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老熟悉的都是一门心思冲着美食去的人，然而那些人带来的朋友就未必有这么纯粹了。
人群里蹿出几个一脸圆滑的人，脸上带着明晃晃讨好的笑，围着谢玉衡奉承道。
“谢大公子真是一表人才。”
“谢大公子，听说您已经开始学着接手家里的企业了，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我说怎么出门的时候看见喜鹊了呢，原来今儿个遇见贵人了！”
“您的舅舅最近好像有机会往上挪一挪？那我就先在这儿给您道喜了。”
听着这些庸俗的、功利的话，谢玉衡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下一刻，他却把厌恶和不耐迅速隐藏起来，至少他不想在师父品尝到美食前破坏师父的兴致。
大家族精心培养的继承人，即便再不耐烦社交，该有的待人接物的手腕还是有的。
谢玉衡扬起温文尔雅的笑意，把那几个阿谀奉承的人应付过去。
有礼有节，但滴水不漏，没有给出任何一丝让他们攀上关系的机会。
老彭老徐气得脑门冒烟，喷火的双眼直直瞪着那几条点头哈腰、绕着谢玉衡脚边打转的哈巴狗。
真倒胃口！
终于，服务员过来问是否可以开饭了，打断了哈巴狗们的喋喋不休。
老彭老徐趁此良机连忙上前，冲着袁老和谢玉衡歉意地笑笑，迅速把几条哈巴狗给拉走了。
等回到包厢后，谢玉衡迅速变回了面无表情的一块冰。
袁老无奈地叹了一声：“你呀，真是……”
袁老没少听人说，谢家想要占便宜的亲戚在谢玉衡那儿屡屡碰壁的故事。
那回有个拎不清的堂叔说了句酸话，谢玉衡冷着脸一言不发，直接转头就走，之后那个堂叔再也没能进过谢家的宅子。
偏偏谢玉衡能为了照顾袁老的心情，容忍那几个跳梁小丑在他面前蹦跶。
他这个徒弟，看起来冷冰冰拒人于千里之外，实际上对在意的人要多贴心有多贴心。
袁老感动的目光描画着少年清瘦的脸庞：“玉衡，一会儿多吃点儿，你都瘦了。”
谢玉衡严谨地反驳：“师父，事实上我重了0.96kg。您可能老眼昏花了，如果有需要我可以陪您去配一副老花镜。”
袁老：“……”
袁老：“逆徒，好好的一张嘴长在脸上，是让你用来品尝美食，不是让你用来怼你年过六十的恩师！”
在开始上菜前，正房迎来了独属于师徒二人的“温情”时刻，袁老试图用长篇大论教会谢玉衡什么叫尊老爱幼。
忽略谢玉衡被烦得看破红尘无欲无求的绝望脸，倒也可称得上是其乐融融。
而东厢房里头，硝烟味儿重得都快要熏死人了。
被老彭老徐拉走时，热衷于阿谀奉承的老马老皮老井三人组就不高兴被坏了好事，很是阴阳怪气了一阵。
老彭老徐当然不会忍着，立马毫不留情地刺了回去。
直到和事佬出面打了个圆场，双方才面色不好看地“哼”了一声，偃旗息鼓。
气氛实在尴尬，和事佬打算说点儿什么活跃下气氛。
其他人见面闲聊谈天气，对他们这些老饕来说见面必谈美食。
和事佬心道：我聊聊美食总不会出错吧？
和事佬笑说：“这映雪园还算有点儿意思，不用客人点菜，只需要事先告知忌口，由厨师根据应季的食材进行安排。”
“我跟服务员软磨硬泡半天，连菜单都不肯给我看一眼。”
老彭给了个面子，接话道：“不少餐厅都是这种模式，倒也算不上新奇。不过有的是有真本事，有的就是故弄玄虚。”
老徐：“这就像他们年轻人说的开盲盒？就是不知道一会儿端上来的是惊喜还是惊吓了！”
“如果是惊吓岂不是正好？我们直接进后厨找茬去，看老王的脸往哪儿搁！”和事佬哈哈大笑。
“呵。”老马老皮老井互相对视一眼，冷笑一声。
老徐这暴脾气又忍不住了，差点就要拍桌而起：“你笑什么？”
老马慢悠悠地说：“我笑诸位期待值太高，现在有多期待，一会儿就有多失望。”
老皮附和：“就是，什么家藏菜谱从不外传，什么全京城独一份儿的味道，还真敢吹，就不怕牛皮吹破了？”
“咱们这些人什么没吃过，还真信了人家吹出来的噱头？”队友开团，老井秒跟。
不少人都被马皮井的说法给动摇了。
“倒也有点儿道理，咱们这么多年下来，冲着店家对外吹出的噱头兴冲冲跑去品尝，结果发现名不副实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袁老都来了，就在隔壁包厢坐着呢，谢大公子总不能看着袁老上当吧！”
“还真不好说，这映雪园又不是谢大公子开的，还管得了别人家的菜做得好不好吃？”
老马眉眼间的得意藏都藏不住，昂起下巴睨了老徐一眼。
老徐气得攥紧拳头，但心里也在犯嘀咕：
这映雪园的珍藏菜谱到底靠不靠谱？别到时候味道平平无奇，真让我在这么多人面前丢了面子！
在老徐的忐忑和旁人的质疑声中，服务员推开包厢门，开始上菜。
打头的一道胭脂鹅脯，经糖醋腌制后呈现出玫瑰般瑰丽的色泽，肉质晶莹透亮如同玛瑙。
第二道冷盘是薛家有名的糟鹅掌鸭信，挂在上头的香糟汁浓郁厚重，却丝毫不显油腻。
老马端起架子，摇头笑说：“糟鹅掌鸭信是江南一带的传统糟制冷盘，难道谁没吃过不成？”
其余食客可不管这些，美食当前，就算要评价也得尝过了再说，纷纷伸出筷子。
胭脂鹅脯咸甜适宜，甜味解了鹅肉的腻，又勾出了油脂深处的香。
糟鹅掌肉质酥烂，而筋骨仍有韧劲儿，酒糟的香气沁入鼻腔，这味道简直绝了！
最妙的是酒糟的醇厚里藏着一股若有似无的幽香。
老徐细细一嗅，双眼亮起：“是桂花！这里头添了桂花！”
老彭却说：“是有桂花，但除了桂花之外一定还加了别的配料。”
双方争执不休，拉住还没走的服务员询问。
服务员微笑：“用来腌制的香糟是我们老板的独特配方，里头除了桂花的确还有其他配料，不过具体是什么就不方便透露了。”
食客们都知道规矩，不会没眼色的刨根问底，转而开始夸奖糟鹅掌鸭信的味道。
“珍藏菜谱果然不一般啊！我吃过的鹅掌鸭信少说也不下三位数了，今天吃了你们家的，才知道从前都白吃了。”
只有老马依旧嘴硬，强撑着说：“不过如此。”
老彭笑着夹起一条鸭信（鸭舌），调侃道：“老马，放着好好的鸭信不吃，怎么光顾着嚼你自个儿的舌头？”
众人大笑，臊得老马一张脸比胭脂鹅脯还要红。
有胭脂鹅脯和糟鹅掌鸭信珠玉在前，食客们对接下来的主食格外期待。
之后接连上来的翡翠玉簪汤，汤色碧绿近乎翡翠，形似玉簪的笋尖悬浮其中，春笋的脆嫩，汤的透灵，让一众食客啧啧称奇。
金玉烩双鲜，金黄色泽的汤汁鲜香浓稠，虾和瑶柱不含一丝腥味儿，鲜得想让人吞掉舌头。
雪底青芽、枫露凝霜、碧波芙蓉羹、点翠掐丝卷、雪魄冰酥酪……
一长串连见多识广的老饕们都没听说过的菜名，不仅卖相绝佳，味道更是让人赞不绝口。
就连老马老皮老井都被一桌的美味彻底折服。
老马不情不愿地承认：“映雪园的菜的确称得上是全京城独一份儿。”
老徐乐了：“哟，老马，不嘴硬了？”
老马瞪了他一眼，他好歹是尝过那么多美食的行家！
饭前有意抬杠没什么，但要是吃到嘴里还睁眼说瞎话，那在圈子里也就别混了。
一群人乘兴而来，尽兴而归。
在院子里刚好遇到了结完账准备离开的师徒二人。
老彭笑着问道：“袁老，这顿饭可合您的胃口？”
一脸餍足的袁老满意地摸摸肚子，提起美食就口若悬河。
“不错，我最爱的是那道‘莼鲈之思’，这个时候的莼菜最嫩，吃起来正好。再过两个月莼菜变老，这道菜也就不能端上桌了。”
“那道糟鹅掌鸭信也不错，让我跟五代僧人谦光发出了同样的感叹，‘愿鹅生四掌’！”
听了袁老的话，众人大笑。
老徐凑趣儿道：“您回去只怕又心痒难耐，我们就等着看您的美食评论了。”
袁老在这群老饕中隐隐为首，并不是因为他地位最高，也不是因为他年纪最长，而是因为他是个知名美食评论家。
袁老身为京大中文系教授，一支笔杆子锋利又直白。
对于去过的餐厅，不吝啬表扬，但也敢于批评，每次都是直接点出菜肴的问题所在。
一针见血，毫不遮掩。
偏生他的文风幽默风趣，用词活泼大胆，完全没有老一辈“指点江山”的不适感，让一众年轻人们都爱看。
大厨们对袁老那叫一个又爱又恨。
袁老笑得小胡子跟着抖：“好说好说，不过依各位的反应，看来映雪园以后又要多一群常客了。”
“袁老这话有理！”众人脸上带着吃到美食的欢欣，有说有笑地离开映雪园。
映雪园征服了食客们的舌头，他们自然不会藏私，纷纷跟懂得欣赏美食的友人分享这家店。
一众慕名而来的老饕们飞快打电话定位子，然而服务员小姐姐客气地告诉他们。
“不好意思，近期包厢已经订满，排到了下个月十五号，请问您能接受吗？”
老饕们震惊，这才开业第一天，竟然就这么火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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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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