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透过云彩传来一道慈悲温柔的女声。
“警幻在此等候多时，席上佳酿鲜果已备、歌舞乐音将起，就等各位了！”
说罢，众姊妹感觉身子轻盈得像一片羽毛，不由自主地被风托着往云彩之上飞去。
湘云假意醋道：“二哥哥，你好大的福气，太虚幻境来了一回还能来第二回。不止老祖宗，连天上的神仙都偏心你！”
“宝兄弟是神瑛侍者，林妹妹是绛珠仙草，他们和警幻仙子是旧识，说不准我们能来太虚幻境还是沾了他们的光。你不谢他，反倒平白吃起醋来了。”宝钗笑说。
湘云想到了什么，“扑哧”一下笑出声来：“好好好，等从此处回了去，我就亲自去谢他，你们到时候只等着看我的谢礼。”
宝钗探春问湘云谢礼是什么，湘云却笑得神秘，一个字都不肯吐露。
不过十余息的功夫，众人就飘到了警幻仙子跟前。
警幻仙子果真和宝黛二人说的一样，浑身气度不似凡间应有之人，笑意妍妍恍如春风拂面，衣袂飘飘好似彩云追月。
她不多寒暄，笑说：“快随我来吧。”
说着广袖随意一拂，众姊妹感觉一阵香风袭来，不觉闭上眼，待到再睁眼时，已身处题写了“太虚幻境”四个大字的石牌下头。
“还不快些，绛珠妹子的生魂只怕是已经到了！”
话音未落，数个荷袂翩迁，羽衣飘舞，姣若春花，媚如秋月[1]的女仙携手而至.
她们一见黛玉就亲热非常，把黛玉团团围住，欢喜道：“可算是来了，不枉我等久待。”
黛玉虽然从未来过此方幻境，也从没见过诸位仙子，但莫名地想要跟她们亲近。她冲着仙子们柔柔一笑：“姐姐们好。”
仙子们轮流跟黛玉介绍了自己的名字，又将注意力分到宝钗探春等姊妹身上，殷切问候了一番，只有宝玉一人孤零零的被晾在了一边。
诸位姊妹不解，宝玉历来是极受女孩子们欢迎的，大观园的丫鬟们都爱同他玩，怎么在太虚幻境中如此不受待见？
“妹妹们快别提他了。”有位粉衣仙子满腔怨气。
“那日警幻姐姐说绛珠妹妹的生魂要前来游玩，我等准备许久，只待妹妹前来与我等同游。谁知来的竟是个须眉浊物，倒污了这清净女儿之地！”
宝玉初次来太虚幻境见到的名为‘群芳髓’的香、名为‘千红一窟’的茶、名为‘万艳同杯’的酒，全都是众仙子为了款待黛玉特意准备的。
谁料便宜了他！
待他离去，仙子们生了好一通闷气。
另一黄衣仙子又问：“且不提那日的事。好容易等到绛珠妹子领着这么些女孩儿们来此处，怎么又叫那须眉浊物混迹其中了？”
听着她们一口一个“须眉浊物”，众姊妹先是一愣，而后都忍不住抿唇轻笑。
“某人不是自诩惜花人么，竟然也有今日。” 湘云戏谑道，“宝姐姐说的不对，我只沾了林姐姐的光，和这位‘须眉浊物’想来是不相干！”
宝玉被女孩子们一通嫌弃，整个人都蔫巴了，老老实实跟在仙子们后头赴宴。
警幻仙子乃是此间主人，自然坐于上首。众姊妹分坐两列，宝玉黛玉分别坐在警幻的左右下首。
身着各色锦衣的仙娥倒茶斟酒，设摆菜肴。
当真是：琼浆满泛玻璃盏，玉液浓斟琥珀杯。[2]
宝玉坐在席间，四周来往的都是容色秀丽、骨肉清灵的女儿家，室中泛着缕缕幽香，桌上放满各色珍馐，他还未饮酒就有了三分醉意。
这次焚的异香和上回由初生异卉之精和各种宝林珠树所制，名为“群芳髓”的异香味道不同，更为清冷自持。
宝玉便问警幻：“仙姑，上回的香料味道更好些，怎么这次焚的不是它？”
警幻说：“那个和现在的境况不符，我换了更应景的香来，不知你们喜不喜欢。”
黛玉忍不住想到，“群芳髓”这个名字，似乎有不详之兆，叫她想到《红楼梦》各位姊妹的结局。
没等她问出口，警幻挥挥手，就有十二个身着彩衣的舞女款款上前。
轻敲檀板，缓按银筝。将宝玉多年前来太虚幻境时听得的《红楼梦》十二支曲子演来。
众姊妹在读原书时就读过这些曲子，不需曲子的原稿也能听清唱词。
她们留神细听，认真体悟其中妙处。由于声韵凄婉，唱的又是姊妹们的一生，因而听得人万分感伤。
宝玉初次听时只觉得曲子无趣，这次才察觉出其中的种种暗示。
他遗憾不已，扼腕叹息。
“可惜我过于痴愚，没有慧根。看了薄命司金陵十二钗册子的判词、又听完了十二支曲子也未曾醒悟，若是换了林妹妹来，只怕她早就猜出个中奥秘，让姊妹们不至于落得如此境地。”
警幻仙子笑说：“你林妹妹天分高明远胜于你，若来的是她，我哪里敢叫她看册子？还不快藏得更深些免得泄露天机！”
宝玉好奇问道：“仙姑，我有一事不解。我们本是书中人，偶然穿越到了现代。那众位仙子是真实存在的神仙，还是跟我们一样，是书里杜撰出来的神仙？”
警幻仙子高深莫测淡淡笑了笑：“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这句话乃是太虚幻境石牌坊上头的对联，众姊妹口中认真念了几回，倒也体会出一点真意来。
宝玉又问：“那仙姑可知道，我们是怎么到现代来的？”
警幻仙子：“那日你林妹妹也问过我同样的问题，只是当时你们不知自个儿的真实身份，我不敢说得太浅白，今日倒可以和你细细分说一番。”
原来太虚幻境、警幻仙子虽然是曹雪芹杜撰出来的，但由于红楼一书传播过于广泛，几百年间的读者数不胜数。
成千上万读者的‘念力’附在这书上，倒叫这书生了些许灵性，有了能幻化成真的能力。
因为书的灵性是因着读者的情感而生，在这千百种情感里，最浓厚的一种叫做“遗憾”。
读者遗憾，黛玉这样聪慧灵秀的绛珠仙子，只能在一出荒唐闹剧发生的当日孤独寂寞地死去。
读者遗憾，大观园一众姊妹春兰秋菊各有千秋，但一身才学也只能随着贾府的败落而日渐凋零。
因此，被“遗憾”孕育出的灵性展露了它的能力，让红楼众人穿越到现代，好让她们的一身才学得到发挥。
她们可以是作家，可以是学者，可以是她们想成为的一切。
至于红楼书里警幻仙子等一众神仙，也因为书的灵性让她们拥有了神仙所应有的本领，能移山填海的法术、能窥破前尘往事的慧眼。
但也正因为这一切都是由书而来，这一众神仙的的本领只能作用于红楼范围内，对红楼外的世界毫无影响。
同理可得，红楼之外的、21世纪的普通人的信仰无法使警幻仙子等神仙的法力增强。
她们只能按照红楼书里的逻辑，起到适时“提点”的作用。待到红楼众人在现代能够各展所长，叫“遗憾”化作“满足”，这才能算功德圆满、有所进益。
警幻总结道：“论起根源，本不应有此奇遇，不过是贾府闺阁姊妹性情才干胜于男儿远矣，后人不忍见明珠蒙尘，由此上达天听，才有了今日之事。”
听完警幻仙子的解释，众姊妹恍然大悟。
探春笑说：“我们听了便罢，只是这个理由朱姐姐想来是难以接受的。”
湘云大笑：“岂不是更妙？听朱姐姐说那些科学家还想研究我们是怎么穿越来现代的，不管他们信不信，我们回去只管把理由如实一说，让科学家们烦恼去。”
警幻仙子：“仙境不是日日都来得，今日请你们来，下一次还不知是多久呢，你们有什么要问的快些问了罢。”
黛玉便问：“我只问一句，贾府除了我们姊妹几人，上有外祖母、两位舅舅、两位舅母，下头有同辈的哥哥嫂子，再往下还有各人身边的丫鬟婆子，她们是否会到现代来？”
警幻仙子：“穿越之事各有缘法，端看各人机缘。有缘之人，时候到了自然会来的。”
“天机不可泄露，什么人来，什么人不来，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不来，就莫要再多问了。”
探春不愿放过这个机会，忙又问：“仙姑只说，来与不来和什么有关？”
警幻仙子拨开云雾，指了指下方的大观园，笑而不语。
众姊妹还没想个明白，警幻仙子便道：“天色将明，是时候送你们回去了。”
说着广袖一翻，众姊妹只觉身子越来越轻，悠悠荡荡往外头飘去，远远还能听见宴席上的乐音。
云中又传来警幻的声音：“我观此事未了，今后应当还有两次机缘，但事不过三，三次之后书的灵性无法支撑，至此就再无穿越者了！”
*
清晨，大观园，蘅芜苑。
湘云悠悠醒来，想起太虚幻境顿时一激灵，睡意全无。
她又疑心是梦，又觉得如果是梦不应如此真实，忙把身侧仍在睡梦中的宝钗摇醒。
“宝姐姐，宝姐姐！昨夜梦里你是不是也去了太虚幻境，见到了警幻仙姑？”
“……嗯？”宝钗被摇得发晕，勉力睁开沉重的双眼，含含糊糊地回答道，“确有此事……”
“竟然是真的！”湘云激动地从床上跳起，三两下穿好衣服，跟宝钗一起，去暖香坞、秋爽斋、紫菱洲、潇湘馆、怡红院，挨个把姊妹们叫醒。
众姊妹坐在一处讨论昨夜梦中的事。
宝玉问：“你们说，警幻仙姑为什么指着大观园，难道能穿越而来的人都与大观园有关？还是说只有跟咱们一样住在园子里的人才能来？”
姊妹们也拿不准，凝神思考着。
这时收到消息的朱丽急匆匆跑进来：“你们昨晚梦里去太虚幻境了？”
[1]红楼原文
[2]红楼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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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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