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斯已经有些记不清当时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跟上去的了。
或许,是对那片灰色生活中难得一见的、同龄人身影的本能好奇;又或许仅仅是前方那个拖着伤腿、却依旧固执前行的背影本身,就足以勾起他心底一丝隐秘的疑惑。
究竟是什么,能让她如此奋不顾身地奔向自己的目的地?
直到他躲在巨石背后,和女孩的视线接触的那个瞬间,他仿佛无意间窥见了他人命运的一角。
他看见一边海岸角落堆列起来残留的的货物。是国王庆典用来制作烟花留下来的燃料,他和萨博早就趁之前就偷偷搬走了好几桶,现在只留下一些破损的或者是只有残渣,而被工人遗留下来,油桶,等待着天亮后被运往不确定物终点站,成为废品中的一员。
他从来没有一刻这么清楚,这就是这个女孩人生的转折点,生还是死就在这个瞬间。
如果他转身离去,没有人知道他曾经遇到过她。
如果他伸出援手,她或许还有活下去的机会。
他看见她被踩在脚下时的眼睛。
愤怒、悲伤、痛苦。
还有对生的渴求。
他好像听见她的呐喊。
我要活着,我要活着,我要活着。
如同平静海面下致命的暗流,一旦被卷入,就被牵扯进属于她的命运洪流中。
……
躺在洞穴地上的女孩脸色潮红得不正常,眉头也紧紧皱在一起。艾斯把从不确定终点站找到的破毯子对折一下盖在她身上,伸出手,轻轻贴上女孩的额头,滚烫的温度立刻通过掌心传来。
突然,他睁大了眼睛。
洞口露出来的零碎月光洒落在身下黑发少女的脸上,那个戴在她头上破破烂烂的帽子在不知什么时候掉在了一旁的地上。
蜷缩成一团的人类少女,头上却出现了一些似乎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东西。
一对夹着些许白色耳簇毛的,黑色的,毛茸茸的 —— 猫的耳朵。
他的手指微微颤抖着,缓缓从她的身上收了回来,掌心还残留着方才触碰时的温度,一种难以名状的无措感如潮水般涌上心头,他猛地站起来。
他想起昨夜,他们紧握双手跃下悬崖时,女孩那个不顾一切的拥抱。
尽管他早已知晓,崖底茂密的森林之下是厚实柔软的垫状植被,足以保证他们安然无恙。但女孩紧紧的拥抱,像是把某些温暖的介质传递到了他身上。
他原本打定主意不再招惹任何麻烦,但这些温暖的介质让他不由自主地在这个藏匿她的山洞前驻足。
突然,原本一直静静躺在那里、处于昏迷状态的女孩,身体有了细微的动静。她那原本无力垂着的手,就这样轻轻地、小心翼翼地拉住了他的裤脚,仿佛那是她在混沌意识中唯一能够触及的依靠。她嘴唇蠕动,像是在喃呢些什么,发出一些模糊不清的声音。
他听不清她在说什么,身体不自觉地向前倾,凑过身去听她的呼喊,
“不要……。”
蜷缩在他脚边的少女无意识地紧紧抓着他的裤脚。
“我不想死。”
“……”
艾斯居高临下地审视着脚下这张因痛苦而扭曲的脸。种族、身份、性别、年龄都在此刻失去意义,只剩下一种纯粹而强烈的求生欲,刺眼得让他心烦。
为什么,要拼尽全力地抓住这看起来并不怎么样的生命?
活着……究竟有什么值得如此执着?
女孩的脸痛苦地扭曲在一起,双眼紧闭,长长的睫毛上挂着不只是汗水还是泪珠,此刻不受控制地从眼角、额角顺着脸颊流淌下来,很快就糊满了整张脸,显得脏兮兮的。
她躺在那里,嘴里一直无意识梦呓着,发出一些让人难以理解的胡言乱语。那些话语断断续续,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他从怀里掏出来捡来的野果子,小心翼翼地放到女孩的嘴边,然而,女孩只是微微动了动,用尽仅存的一丝力气,无力地蹭了蹭,那动作轻得几乎让人难以察觉,显然她连张嘴吃下果子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沉默片刻,双手紧紧地握住果子,用力地挤压起来。果子在挤压下慢慢变形,晶莹的汁水从果子里渗了出来,一滴一滴地滴落在女孩的嘴里。
女孩的眼皮动了动,似乎看见了他,然后又沉沉的睡去。
————
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从那艘我其实并没见过的,马尔科捡起我的小船开始。
很多抽象的回忆变成碎片的织状物,在我的梦里衍生成一幅幅暖黄色的光影。
老爹抱着我用他的胡子划过我的脸庞时痒痒的触感;我陪着萨奇做在厨房里给他掰豆角的时候手上的植物气息;坐在乔兹肩膀上时地上的影子映出小小的我;以藏抱着我举过他头顶时候大家的笑声;马尔科变成不死鸟第一次载着我飞到蓝天的时候风吹过我的耳边的刹那;躺在莫比迪克号甲板上,阳光洒在皮肤上的暖意;我每年生日时大家围在我的身边,音乐、美食、酒、还有海上难得一见的缀着花朵和蕾丝边的漂亮小蛋糕,以及蜡烛上点点火光。
那些快乐的幸福的回忆总是在我的梦中毫无道理的来,又毫无道理的走。
阳光渐渐暗去,烛光被吹灭,温暖的海风开始变得凛冽,海水汹涌地晃动起来,巨大的黑云压在巨大的莫比迪克号的上方,只从云层的一角窥能见藏在后面的满月。
马尔科被亚齐死死摁在甲板上,鲜血从他身下漫开,暗红的一条,从船那头一直淌到我的脚边。他那张总是带着笑的脸上,表情凝固成僵硬雕塑,直勾勾地朝向我的方向。那双眼睛,里面什么都没有了——没有他往日的温柔和坚定,只是空空的,一片虚无。
我的脚软下来,跪在浸血的甲板上,我伸出手,试图去触碰他,可指尖触到的,只有一片失温的冰凉。那股熟悉的、拥抱时会环绕着我的暖意,一点也寻不着了。
我的感知告诉我,他死了。
我最爱最爱的哥哥,在冬天会捂着我的耳朵怕我冻着的哥哥,会让我拔他的羽毛的哥哥,会摸着我异人的耳朵说真好看的哥哥,把我当做他的小奇迹的哥哥,就这样突如其来的死在了我的面前。
乌云散开来,月光洒在我的身上,我抬头看向它,今天是一轮满月。
满月,满月,是一家人团聚的日子。马尔科曾经拿着一个月饼和我说,在某些岛屿和国家,满月的时候就要吃这样的甜品,一整个吃下去有点甜得齁人,但是大家分着吃,每人吃一小口,就特别好吃。
我听见全身骨骼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响,仿佛在被强行拉长重塑。我的皮肤被急速撑开,头上的浓密的毛发开始疯长,一股来自我血液里最原始、最野蛮的冲动吞噬了我的理智,我看见我的身体自己动了起来。
我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那双有着尖锐的利爪、被电光缠绕的怪物之手,精准地刺穿了亚齐的心脏。他最后的表情,凝固在彻底的难以置信之中。
对了,他也抱过我,也曾把我抱在怀里,捏着我的脸要我叫他哥哥。
是我做的吗?我从他渐渐失焦的眼睛里看到一个丑陋的、狰狞的兽类的脸庞,这张脸是我的脸吗?
“米蕾…”一声呼唤把我喊醒,“你在做什么?”
我看过去,完好无损的马尔科带领着船上的大家站在一边,他浑身发抖,震惊地看着我,此刻看起来倒是比平时的我还要傻。
迪卡斯,亚齐的亲哥哥被众人拉住,我看见他眼睛里燃烧的火焰,是愤怒也是仇恨,扑面地向我袭来。
“不是我…”我把我的手从亚齐心口抽出来,冷静地告诉他们,“不是我杀的。”
但冷静只是我以为的,我的眼泪不自觉的滚落了一颗又一颗。
马尔科沉默的拉住迪卡斯的手,用一种我看不懂的眼神看着我。
我至今也不知道那时的他是否相信了我,他压抑着自己的颤抖像是想要上来把我抱在怀里,又像是下一秒就要把他的手也刺破我的心脏。
在这艘船上,我接受了我的审判,我被我爱的和爱我的哥哥们围住,白胡子站在我的面前,我被压着跪在甲板上抬着头看他。
或许是因为之前总是坐在他的怀里,我才发现他原来是这样高,这样有压迫感的一位海上皇帝。
那些曾经爱着我的人都用一种怪异的、冷漠的、审判的眼神扫视着我,他们像是他们也被伤害了一般,用眼神凌虐着我已经快要破掉的心脏。
这位海上的皇帝没有问我任何问题,“伤害同伴这是船上唯一不可触犯的铁律。”
“马尔科,把她送去斯芬克斯岛吧。”白胡子挥挥手,决定了我的美梦就此结束。
我看向萨奇、以藏、比斯塔、乔兹、布拉曼克、拉克约,还有围着我的所有哥哥。
他们都不回答我,或者是垂着眼,又或者是压抑着某些没说出口的愤怒。
我像是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般最后看向白胡子身边的马尔科的时候,他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白胡子庞大的阴影落在我身上。
他不再问我是否是我杀了他,他已经有了自己的判断。
“对,我就是杀了他,我用我的手刺穿了他的心脏。”我的眼泪总是在关键的时候不听使唤地往外淌,“你知道吗,他死的时候,心脏还在我的手心跳动,是热的。”
“米蕾…”白胡子好像在呼唤我,但我已经沉浸在自己的痛苦中,那些呼唤变成世界的杂音。
“你们想得对,没错,我就是个天生的杀人狂魔。”我冲着他大喊着,“反正你们就是这么想的!”
白胡子叹了口气,没再看我。
“你们相信了?”我抓住走过来的马尔科的衣角,不可置信的看着白胡子,“你们相信了?”
马尔科没说话,拉起我,我朦胧的用泪眼看着他,他就只是拉起了我,却没有抱我。
他们相信了。
“不是我杀的,我刚刚是在说谎,我是看见他杀了你,然后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突然就变成刚刚那个怪样子,马尔科你会相信我的对吧,”我抱住他,卑微的祈求道,“我不走,马尔科我不走,我是属于这里的,我是和你们一起的…不要把我一个人丢下…”
“冷静一点…米蕾…”他颤抖着把抱着他大哭的我推开,“你让我们也先冷静一下。”
“你们会查清楚的对吗,你们不会把我丢下的对吗。”我希冀地看着他。
他撇开眼睛,没有看我。
是马尔科亲手将我送到斯芬克斯的。
我没有哭闹,也没有质问。因为我比谁都清楚,在这艘船上,伤害同伴通常意味着什么。仅仅是拘禁与流放,这已是莫比迪克号能给予我的最大的宽容。
自始至终,他没有对我说一句话。而我,也保持了沉默。
尽管就在一周前,我还因为他不肯再像小时候那样抱着我入睡而大发脾气,他用“你慢慢长大了”这样生硬的理由拒绝我,气得我整整扔了一晚的枕头。
我曾天真地以为,我会作为他们的妹妹,比血脉至亲更紧密的家人,在这艘船上长大。
可显然,我们之间那看似坚不可摧的纽带转眼就变得摇摇欲坠了。
他走之前没忍住,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眼睛红红的,他说,“等等,米蕾,再等等…”
等什么?等水落石出拨云见日?等破镜重圆重归于好?还是等审判之剑最终落下?等他们放下以前的那些过往和优待把白胡子团的小奇迹泯灭在这个不知名的小岛?
这个岛屿的孤儿白天都要去一个所谓的福利院里上课,吃饭,福利院的负责人萨利太太每天会到我住的小木屋里把我接去福利院里。我在萨利太太的安排下在岛上的一个小小的旧木屋里住下,屋子里有一扇窗户,但因为太久没有人住而生锈了,我努力的推,却推不开那扇窗。
我不想吃饭,也不想上课,这个岛上没有人管得住我,我每天坐在木屋的门口,等所谓的“等一等”,一天,一周,一个月,半年,那艘船始终没有返航。
我举着很久之前马尔科塞给我的他的生命卡,我是个丢三落四的人,在我第无数次弄丢这张纸片后,马尔科终于放弃了说教。他只是找来一条项链,一个可以打开的、水滴状的金属小盒子,然后当着我的面,细致地将他的生命卡卷起来,放了进去。
“这样,就再也不会丢了。”他当时这么说了一句,将项链挂在了我的脖子上。
从那以后,这项链我便从未取下,也再未遗失过他的生命卡。
他曾告诉我,无论我在哪里,这张纸都会永远指向莫比迪克号,我随时可以跟着它指引的方向回船上。
当时,喝得微醺的老爹在一旁听了,红着脸乐呵呵地纠正道:
“不是回船上,是回家。”
如今,项链和卡片依然陪伴着我,而我却已站在了“家”的门槛之外。
老爹和马尔科爱我吗?
我很难从我已知的回忆和认知中否认他们爱我这个事实,那些温暖的记忆如此真实,真实到我找不到任何理由去怀疑。
我想着想着,突然也搞不明白了,或许那天的真相就是这样,我身上那股来自血液里的原始冲动构造了一个幻境,我野兽般残暴的基因,让我亲手杀了卡斯塔。
我的残忍让再爱我的人也无法忍受,我的怪异让亲近我的人远离我,我的血脉让我成为一个需要被忌惮和隔离的危险分子。
我开始恐惧这个正在慢慢浮出水面的“真相”。我恐惧那柄悬于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终将落下,恐惧迪卡斯眼中燃烧的仇恨,恐惧自下而上仰望时,白胡子那沉默而庞大的身影所带来的压迫。我恐惧周遭审视的目光,更恐惧那一刻——当马尔科松开我的手时,掌心空落落的触感。
村子里来了个想要收购斯芬克斯的商人。他路过一次,两次,三次,终于在第四次时,蹲下身来,用那种哄小孩的语气问我:
“小妹妹,怎么总是一个人坐在这儿?不去和其他小朋友玩吗?”
我没有抬头。
他看起来很游手好闲的样子,每天快接近夕阳西下的时候,都跑来给我讲一个外面的故事。我一边恐惧着未来,一边麻木地发呆,直到他提到了“佐乌”。
他说,在那遥远的大海深处,有一个国度,那里生活着毛茸茸的毛皮族,与世无争,宛如桃源。
我像一艘失去港湾的船。佐乌,会是我的归所吗?
我终于抬起头看他。他有着和马尔科一样灿烂的金发,笑起来很好看。他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亮晶晶地望着我,仿佛在端详一件稀世珍宝。
在他离开的前夜,他问我:“要和我一起出海,去看看新世界吗?”
我点了点头。
我藏匿在运送猛兽的牢笼里,随他悄然逃离了斯芬克斯。当海船驶入茫茫大海,我天真地问他:
“塞伦,已经离斯芬克斯很远了,不会有人追来了,可以放我出来了吧?”
然后,他掀开我的兜帽,露出了贪婪的獠牙。
“当然不行,我亲爱的米蕾儿,”他用那张依旧好看的脸,扯出一个极其丑陋的笑容,脸上的肌肉扭曲在一起,像极了滑稽戏里的小丑,“你可是个稀有品种,一定能卖个大价钱。”
“塞伦,你在说什么?”我看见我的朋友把我关进了船的底舱,和那些愤怒的、伤残的斯芬克斯们关在一起。
“没想到只是来取个货,还能遇见这么珍惜的品种,我就知道我是注定要发大财的命。”他用那张笑起来很好看的脸,却做出一个极其丑陋的表情,脸部的肌肉拧在一起,像是个滑稽的小丑,他看着我,说出了让我恶心到想吐的话。
他说,“你真是我的奇迹啊,米蕾儿。”
不知道为什么,在听到他那句话的瞬间,一股强烈的恶心感猛地从胃里翻涌上来。我死死扶住冰冷的铁笼栅栏,却止不住一阵阵剧烈的干呕,仿佛要将被欺骗的信任、对未来的幻想,连同这具躯壳里肮脏的血脉,都一并呕吐出来。
曾经温柔的笑脸撕下伪善的面具,露出贪婪的獠牙。我在无数垂涎的目光下奔逃,冰冷的铁锈、咸腥的海水、污秽的船舱与令人作呕的气味,交织成我新航路的背景。在欺骗与被欺骗的循环中,我开始了漂泊。
我以为逃离了旧的恐惧,却不料陷入了更深的囚笼。
那时的我还太天真,还弄不明白,一艘船如果不知道驶向哪个港口,那么任何方向吹来的风都不会是顺风。往日的温暖与欢笑,早已消散在漆黑的夜色里,远方的灯塔光芒微弱,明灭不定。我成了海上的浮萍,失去了归处。
逃跑,被抓回,像货物一样被贩卖。在一次挣扎中,我的尾巴被冰冷的铡刀斩断,鲜血在桌面上漫延成刺目的红,换来的只是一声“啧,贬值了”的冰冷叹息。
我看着我的鲜血蔓延过铁牢,我蜷缩在冰冷角落里感受自己生命力的流失,不知名的海贼抓起我的头发,我拼命想催动那日失控的力量,却绝望地发现,我居然不知道怎么使用这份可悲的力量。
贵族们的头脑早已被**蛀空,徒留一具被华服包裹的躯壳。戒律的尺度,无非是鞭子或糖果,全凭他们那空洞颅内一时的兴之所至,我的丑陋成为他们的展品,连我的残缺也称为他们猎奇的玩具。
“喜欢吗,我的小宝贝?”我的新主人——一位形销骨立、仿佛半身已入土的老国王,抚摸着我,尾椎骨的末端,曾经我尾巴所在的地方,那有一个微小但坚硬的圆形骨痂,就像一节被仔细磨圆了的细小骨珠,他亲吻着我异于常人的耳朵,向我炫耀他的王国,
“只要你留在我身边,黄金、丝绸、软榻……凡你所想,皆是你掌中的玩物。”
这是我要的吗?
我颈上套着沉重的项圈,匍匐在散发着腐朽气息的男人脚边,如同真正的牲畜,在光洁如镜的瓷砖上,麻木地舔食那些被刻意倾倒在地的食物。只需忘却为人的尊严,熟练摆出宠物谄媚的姿态,我便能换来我想要的一切。
我突然不合时宜的想起来马尔科送我的那个玩具小熊。
不知道他会怎么处理?会被封在仓库的旧物箱等着下一个小奇迹的临幸?还是早就被扔进无边的大海被海水侵蚀?
“我只想要一只小熊。”我依偎在国王的脚边,忍受着他身上一股被死亡侵染的老人味,乖巧的开口。
第二天,我得到了一只金子打造的熊。
它被放在由最柔软丝绸铺就的床榻上,那是老国王的赏赐。
我躺上去,将这只沉甸甸的、闪烁着昂贵光芒的小熊搂进怀里,触感却只有一片彻骨的冰凉。
……
“我们一起逃跑吧。”
和我一样作为国王藏品的人鱼族的女人突然在一个晚上不知道从哪变出来一个钥匙,解开了她的镣铐。
这是我的“邻居”,通常会被锁在一只巨大石制水缸之中,那水缸约莫有一人多高,边缘雕刻着繁复而精美的花纹。
她有着一头如瀑布般柔顺的蓝色卷发,如同灵动的海藻一般,在清澈的水中肆意地飘荡着。更为引人注目的是,她身上闪烁着奇异光芒的蓝色鱼鳞,每一片都如同精心打磨过的蓝宝石,在透过水面洒下的斑驳光影中,折射出迷人的光线。
这幅美丽的景色总是让来展览室的贵族们驻足观赏,他们身着华丽的服饰,迈着优雅却急切的步伐,纷纷围拢到水缸旁,眼神中充满了好奇与惊叹。有的贵族微微俯下身,伸长脖子,想要更近距离地观赏那闪耀的蓝色鱼鳞;有的则交头接耳,低声议论着美人鱼的美丽。
但我的邻居显然没有我讨人喜欢,她和她的外表不同,总是很有攻击性,她曾经咬破给她喂食的贵族的手而被饿了整整一周,因为把水溅在前来观赏的国王身上,而被鞭子狠狠抽打,她眼里总是有我羡慕的不服输、不甘心的怒火。
她总是鬼鬼祟祟的,时常还有一些和她一样鬼鬼祟祟的人类总在各种宴会、狂欢的角落,在她的水缸前和她交头接耳。
我每天都在悄悄地观察她,可惜我不知道她的名字。
那一天,她不知道从哪弄到了工具,在自己挣开桎梏后跃出了那个牢笼。
蓝色的人鱼幻化出一双腿,站到我的面前蹲下来。她有着一双宝蓝色,和海洋一样的眼睛,温柔的注视着小小的,抱着金色小熊的我,“喂,猫耳小孩,和我一起逃走吧。”
明明是在没有窗户的展陈室内,但她的眼睛却有着光芒。
她边解开枷锁边对我说,“我家在鱼人岛,在海底,那里有美丽的珊瑚,巨大的贝壳,那里还有一家人鱼咖啡馆呢,你去过咖啡馆吗?”
我看着眼里全是憧憬与怀念的她,摇了摇头。
她笑起来,“我和我的妹妹都在人鱼咖啡馆工作过,咖啡馆会做卖食物和饮品给过往的旅人,只要几百贝利就可以买到好吃的蛋糕和饮品。以后我们逃回去了一定要去试试。”
“那里还有很多很多很好很好的人,在我和妹妹没钱的时候招我们去打工的夏莉夫人,每次海水降温就拿热贝给我们煮滚汤的阿黛尔,每次好心抢着帮我洗盘子但又把盘子洗坏了的伊希丽,还有我妹妹梅格。”
她一边笑,但眼睛里似乎又有泪。
“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那个时候和她们大吵一架之后就出岛了,”
“她们可能还以为我在哪旅行吧。”
“真是……”
她自嘲地笑起来,我松开小熊,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触碰了一下她的额头。
“还不需要小孩子给我打气啦。”她抓住我的手,用额头轻轻撞了一下我的额头。
“我们一定会逃出去的。”
像是马尔科给我讲的睡前童话故事一样,蓝色的人鱼拉着我的手,奔跑在王国高大的石墙下,昏暗的月光洒落在她海色的长发上,像是月色下粼粼的海水。
“国王的藏品跑了!”
追兵的惊呼从身后传来。她一把将我拉进暗巷,呼吸急促却语气清晰:
“听着,我们现在目标太大,必须分开走。你往这边,”她指向一条狭窄的通道,“我走另一条路。记住,城外森林东边的海湾,我备好了一艘船。”
她用力握了握我的手,露出一个安抚般的笑容,眼中却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我都打探清楚了,今晚零点是国王庆典,全城的注意力都会在城内。那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她冲我挥挥手,“记得零点!月亮升到最高位置的时候!森林东边的海湾!我们一起回鱼人岛!”
美丽的人鱼挥挥手,跑向了另一个方向。
一条枪炮和鲜血铺就的“另一边”。
可惜她没来得及告诉我她的名字。
且直到最后也没来得及。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