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政衙署。
齐观颐正聚精会神看着一份策划书，边看边用红笔在旁边批注些小字，如同批改作业一般。
时不时还会思索沉吟一番，点点头露出笑意。
随侍的下人看到学政大人的模样，猜到大人一定是在看唯一爱徒的作业，而不是衙署内的公务，否则早就跳脚骂人了。
众人均放轻手脚，不敢高声打扰大人的好心情。
突然，外面传来一阵急步声音。
门房急匆匆跑进来禀告：“大人，杨将军又来了。”
屋内原本平静的气氛瞬间被打破，上午好不容易送走这尊大佛了，这才过去几个时辰怎么又来了。
齐观颐一脸无奈抬头说道：“跟她说我不在。”
他停下笔，快步往后院走去。
不过还没等他走几步，就听见“嘭”的一声院门被打开了。
“什么不在，这不是在呢？”杨柒推开想要阻拦的下人，直冲到齐观颐面前，提着刀指向正中间的人，“怎么，不想见我？”
齐观颐抬手示意下人退下，转而换了一副歉意表情，边走边说：“怎会，恰是不巧，提督大人刚刚派人来找我过去叙事，可能就是关于征兵的大事，我得马上过……”
“铛”一把开了刃的长刀横跨在门框上，距离齐观颐不过几分的距离。
“好姐姐，这是干什么！”齐观颐苦笑着一步步退回室内。
杨柒眉间冷肃，顺势收刀：“我刚从提督大人那里过来，他找你的事就是帮我征兵。”
又来了，这世间能有齐观颐头疼的人不多，眼前的杨柒算是一个。
与她谈事只有“行”与“不行”，没有中间的缓和之地，偏偏这位还算是他的救命恩人，武力值还高，说也不说不过，打也打不过，只能认栽回座位坐下。
他们的渊源说来话长，他们出生同一个村子，又同为孤儿，幼时他长得矮小瘦弱，十分容易受到大孩子欺负，幸亏有杨柒帮他出头赶跑那些人，否则他很难专心考入崇山书院展露头角。
再后来他科举入仕，在朝堂平步青云，本想好好报答杨柒，却得知她也被发现练武天赋，早已进入军营摸爬滚打。
起先还能一直通信，互相谈论近况，但渐渐的他要全力应付朝堂的尔虞我诈，杨柒也在一次次军队调换中换守驻地，失去了联系。
直到前不久白衣教事件，杨柒当堂立军令状，他一眼就认出来杨柒就是当年为他出头的姐姐。
她变化了许多，变强壮了，变沉默了，但从小到大一直坚持的执着没有变。
认定的事情绝不罢手，就如此次征兵，她认定了齐观颐必须帮她，就要帮到底。
“我的好姐姐，不是允了你们去各个村落上门征兵吗？”齐观颐叹口气，劝说到：“事不宜迟啊，慢一步可就被其他将军抢先一步了。”
听到这话，杨柒更是一副不着急的模样，也找了个椅子坐下：“那三瓜两枣，效率忒慢，我要更多人。”
“不是，杨将军，这我得跟你说说了，不顾百姓意愿，强硬带走不愿当兵之人，会被判处十年以上流放，这是底线绝不能碰。”
杨柒白了他一眼：“你想多了，我没打算犯法。”
“那你是？”
“按家按户询问太慢了，给我想个法子弄个大阵仗把人聚集起来，此次是第一次公开招募女兵，必须办的漂漂亮亮，压他们男兵一头。”
“……”女兵本就征召困难，还要超过男兵数量，怎么可能做到！但眼前的是他失散多年，好不容易相认的亲救命恩人。
“我知了，但你这天天来催，衙署上下看着不太好。”齐观颐委婉劝说给他点时间。
“你说的也对。”杨柒恍然大悟：“行，打今日起我就住下了，什么时候你想出来法子，我什么时候走。”
“……”
杨柒似笑非笑问：“不欢迎？”
“没，没有，非常欢迎。”
“那最好了。”杨柒仿若在自己家一般，吩咐管家帮她收拾房间，“对了，派个人到驿站拿我的行李，顺带跟我带来的那些人递个话，我就在这里住下了。”
管家弯着身子，看了一眼自家大人无奈点头，“哎，杨将军放心，我们这就去办。”
傍晚，贾琏乐颠颠的过来了。
嘿嘿嘿，师傅派人告诉他，他的策划改好了，不过有几个问题要当面问问他，请他过去一趟。
有了师傅的帮忙，这征兵宣传岂不是手到擒来。
一进门就看见他师傅坐于侧边看着邸报，另有一衣着简单的女子坐在主位吃着金桔。
这人没见过啊，还坐在主位，比他师傅职位要高？
贾琏恭敬向师傅行礼之后：“师傅，这位是？”
齐观颐介绍说到：“这是杨柒杨将军，也是此次负责征招女兵的总将。”
贾琏惊讶问道：“可是先前平叛白衣教的杨将军？”
“小孩，您听说过我？”
“自然听说过，早知道是您的委托，我这策划书还能做的更好。”
“什么策划书？”
齐观颐拿出一份批阅过的策划书递过去。
“这计划不错啊，比之前挨家挨户跑快多了，怎么不早拿出来，我现在就带人去办。”杨柒快速看完策划书，说着就要立刻执行。
齐观颐连忙拦下：“怕的就是你这个急性子，琏哥儿还有更好的法子，先听听看，你别急着办，容易打草惊蛇，被其他人学走就功亏一篑了。”
杨柒：“你说的对，小孩，说说有什么更好的主意？”
“只有一个思路，我回去还要整理整理。”贾琏没急着说出来，反而走到杨柒面前正色问道：“杨将军，我可以问你几个问题吗？”
一个不足十岁的小孩正儿八经询问引领一方军队的将军，这场面似乎有些好笑。
看在齐观颐的份上，杨柒点头：“当然。”
贾琏连续发问：“做您的兵，每日训练量有多少，若是年幼女童会不会让她们当先锋？每月例银几两，是发给个人还是发给她们家人？军里晋升机制是否有明确规定，是按照军功来算，还是按照当兵年限来算？”
“命、钱、权”这三个问题他一直想要询问的，却一直没找到合适的人问，选择当兵的女孩已经够苦了，他不能因为一己私利，让她们刚出狼窝，又入虎口。
杨柒也认真起来，回答：“我不管其他军营是什么规则，我的军营绝不会出现让女童在前线当炮灰开路。俸银也是交给她们自己手中，留在手里还是寄给家里，由她们自己决定。我的兵只按军功说话，越有能力升的越快，绝不会出现仗着自己资历大欺负新人的情况。”
她顿了一下说：“若是还有疑问，我的兵就在驿站中，我可以带你去问她们。”
“不必，我相信将军人品，给我三天时间，必定会让您的征兵之事进展顺利。”
“师傅，徒弟先告退了。”贾琏带着他师傅批注的计划，回到崇山书院藏书楼中。
连续三夜，藏书楼的烛火彻夜未暗。
符老上了年纪，觉少，睡醒了天才蒙蒙亮，昨夜他睡前就在写写画画的贾琏竟然还在。
年纪小小的，怎能如此熬夜，太不爱惜自己身体了。
皱着眉头进去想要提醒他回去休息，却发现地上散落的稿纸，上面一字一句都是对征兵的计划。
每年的征兵他都有所耳闻，金陵富庶，少有人家愿意送孩子去当兵，略有些富裕都会用钱免除赋役，征招男兵都是难事，征招女兵更是难上加难。
看着贾琏完全排除外物，专心书写的模样。符老叹了一口气，最后一晚，若是明晚还这样，他绝不同意，轻声回到隔壁厨房去做早膳了。
当贾琏写完最后一个字，满意的看向他写好的计划。
再看向外面的天光已经大亮，走过去早课时间正好，就是来不及吃早饭了。
匆匆收拾好东西，走出藏书楼的门。
就看见符老扫地，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凑到符老身边问好：“符老早上好，我去上课了。”
“等等。”符老停下手中的活，指了指隔壁的屋子：“里面有早饭，吃完再去上课。”
贾琏惊喜，一点都不客套径直走进去吃饭：“哇，符老您可真好，是不是担心我？温度正好，嗦嗦……好吃！”
“自作多情，我做多了而已，倒掉可惜才便宜了你。”符老扭头，继续打扫。
好歹也朝夕相伴了小半年的时间，贾琏也知道眼前这位守门人就是个面冷心热的人。
“哈哈哈哈，那我可真有口福。”贾琏继续嗦面：“这么好吃的面就是要倒进我的肚子里啊。”
符老看向贾琏欢快的吃相，也忍不住眉眼柔和，在贾琏抬眼看过来的时候又立刻冷淡，继续扫地。
贾琏进入教室后，徐淮瀛第一个冲过来问道：“小小年纪竟然敢夜不归宿，这三天夜里都去哪里了？”
贾琏打了个哈欠：“不是留信了吗？在藏书楼。”
徐淮瀛更生气了：“你那是留信吗？就一句话‘有事，藏书楼’，也不写清楚点。”
沈拂玦也一脸不赞同的说道：“是为征兵之事？你这一直熬夜太伤身体。”
“没事的，这几天是例外，我保证，今夜就回去睡觉。”眼见着同班之中更多人皱着眉头，准备过来劝说，贾琏抢先一步保证。
“这才差不多。”钱霄拿起一叠包子递过去：“喏，给你带的早饭。”
贾琏顺手接下来后才反应过来是包子：“多谢，但我吃过了。 ”
“吃过怕什么，你正在长身体，又一直熬夜，再多吃点。”钱霄拿起包子就准备亲自喂他。
贾琏连连摆手：“我自己来，自己来。 ”心怀感恩的吃下舍友带来的关怀，嗝儿，就是有点撑。
八分饱也彻底变成了十分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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