一系列的连锁反应。但看着上司难得舒展的眉眼,或许这场突如其来的下午茶,是中将准备贿赂监察官的方式?
曹长最终将满肚子疑问咽回喉咙,抬手行了个标准军礼,朝着热火朝天的后厨疾步而去。
午后的办公室弥漫着阳光的炙热,乔纳森摘下绶带扔在堆满文件的办公桌上,他径直走到一旁酒柜前,却在握住威士忌酒瓶的瞬间顿住,腰间的电话虫便突然急促地鸣叫起来。
尖锐的铃声在寂静的办公室里回荡,仿佛某种无形的催命符。
乔纳森的手指僵在半空,转头向斜倚在沙发上的阿尔投去一个歉意的微笑,整了整有些歪斜的军装领口,伸手按下电话虫顶部的应答键。
“喂喂、是第55部队啊……”
急促的汇报声从电话虫中传来,乔纳森不自觉地压低了嗓音,断断续续的对话在闷热的空气里飘散,像是一串解不开的密码。
阿尔则懒洋洋地跷着二郎腿,皮靴尖有节奏地叩击着地面发出单调的声音,半阖的眼睛透过尚未修复的落地窗,凝望远方云絮与浪尖交融的湛蓝天际。
餐车特有的金属轮轴滚动声顺着门缝钻了进来,阿尔困倦地打了个哈欠,伸手揉了揉因长时间保持同一姿势而发酸的脖颈。
乔纳森还在全神贯注地收听通讯,不时用钢笔敲击桌面强调重点。对于这个管辖着庞大军事基地的指挥官来说,追捕区区七个海贼确实是个棘手的难题。
要塞里错综复杂的设施,反而成了那些不速之客天然的掩护。
三声叩门。
“请进。”
阿尔懒洋洋地应了一声。
房门缓缓推开,进来的并非乔纳森的副官,而是一位身着雪白厨师服的金发女子,最负盛名的厨师长正嘟囔着抱怨:“真是的,后厨现在忙得像战场一样……”
她利落地放下银质托盘,青瓷茶壶嘴正冒着袅袅白雾,茶香混着她身上淡淡的烘焙香气在室内弥漫开来。
乔纳森终于挂断电话,看着桌上的茶壶,无奈地摇了摇头:“杰西卡,我记得叮嘱过曹长,我要的是咖啡。”
“咖啡对……啊!”
杰西卡刚要开口展开营养学论述,不经意间抬头对上了另一道目光,厨师长握着茶壶的手突然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滚烫的茶水顺着杯沿倾泻而下,在地毯上晕开深色的花痕,杰西卡慌乱地伸手去扶,却不慎将更多茶水溅向对面人。
“小心一点,夫人。”阿尔不紧不慢地抽出丝质手帕,擦拭着溅在袖口的茶渍,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有这么恐怖吗?您看起来像是遇见了——”
某个声名狼藉的通缉犯。
话音戛然而止,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只有茶水滴答落在地毯上的声音,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格外清晰。
“你、不对,乔纳森?!这是怎么回事。”
杰西卡慌乱地整理着思绪,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她暗暗责备自己的失态,却无法忽视心脏不受控制的跳动。
不应该的。
这个本该出现在通缉令上的人,却活生生地站在眼前。
“革命军,阿尔·艾·阿夏。”乔纳森的手掌稳稳覆上妻子紧绷的肩头,轻轻按压,试图安抚她的情绪,转头开口直白的点出了眼前“军曹”的真实身份,“杰西卡,坐下了休息一会吧。”
“果然认出来了啊。”阿尔轻笑出声,修长的手指灵巧地解开衣扣,她利落地扯下伪装外套,露出底下绣着暗纹的暗红色内衬,“我想我们应该是,初次见面?”
“并不是第一次,”乔纳森摇了摇头,“虽然你染了头发,改变了声线,但我还不至于忘记,救命恩人的脸。”
“啊?”阿尔指尖把玩着军帽上的徽章,金属冷光映出她困惑的神情,“我与海军打过的交道不算少,但您这张面孔,实在没有印象。”
能升到中将这个级别的海军,多多少少有些天赋能力,即便在那场几乎要了她性命的战斗之后,她的记忆出现了些许断层,但眼前这个自称相识的男人……
“十三年前,红土大陆。”杰西卡突然攥紧丈夫的手,无名指上的婚戒硌得生疼,素来雷厉风行打杰西卡望着阿尔如霜似雪的长发,喉咙发紧,“已经过去十三年了,乔纳森你该不会是弄错了吧……”
除了巨人族,还有谁能一直保持年轻?
“可以的。白魔法师,受神明眷顾之人。”
阿尔闻言,原本温和无害的笑容瞬间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警惕与戒备。
这个被世界政府严密封锁、列为最高机密的称号,竟从眼前这位海军中将的口中说出。
“看来中将先生的情报网,已经触碰到了不该触碰的领域。”她微微挑眉,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不过我重申一遍,我对你没有任何记忆。”
所以,你究竟是从哪里,窥探到连世界政府都讳莫如深的秘密?
“即使是海军,也无法插手天龙人的决定。”乔纳森的叹息混着杯中茶叶的醇香漫开,他凝视着面容如常的女人,隐晦的说道,“只不过是受到了您的一些恩惠罢了。”
“能让海军要塞的最高指挥官默许逃犯用餐,可不是区区人情能办到的。”阿尔耸了耸肩,“按照正义的准则,您现在应该掏出海楼石手铐,将我押解到推进城。”
“能从屠魔令之下逃生的,除了那位妮可·罗宾,您是第二位了,海军们对此记忆犹新啊。”乔纳森喉结微动,他望着眼前这位传闻中从屠魔令火海里浴血逃生的女人,对方耳后隐约可见的烧伤疤痕,与档案室里那张悬赏令上的照片重叠,“G-8有G-8的规矩,在厨师长的料理享用完之前,任何公务都是对美食的亵渎。”
阿尔握着在刀柄上的指节慢慢放松,随着力道消散,刀柄轻轻滑入鞘中,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响。
乔纳森敏锐捕捉到这细微的动作,暗自松开了藏在桌下的拳头。两人相隔不过三步之遥,在十三年前能单枪匹马直面由赤犬统率的整支屠魔令舰队,若此时执意动手,他绝无胜算。
圆滑的正义。
既不触碰海军的底线,又保持着自己的行事准则。
“劳烦厨师长布菜了。”
阿尔的语气瞬间变得温和有礼,眉眼弯成恰到好处的弧度,仿佛方才那场暗藏杀机的对峙从未发生,她垂眸搅动着杯中的红茶,余光悄然扫过主位。
“那么,乔纳森中将,我们有什么值得探讨的共同话题?”
这要从哪里开口呢。
乔纳森扯了扯领口,思绪不由又回到了十三年前那场骤然爆发的冲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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