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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缠绕

天不亮,贾母那边的丫头逐院传话,说是老太太召大家过去。

昨晚听说贾元春病了,紫鹃便知今日有得忙,早早起了床,拍醒雪雁伺候黛玉,叫她将衣着搭得朴素些,连妆也不必化。

铜镜前,雪雁手上替黛玉梳着头,嘴上讨伐正在收拾出门的紫鹃:“眼瞧着姑娘的气色好了不少,正该好好梳妆打扮的,做什么非要穿得这样暗淡。”

紫鹃没空给她解释,忙着找换洗好的手帕,没有刺绣的团扇等一应物件。

黛玉看向镜子里的雪雁,提点道:“听话,这几日无事便不要出门了,看好院里丫头们,特别是藕官,叫那小妮子安分些,别到处乱跑。还有,让外间小厮也放下手里活计,平时辛苦,趁这两天好好休息。”

紫鹃终于忙完,补充道:“我瞧着灵鼓儿还不错,是个机灵的,莫不如提拔他上来,外头小厮叫他管着。”

黛玉想了想,点点头:“每月从我的私房钱里拿出一吊,便当作他的理事补贴。”

安排好一切,紫鹃陪着黛玉往贾母处走去。

一进到屋里,里头已经围了个水泄不通,连空气都凝住了,夫人们时不时用手帕点泪,偶尔传出几声低低的啜泣。

贾母见着黛玉进来,忙招呼到身边:“好孩子,过来。”

黛玉迎了上去,低低唤道:“外祖母。”

贾母拉住她的手握在手心,拍了拍,叹了口气:“昨夜宫里头内监来禀,说是元春病了。”

黛玉的眼泪落了下来:“贵妃姐姐前儿个还好好的,这是怎的了?”

贾母看向众人,苦涩地说:“元春独自一人在深宫里头过活,外头眼瞧着,都道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只我们自家人明白,她有多难,多不容易。”

几句话将王夫人说得哭出了声,旁边的刑夫人忙劝:“人吃五谷,哪能没个小病小痛。你莫要伤心了,元春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

玉钏赶紧送上手帕,王夫人接了来,将手里那条已被泪水浸透的帕子交给玉钏,抹着眼睛道:“我怕不是命里带苦,好好的珠儿没了,如今元春又生了病,这日子可还怎么过。做娘亲的,恨不能这般罪都遭在自个儿身上!”

屋里顿时一片呜呜咽咽,不绝于耳。

各人都在哭,紫鹃只好以帕遮眼,陪着假哭。所幸丫鬟们站在最外边,做做样子得了。

宝玉黛玉站在贾母的两侧,紫鹃从人缝里暗暗扫了眼宝玉,发现这人真的呆,作为一个好大儿,母亲哭成这般,也不上前安慰两句。

慢慢的,宝钗的哭声越来越大声,似悲伤过度。贾母不免劝道:“好姑娘,再伤心,也要注意自个儿身子。”

宝钗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地说:“近日是怎的,先是凤姐姐病了,吃药不见好,元春姐姐又出这事,还有…还有……”

贾母问:“怎么了?”

宝钗抹着泪:“我母亲的病也一直拖着,不见好转。吃多少药,总说心口气闷,连喘气都觉着难受。”

紫鹃埋头听着,想起书里的时间线,薛蟠已经娶了河东狮夏金桂,家里闹得鸡犬不宁,薛母也因此一病不起。

因着是别家的事,宝钗这话无人能接,只有贾母的身份还能委婉说两句,便道:“你哥哥识人不明,如今闹成这样,姨太太受罪不轻。”

宝钗抽噎着道:“家里存着一摊子糊涂事,哥哥的意思,便是想花些时间,好生料理料理,只因我住在园里,又恐搅了姊妹们清静。”

紫鹃暗想,虽然薛家的变故在书里的时间线没变,但宝钗的这条时间线果然变了。本来在凤姐抄检大观园的第二天宝钗便搬了出去,没成想竟然挪到了这时候。

紫鹃突然有了眉目,那便是只要涉及到黛玉命数的时间线,都会发生挪移。

比如她刚穿越过来时,恰巧碰见迎春回家诉苦,又被孙绍祖接了回去,说明十二钗里的迎春时间线没变,正合在八十回处。

再比如薛蟠已经娶妻,薛姨妈因此病倒,时间线同样没变。

还有桃花社重建,那句著名的“寒塘渡鹤影,冷月葬花魂”也出现了,这些都说明她确实穿到了八十回处。

而与黛玉命数有关的时间线却发生了诸多变化。

宝钗自不必提,从书里那句“都道那金玉良缘,俺只念木石前盟”,足以看出宝钗和黛玉命数的纠缠。

还有宝玉为晴雯死后作的《芙蓉女儿诔》,原书里出现的时间堪堪在近八十回处,却在她穿书后才作出来,也是因为晴雯和黛玉的关系一直被评为“晴为黛影”,因此晴雯的时间线发生变化。

除此之外,还有凤姐的病推后发作,疑似北静王插足宝黛,贾元春和王夫人明确站队,以及新人物顾山隐出现,这些人都与黛玉的命数息息相关。

眼下,贾元春病了的消息传来,虽然元春在原书里着墨一般,却推动着木石姻缘的结局,分量十足深重,她代表的是……

贾府。

不会有错,她的时间线,就是贾府的时间线!

想到这里,紫鹃感觉大厦危矣。

紫鹃细细思量着这些事,只听贾母忙安慰宝钗:“谁家还没几起篓子,不妨的。”

宝钗泪眼婆娑:“老太太,我本不该这时候提起,并不是什么大事,赶明儿理清了,横竖我再进来的。”

贾母无奈点头:“你是个有孝心的好孩子,也罢,且先照顾着家里,再回来与姊妹们做伴儿。”

得了答复,宝钗退至旁边,只管抹泪,却不再言语。

贾母看向众人:“哭顶什么用,快擦干眼泪罢。等候到了传话内监,必得好好招待,问清楚些,再作打算。”

大家止住哭声,微微点头。

今日要等消息,大观园和荣国府虽挨着,可走路也得花上好些时间。贾母便留了后辈们在她这里用饭,但大家都没心情,胡乱填了几口。

黛玉堪堪只喝了小碗汤,紫鹃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又不好这时劝,便在心里盘算,现下天气热了,找时间尝试做酸奶,给黛玉开开胃。

一整天过去,紫鹃的腿已然站麻。

晚间,传话内监来了,贾政带着一干仆丛亲自接待,贾母这边只能在后院等消息。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贾政来了。

贾母在鸳鸯的搀扶下急急迎上去,开口便问:“宫里头怎么说?”

贾政忙碌许久,嘴唇干得起了皮,贾母见状,对伺候的丫鬟道,“眼睛长额头上去了?还不快给老爷端茶来!”

贾政喝了茶,长叹一口气:“母亲仔细着身体,不必过于忧心。娘娘的病御医瞧了,说是急症,开了方子,喝了药,现下已好上些。只还需调养,急不得。”

贾母想了想:“可有允准自家人进宫探病?”

贾政:“我问过内监,照内监的意思,须得娘娘的精神头好些,得了圣令再宣召。”

说罢,他撇了宝玉一眼,似十分看不惯,当着众人的面直骂:“贵妃娘娘总为你忧着心,合家也盼着你早些醒事,娘娘虽病了,天还没蹋下来,偌大一个屋,须得你在这伫着,胡混一天,没正事做了!”

宝玉低着头,下巴杵到衣襟里。

贾政:“你放眼看看,这就你一个男子,男子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什么事,心里到底有没有数!”

宝玉肩膀起伏,像是被骂哭了。

眼见贾政还要骂,王夫人淌着泪,上前挽住宝玉的手,泣不成声地说:“老爷骂得是,可宝玉只得这一个亲姐,亲姐病了,怎能做到不关心,就当看在娘娘面上,老爷消消气罢!”

“你,哎!”贾政气不过,一甩袖子,侧身不再看他娘俩。

贾母劝道:“何苦在儿子身上撒通气,宝玉自有万般不是,不也是你亲骨肉。你今儿累了,外头的事,家里的事,接下来还有得忙活,何不早些回去歇息。”

母亲这般说了,贾政只好行礼退下。

夜已深,贾母揉着太阳穴,给大家说道:“我老了,身子骨撑不住,都散了罢。”

出了荣国府,回大观园住的仅几个主子丫鬟。宝玉被贾政骂了一通,心气不顺,只一路跟在后头,也不说话。

宝钗和黛玉走在一起,黛玉问道:“宝姐姐,你可真要搬出去?”

“自哥哥成亲便有这打算,家里也在外头看了宅子,只舍不得你们,才一直没提上日程。这不,凤姐姐病了,一应事情都落到探春和大嫂子身上,她俩忙不过来,连今儿也只露了面就走了。”宝钗说着,浅浅笑道,“剩的我几个,湘云偶尔过来玩,惜春不爱出门,你呀,有紫鹃雪雁陪着,俩丫头古灵精怪的,还算得趣。我便留在这里添麻烦做什么,原本也有别的事。”

闻言,黛玉有些难过:“我赖住着,不也成了添麻烦的。”

宝钗:“你自小来了这里,合家早当你是府里的人,怎可这般说。”

黛玉嗔怪道:“明明是你这般说的,要叫桃花社的姑娘们听去,怕不得酸你一阵。”

两人玩笑着绊了一会儿嘴,走到岔路口,道别后,黛玉与紫鹃一同回去潇湘馆。

接下来几日,府里气氛格外压抑,各人都不去别处串门,就连宝玉也安静了,没来找过黛玉。

紫鹃不敢在这段时间去厨房研发新菜,生怕婆子们逮她的小辫,毕竟府里出了这等事,若是去外头乱说,瞧她紫鹃还很高兴,很有兴致,以宅斗的套路,埋的雷总有一天会炸。

紫鹃只好一边跟黛玉雪雁说说话,一边心思就没停转过,不停回忆十二钗的判词,想从中找出些许蛛丝马迹。

这天,宫里内监来了,说贵妃娘娘好了些,有力气说话了,召家人进宫探病。

紫鹃暗想,这种事轮不到黛玉,乐得清闲。

贾母携众家子入了宫,又携众家子回来了,当天倒没说什么。

翌日,贾母唤了贾政过去,不知说了什么。

又过了几天,宝玉兴冲冲地来到潇湘馆,紫鹃见他以金丝红绸束高马尾,穿着簇新藕合纱衫,腰间别一折扇,打扮得人模狗样。

紫鹃忍不住腹诽:“大夏天的热不热,快收起你的思春样!”

宝玉见着黛玉,立即眉眼含笑:“天这么热,妹妹这里的冰够不够用,若是不够,将我屋里的那份拿了去。”

黛玉没来得及接话,宝玉已经凑到她跟前,见小案上放着酒瓶,一只酒杯,杯里散出百花酒的香甜,还有一颗融了小半的冰块浮在上头。

宝玉笑道:“真真是我多想,妹妹的日子好生自在。”

说着,他就要去拿黛玉的杯子尝酒。

紫鹃从他凑近时便开始行动,立即摸出杯子递去,说道:“二爷,姑娘的酒好不容易镇凉,正好下口,哪能叫你贪了便宜去,用这只罢。”

宝玉不敢惹紫鹃,即便不大高兴,也只讪笑着将空杯子接了去。

黛玉问道:“宝哥哥,你来这里做什么?”

宝玉直白地说:“好些日子没来看你,自然是想你了。”

得。紫鹃一边骂咧,一边不得不去掩上房门。

黛玉微怒:“说的哪门子胡话。”

宝玉“嘿嘿”两声,颇有些不好意思:“林妹妹,眼瞧着我快十八岁了。”

黛玉抬眼看他:“人每天都在长大,有什么稀奇。”

宝玉:“妹妹也快十七了。”

黛玉没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只道:“宝哥哥是无话说了,讲这些做什么。”

宝玉默了片刻,似下定决心挑明:“前儿一段时间,母亲说我如今也大了,想着......想着......”

黛玉盯着他。

宝玉迎上黛玉的目光,直直道:“说是该给我议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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