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这日贾政在书房会客,忽见宝玉垂首侍立廊下,不觉蹙眉。正待训诫,门吏忽报忠顺王府长史官到访。那长史官面色阴沉,开口便:"府上那位衔玉的公子,近日可曾见过我们府里的琪官?"
宝玉心头一紧,暗叫不好。前日他确在冯紫英席上见过蒋玉菡,二人互赠汗巾之事原属私密,怎会传到王府耳中?正支吾间,贾政已气得面色铁青。忽见赵姨娘房中小厮跪倒哭诉:"老爷明鉴,宝二爷前日强逼金钏儿行不才之事,害得她投井自尽!"
这话如同惊雷,贾政顿时眼前发黑。他素日!最重礼法,如今闻得儿子在外结交戏子,在内逼死丫鬟,气得浑身乱颤,连声喝道:"拿大棍!拿索子!今日定要结果这孽障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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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正在潇湘馆教紫鹃辨认古琴谱,忽见雪雁慌慌张张跑进来:"姑娘快去!老爷要打死宝二爷呢!"她手中狼毫一顿,墨汁在"猗兰操"三字上晕开大团污迹。前世这一顿毒打,她哭得眼肿,今世却知这是宝玉命中之劫。
待赶到前厅,只见王夫人抱着板子哭求,贾母颤巍巍护在宝玉身前。那少年趴在春凳上,下半身血迹斑斑,通灵玉在项间晃动,竟映出青埂峰景象——顽石崩裂,仙草枯萎。
"老太太..."宝玉气若游丝,"孙儿有一事不明..."
黛玉站在屏风后,见他目光扫来,急忙侧身避开。那眼神中的困惑与哀求,与前世一般无二。她攥紧袖中诗笺,上面新填的《葬花词》墨迹未干:"他年葬侬知是谁"一句旁,添了行小注:"莫问前缘,俱是错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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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玉养伤期间,黛玉只去过一次。那日她端着莲叶羹进屋,正见他梦呓:"妹妹...那石头..."袭人忙打岔:"二爷发热说胡话呢。"黛玉却见通灵玉隐隐泛红,玉中纹理竟与她在太虚幻境所见顽石一般无二。
"这玉近日可有什么异样?"她故作不经意地问。
袭人叹道:"前儿夜里发光,照得满屋通明。还现出些古怪字迹,说什么'真顽石假宝玉'..."
黛玉手中羹碗一晃,热汤溅在裙裾上。这正是前世未曾有过的!她强自镇定,取出个香囊放在枕边:"二爷要的这个,我做好了。"
宝玉醒来见到香囊,眼泪直流:"妹妹,我梦见自己真是块石头..."
"二爷梦魇了。"黛玉截断他的话,目光扫过窗外,"凤姐姐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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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到了清虚观打醮之日。张道士献上赤金点翠麒麟,宝玉接过把玩,忽见黛玉远远立在钟楼阴影里。那神情竟与前世见他收下金麒麟时一般无二,只是今次她眼中多了几分了然。
"这个给妹妹玩罢。"他捧着麒麟上前。
黛玉却不接,只望着殿内三清像出神:"二爷留着赏人罢,我屋里不缺这些。"说着从袖中取出个旧荷包,正是前世剪破的那个,"横竖这些物件,终究是身外之物。"
宝玉认出荷包,心头大震。这荷包本该在端阳后才毁损,如今竟提前出现在这里!他待要细问,却见宝钗过来看麒麟,黛玉已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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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阳宴席上,王夫人赏下节礼。袭人将红麝串子并上等宫扇摆在炕上,笑道:"太太特地吩咐,这串子给二爷的与宝姑娘一样。"
宝玉怔怔望着那串子,忽想起前世黛玉为此怄气之事。他抓起串子就往潇湘馆跑,却在月洞门前撞见黛玉正与宝钗说话。
"妹妹你看这个..."他气喘吁吁递上串子。
黛玉却不接,只对宝钗笑道:"姐姐这串子真精致,倒衬得肌肤愈发白了。"
宝钗脸一红,匆匆离去。宝玉急道:"我是特地拿来给妹妹的..."
"我算什么。"黛玉轻笑,"二爷的厚爱,还是留给该得的人罢。"说着露出腕间旧珊瑚串子,"横竖这些身外物,终究带不走的。"
这话如冰水浇头。宝玉呆呆立在日头下,见通灵玉在阳光下竟映出两个影子:一个是顽石本相,一个是神瑛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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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午后,湘云在怡红院梳头,说起经济仕途的话。宝玉顿时翻脸,嚷着"姑娘请别的屋里坐坐"。袭人忙劝:"云姑娘快别说这些混账话,前儿宝姑娘也说,害得二爷摔玉就走。"
黛玉恰好来送诗稿,在窗外听得真切。她记得前世此刻,自己该为这话暗喜,如今却只觉悲凉。这些小儿女情态,在知晓真相的她看来,不过是戏台上的虚情假意。
"二爷既不爱听,何不明说。"她掀帘进去,将诗稿放在案上,"何必拿玉出气。"
宝玉见她来,忙扯住衣袖:"妹妹知道,我最厌这些俗务..."
"我什么都不知道。"黛玉抽回手,目光扫过通灵玉,"二爷的玉好像裂了道纹。"
众人忙围上来看,果然见玉身多了一道细痕。宝玉想起梦中僧人曾说"玉碎之时,真相大白",顿时面色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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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暴雨,宝玉冒雨跑到潇湘馆外。但见馆内烛火摇曳,窗纸上映出黛玉焚稿的身影。他心胆俱裂,正要冲进去,却听黛玉幽幽吟道:"原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
这临终诗如惊雷贯耳!宝玉踉跄倒地,项间通灵玉突然迸出七彩光华。光亮中,他看见满园花木尽数枯萎,唯有一株仙草在灵河岸畔摇曳生姿。
"姑娘!二爷晕过去了!"紫鹃的惊呼声穿透雨幕。
黛玉推开窗,见宝玉倒在泥泞中,手中紧紧攥着几颗珊瑚珠子。雨滴打在她苍白的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她想起警幻仙姑曾说:"这一世是给你拨乱反正的机会",可眼见着一切仍按前世轨迹行进,这机会又要如何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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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宝玉高热不退,口中胡话不断。贾母急得拜佛求医,王夫人疑心是中了邪。唯有黛玉照常往诗社去,对着白海棠写下:"胭脂洗出秋阶影,冰雪招来露砌魂。"
探春见她笔迹沉稳,诧异道:"林姐姐不觉二爷病得古怪?"
黛玉搁下笔,望着窗外潇湘竹:"各人有各人的劫数,强求不得。"说着从袖中取出个锦囊递给侍书,"这个交给二爷,就说...就说故人相赠。"
那锦囊里装的,正是前世宝玉赠她的旧帕子。只是今世,她在帕角添了两行小字:"莫认假缘作真契,前身原是石头痴"。
此时怡红院内,宝玉忽然坐起,对着空墙喃喃:"我明白了...那石头...那眼泪..."说着又从枕下摸出块青褐顽石,与那通灵玉并在一处。
袭人进来瞧见,惊得打翻了药碗。但见两石相映,纹理竟渐渐融合,幻出"真假难辨"四字古篆。窗外忽起狂风,吹得湘帘乱卷,仿佛太虚幻境中那株绛珠草,又在诉说着未尽的因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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