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是勋贵世家，陈家管家机构和贾府大同小异，主要有账房，银库以及买办三房共同负责，每房有主要负责人，互相配合同时互相监督。
内外院则各一个主家操持，一般爷掌二门外，奶奶主二门内，平日里既处理事项，又要负起看三房的责任。
每房的管事皆为主家信赖之人，陈家也是如此。
账房主管刘成是当初陈家老太爷生前指定之人，银库主管罗求是二老爷陈瑞文奶母之子，买办房主管金陆是三老爷陈瑞武一同长大的贴身小厮。
进了三月，二门外还是陈恪管着，二门内负责人由大奶奶变为二、三奶奶共同管理，于是刘成家的、罗求家的、金陆家的三人大早来了四方院。
黛玉对这三人并不陌生，知道其过来说家中事务，进院后先让荷月去前面院子叫人，又让杏月招呼，待梅氏到了才叫三人回话。
黛玉既为长，出身又比梅氏好上许多，且在府中陈愉远比陈恒说话管用，因此三人说话时主要对了黛玉。
虽未正式管过家，不过有在贾母处的教导，凤姐处的协助，以及潇湘馆的实践，黛玉对如何管家并不陌生，只是往来愈发繁杂，事务愈发琐碎罢了，大同小异，知道每个人职责，有事知道如何处理，不清楚地问对应负责人就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就是哪里出了什么问题也不是什么大事，二门内上下几百口人，初次接手难免有些疏漏，总归不少人盯着，错了被人点出改了便是。
相对黛玉有底气的淡然无畏，梅氏显得紧张局促许多。
梅家三四年的收支都不抵陈家的一个月，便是家中悉心教导，梅氏对此还是颇为生疏。
看那边在黛玉示意下，紫鹃已经开始拿笔记了些东西更是无措，只等三人去了细问黛玉，又觉心中隐隐难堪。
说完事情，黛玉挑了几个地方问了问，梅氏随黛玉问了一个，刘成家的几人依次答了后先行离开。
“二嫂……”
梅氏等人出了院小心开口，黛玉看她脸色通红，心中一叹带人去书房细说。
管家并不是什么难事，尤其她们这样暂时协管几个月，大多处理的都是银钱日常之事，照黛玉看，梅氏显然是家中教导过的，不该为这点事担忧。
事实确如黛玉预计，梅氏经黛玉说了一遍很快将事情理顺，再开口已然有了几分底气。
“多谢二嫂教导，”梅氏收起记录册子，苦笑道，“说来不怕你笑，我家里连带父母兄弟不过十余人，在家中时我还道管家不过小事，嫁进来才知其中门道。”
“我瞧着你不是不能，只是怕犯错而过于小心求全了，不过就那些东西。”
“哪里能不小心，”梅氏说着语气带了两分委屈。“事情好做人难做，我以往只知家事理个清楚明白，对外交际得体大方就是，进了陈家才知如何和下人打交道都是一门学问。
我出身比不得你和大嫂子，下人们本就有心比较，我哪里还能有所疏漏，宁愿少说少做些，也不能出了岔子，让人议论。
且刚才那三个是府中管事的老人儿了，在她们跟前儿露了怯，还不知下来怎么编排我。”
话是梅氏说的，黛玉却想到了自己珠大嫂子，李纨。
李纨父亲为前国子监祭酒，虽比梅氏父亲好上不少，可相对贾家还是有所不及，不是门第差了，而是家中氛围不同。
勋贵和寻常官员生活迥异，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了。连她自己，父亲是官员，林家还曾是侯府有些底蕴，初进贾家都不大习惯仆妇众多，老奴比主子体面，何况李纨呢。
府里人说她是大菩萨，看似是夸和善，实则也是一种蔑视。
凡事不沾染不出头，只一味退避三舍明哲保身，久而久之这大奶奶不过就是个听着好听的名头。
若是天性如此也便罢了，可李纨并非不争先之人，不然也不会和凤姐多次争锋，不过是形势所迫无奈自称稻香老农了。
大概初进贾家，李纨也是梅氏这样的模样，只是自己太过谨慎，反而逐渐失了心气。
梅氏与她同年进陈家，又是和她一般的年岁，若是能拉一把，她自然要帮着些。
“你想左了，得力的下人比主子体面是一方面，还有更重要的，对他们客气首要是自己心里明白，到底谁是主子谁是下人。
还未管人就先怕露怯，岂不是自己先失了尊重？
咱们是太太开口，老太太拍板定的，就是一窍不通，她们也该一字一句为咱们解惑，而不是私下编排。”
“可，”
“就是编排又如何？咱们不是客居在此，府里的正经奶奶，难道要惧怕自家府里下人碎嘴？
今日怕她们编排，明日是不是怕得罪人，碰上事也束手束脚，让人浑水摸鱼？”
梅氏沉默下来，黛玉知她不是一两句就能想通的，也不催促，只是拿起紫鹃记的东西看。
不多时刘成家的去而复返，身后跟了个婆子，手里拎了个鼓囊囊的包裹。
“二奶奶，三奶奶，这是二门内三月份的月钱，”刘成家的说话间将手中册子递给黛玉，“二奶奶，这是每个院儿的具体份额，您按份额亲自，或叫下人送过去就是。”
“嗯。”黛玉淡淡道，“我知道了。”
曾因陈愉年租之事有过不愉快，刘成家的并不想单独触人霉头，当面把包裹打开，和杏月、紫鹃核对过数目，将东西放下告了退。
黛玉在陈家待了三个多月，没有一个月月钱是当月上旬发下来的，刘成家的几个婆子管着二门内，怎么会不知道？
月例银子不该送到她这儿来，至少不该这时候送到她这儿来。
梅氏曾说，赵夫人偶然问过一句月例怎么发的晚了，还有人发得少了，马氏答外边人送的晚了，有些人坏了规矩，账房扣了部分。
现在想来不是外边人送得晚，也不是账房少算钱。而是马氏扣下的托辞，不然就刘成家的不会光明正大给她送这么早，还是全额。
主子们不会问到二门外账房去，刘成家的就是知道担了责任，也不能站出来反驳管家奶奶，说得上话的主子不指望月钱活着，晚几天不是什么大事，只能默默认了。
怕是刘成家的和马氏早有嫌隙，这时候送过来，不过是告诉她，以前也是正点送的，或者借她的手让马氏没脸。
马氏管家时月钱发得晚，她管家时却能当月初一发放，两相对比自然会有些话说。
拖着月例银子暂时不发是常事，不说对或不对，单刘成家的心思黛玉就十分不喜，无论是拿她做枪使，还是拐着弯让马氏不快。
黛玉正考虑如何应对，一旁梅氏回过神来。
“嫂子说得在理，有老太太为咱们撑腰，她们就是不服又能如何，还不是大早送来了月钱。”
闻言黛玉思绪一滞，想否认又不知从何说起。
若是她父母双全在自家长大，或许也像梅氏一般，想不到主仆之间关系这般复杂难言。
不过这又不好明说，一来她是凭经历猜测，就是十有**也没有实据，二来，梅氏本就没几分底气，开始就敞开了说，可能就底气全无了。
黛玉思量间，梅氏接着道。
“正好我在这儿，嫂子也不必过去了，直接叫人数出来月钱，我给母亲和二妹妹送去。”
……
初生牛犊不怕虎，不，应当是不知虎，黛玉看梅氏理所当然的样子不由一笑。
罢了，既然是嫂子，弟妹想不到的，她这边能包容就包容了。
让杏月把几人及下面人月钱数好，梅氏拿着东西带人回去发钱，黛玉犹豫片刻没有将其他院子数出来。
她若直接发了，马氏那边不会觉得刘成家的怎么样，只会觉得自己这边急着表现，而刘成家的也会觉得她可利用。
她若不发，观望的管事婆子会觉得她不敢出头，怕得罪大奶奶，而马氏那边也不会落了多少好。
“怎么，咱们二奶奶刚管家就碰上难题了？”
看这边门没关，陈愉溜达着进来。他在院子里转了好一会儿，黛玉一直在屋里不出去，他闲得无聊只能进来。
“你看我笑话？”黛玉略略抬头斜了一眼。
“没有，我是等着看你的本事。”
“哼，这点小事用得上什么本事，”黛玉轻哼一声，起身道，“杏月，琥珀，紫鹃，梅月，你们四个随我去出去一趟，梅月，你把那包裹拿上。”
“是。”
“你大嫂子可是在安心养胎。”
黛玉没理会陈愉，她本就不是找马氏，找了马氏不就是承认她没了主意？
她不会顺了刘成家的意，更不怕得罪人。
黛玉没有亲自去马氏院子，而是把话交代给了杏月、梅月，自己领了琥珀、紫鹃去祠堂北边附属的戏楼处。
虽暂时卸了管家职务，不过当家多年，府里什么风吹草动都瞒不过马氏。
外面管家婆子等着看黛玉如何表现，马氏同样等着看。虽是小事，足以摸摸这个弟妹的底。
“奶奶，四方院的杏月过来了，说找喜儿闲话。”
喜儿看了看马氏，自己出了院儿，院门外杏月，抱了个包裹的梅月在等着。
“这是，”喜儿刚要问话，杏月开口打断。
“这是刘成家的刚送过来的三月份月钱，送过来时三奶奶正巧也在，直接把三太太、二姑娘和三奶奶院的月钱拿了，我把我们院的也拿出来了，剩下的都在这儿了。”
“二奶奶可知道？这月钱怎么发不该是二奶奶做主，怎么成了你说话了？”
“我们奶奶说，
‘我不知道府里月钱如何发放，每月可有不正干、偷奸耍滑的，需要扣减或者压几日，你去问问大奶奶身边喜儿，若是有，就叫喜儿列个单子出来，哪个院多、哪个院少、哪个院该拖几日再发，一一写清楚，后按单子发。
若是没有什么特别的，我们三个直接按院给了。”
话好听不好回，喜儿勉强一笑，“我家奶奶身子重，这会儿还在躺着，不然你们先回去，待我回了奶奶再”
“喜儿姐姐，不用麻烦了，”梅月嘻嘻一笑，跨步拦住喜儿。
“我家奶奶说了，大奶奶现今受不得累，这么点子小事儿哪里值得大奶奶费神，反正每个月都是一样发的，喜儿姐姐做个主就是了。”
喜儿被梅月拦着，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刘成家的想探二奶奶的底，那边不接招反而推到她这儿来了。
单子不能写，写了就成明证了，那事哪儿有说得清楚明白的。
但是，也不能说没有……二奶奶直接发没事，她哪儿能拆自家奶奶的台。
尤其，太太院里确实有人这几个月惹了眼，已经连着四个月只发一半月钱了。
对面三个人明摆着不得结果不离开，喜儿无奈，只能伸手接了包裹。
大清早人来人往，再不接过，是人都知道月钱已经下来了。
“杏月，月钱的事儿我没管着，你要信得过就将东西留下，下来我找人问了，再替你们发了。”
“不信谁也信咱们喜儿姐姐呀，”梅月将匣子交出去，“谁不知道姐姐是大奶奶左膀右臂，不过喜儿姐姐，这事儿可不能叫大奶奶知道，省得回去挨我家奶奶说了。”
“知道了，快回吧，我还得进去等着伺候大奶奶。”
喜儿将人打发走，拎着东西进了屋，三言两句说了经过。
“这个二弟妹，还真是让我小瞧了。”
既不会被人糊弄着出头，又不会唯唯诺诺顺着自己，直来直去反而让别人无可指摘。
“对了，买办房的老李，前日想请假几天没批下来？”
“是，为着今年老太太七十大寿，府里整修戏楼，里外物件添置账目多，他管着这处事项，出去了下面人不知前后，难免有疏漏。”
“谁家没些着急的事儿，他媳妇昨儿还来我这儿说话，家中儿子生了病，正是要紧的时候，我当时想着批了假，只是忙着过后又忘了理会，可惜现在事情不归我管着，想帮他周全也没法了。”
喜儿点头应道：“可是呢，瞧着二奶奶不是个好说话的，不过三奶奶是个心善的体贴人。”
“体贴些好。”马氏点头，不再接着说话。
为庆贺陈母七十大寿，戏楼处加盖了一个大花厅，工程从一月底开始，进了三月已经到了尾声，只剩细节处完善。
修建、整改房屋是大项，由陈恪管着，具体后续则是奶奶盯着。
黛玉在花厅走了两圈，心里初步有了章程，剩下需要完善的不多，物件摆设大多都有，只是一些不常备的需要额外添置。
梅氏将月钱发完，过来和黛玉一同看了，互相定了买了什么，传话到买办房，算出来大致需要多少银子，写了条目让账房看了，再交过来。
等了两日，仍不见人复命，黛玉叫来了买办房二门内管事人，金陆家的。
“二位奶奶说得不巧，买办算账的老李前日刚收拾东西回了老家，剩下的负责日常采购，倒是没有经手过这些。”
“大爷这两日不在府中，谁准的假？”
金陆家的神情微妙没有回答，一旁梅氏坐立不安，看黛玉又要诘问，小声道。
“是我准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1章 第 31 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