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金钏,又想到袭人,都是金玉党的丫头。
他若狠得下心肠,不去管她们,不去问她们,凭她们是生是死就好了。
府里金玉党的势力越弱,对他来说越有利,但偏偏他狠不下心肠。
金钏,那是从小服侍他穿衣起居的。
他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她走上绝路?
而今自己连这等狠心都没有,更不用说老太太和太太之间你死我活的权利斗争了。
这样优柔寡断,举棋不定,能成什么大事呢?
他一面怨恨自己,一面往回走,待走到蔷薇花架的时候,忽然听到有人在里面嘤嘤哭泣。
宝玉由不得停住步子往里看,看其穿着,倒像是十二个学戏的女孩子中的一个,却不知究竟是哪个。
那女孩子蹲在地上,拿着根簪子一笔一划划着什么,一会儿划完了,宝玉方看出来,是个“蔷”字。
里头的人不知外头有人看着,犹在继续划。
他原以为她在写诗,结果一看,还是个“蔷”字。
倾刻间,那女孩子写了足有几千个“蔷”字,依然不肯停下,还在继续划着。
宝玉满腹狐疑,待要问,却不好问,忽然刮起一阵风,蔷薇花叶簌簌作响,霎时间,白雨倾盆而下。
“你别写了!快躲雨去吧!”
宝玉提醒了一句,自己也跑着往怡红院而去。
到了院门,门却关着,宝玉把门拍的震天响,里头只有一阵嬉闹声,却没人来开门。
再一细听,里头麝月声音道:“是宝姑娘吧?”
中间夹杂着一句声音没听清。
袭人的声音渐渐离得近了,笑道:“我在门缝看是谁,可开就开,别让她淋着回去。”
话里意思,不可开就不开了?
宝姑娘是可开之人,那谁是不可开之人?
如果站在门口的是黛玉呢?
想到这里,宝玉大怒。
从早上到现在,桩桩事情背后都有袭人的影子。
湘云扇袋的事,袭人瞒着;薛蟠的生日,袭人撺掇着他去;宝钗下发的戒指,袭人收着一个;若不是为了制衡袭人,他也不会去讨金钏过来,反害得金钏被撵。
而今连本分的事都做不好,还留着她做什么?
袭人见是宝玉,忙开了门,尚在一旁弯腰拍手取笑,宝玉连她瞅也不瞅,一脚踹了上去。
“下流东西们,我素日担待你们得了意,连我也敢取笑!”
一众丫头不想生出这等变故,慌忙围了过来,扶人的扶人,一句话不敢多说。
宝玉见袭人十分难堪,说到底,袭人也是老太太给他的丫头,不好动辄打骂,便装作才看到一样,笑道:“哎,怎么是你来了,我没看清,踢在哪里了?”
“没踢着。”袭人忍着,勉强笑道:“快去换衣服吧。”
直至此时,宝玉已对袭人无任何情义,一心只想让她走。
他回到房里,解下衣服,喝着热茶,瞅着袭人笑道:“我长这么大,头一遭生气打人,偏偏就碰见你了!”
怎么可能是碰巧呢?
他都听到她在门里头取笑他的话了,能踢上去,必是有意的。
这会儿这番话,更是强调。
他从小到大,一个丫头没打过,连一个指甲盖都没舍得弹过,唯独对她动了手,可见有多厌弃她。
袭人心死了一般,往日在众人面前有意无意的夸耀,宝玉如何看重喜欢自己,经此一出,皆如水中泡沫,被戳了个粉碎。
宝玉又笑道:“我方才不是有意的。”
袭人面上更挂不下去,强装镇定,描补道:“谁说你是有意的呢?往日开门都是小丫头的事,她们憨玩惯了,踢一下子唬唬也好,今儿是我淘气,不叫开门的。”
到了晚上,宝玉睡下。
恍恍惚惚中,又到了天仙宝境。
黛玉正在花林里闲逛,她也没想到,自己连着两天做梦,都梦到这个地方,梦到了宝玉。
想到昨晚的梦,她再不愿意发生什么让人脸红心跳的事了,忙忙的就要躲开。
才走了几步,就被宝玉拽住胳膊,抵在树上。
宝玉知道自己现在变得很不好,骂宝钗,害金钏,踢袭人……为了得到她,他已经把恶事做尽了。
而今她居然还想躲着他。
现实中他不敢惹她生气,她不理他,他只能赔礼道歉,做小伏低,说尽好话,梦里他还怕她不成?
黛玉被他拽着,不自在极了,两手使力去扳他的胳膊,颦眉道:“你做什么呢?”
女子的力气和男子无法比,她费了半天力气,犹如蚍蜉撼大树一般,根本扳不开。
她越挣扎,越激起了宝玉的邪性。
他不耐烦了,索性一手勾住她腰身,一手将她两手手腕反扣在背后,将人紧紧抱在怀里。
这是他一直想做不敢做的事。
怀里柔柔软软的身子,还有清清淡淡的幽香,比往日之梦更加的真实,夺魂摄魄一般。
他眼神愈发幽暗,看了她半日,低下头,想要亲亲她。
黛玉忙偏过头,呵斥道:“宝玉,你敢!”
宝玉看着她,嗤笑道:“你也不必太像林姑娘了。”
黛玉一时解不过来。
宝玉晒道:“林姑娘生气,我舍不得,自会去哄她。你不过是我的梦,别说亲一亲,抱一抱,就是做别的,也不会影响林姑娘分毫,你生什么气呢?”
黛玉吃了一惊,他说的话,什么意思?
他和她做了同一个梦?
还是,她梦到梦里的他梦到了她?
黛玉心里狐疑,瞪着眼,言语威胁道:“你快放开,不然我真要生气了!”
她这样子,像极了黛玉发火之前。
宝玉本想着自己完全不必怕她,但也只是想想,看到黛玉如此,他情知是梦,还是怕的。
只得讪讪松了手。
黛玉瞅着宝玉,道:“你别以为在梦里,你就可以胡作非为了。”
这话,有试探的意思在。
宝玉不觉,闷闷道:“梦里你也这么凶啊……”
又没有礼法限制,只是抱一抱,亲一亲,她就不肯了。
黛玉闻言,愈发确定了刚才猜测。
世上竟有如此奇事?两个人进了同一个梦?
只是,为何呢?
黛玉猛然想到留在自己枕头下的通灵玉。
她动了动唇,小声道:“宝玉,真是我。”
她不想骗他,也没什么好骗的,他要真把自己当成一个梦,更麻烦了。
宝玉怔了怔,半晌,骤然反应过来,眼神游移道:“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你不用哄我了,”黛玉笃定道:“昨晚上也是你,对不对?”
她就说么,她怎么会梦到,他管她叫囡囡。
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她从未如此想过。
宝玉忆及自己诸般造次之举,脸上红涨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黛玉也不好意思,垂下眸,两个人相对无言。
好半日,宝玉艰难晦涩道:“怎会如此呢?”
黛玉嗳了一声,咬牙道:“都是你那块玉……”
不管为什么吧,到了这份上,他再不把话说开,更要活活憋死了,就是死也不能甘心。
他怔怔的只顾瞅着黛玉,黛玉已察觉到了,抬起眸子,对上他的眼睛,怔了怔,不由道:“你别……”
一语未了,宝玉已开口道:“好妹妹,不管你要还是不要!我这颗心,这条命,早就攥到你手心里了!”
他还是说了!
黛玉慌忙背过身去,手扶着树,胸口不断起伏着,梦里世界,竟连个躲的地方都没有。
身后视线如有实质,她知道,宝玉还在等着她。
他等了这几年,就为了一帖定心剂。
她掐着桃树干,怔然的看着地面,好半日,闭了闭眼,缓缓道:“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
定不负。
耳畔犹然回荡着三个字,宝玉睁开眼,看着帐顶,一时分不清,方才到底是真的?还只是一个梦?
此时天还未亮,他是被外间一阵阵“嗳呦”的呼痛声吵醒的,拿着灯走出去。
刚到榻前,就见到袭人咳嗽了两声,朝地上吐出一口痰来。
袭人看到他,似被吓了一跳:“做什么?”
宝玉心里困惑,他今儿虽是怒极,但自觉那一脚是收着力的,何至于如此?
但忆及袭人连晚饭都没有吃,他到底不安心,问道:“你梦里直叫痛,我瞧瞧你怎么样了?”
袭人道:“我头晕的很,喉咙里又腥又甜,刚吐出一口痰,你照照地下吧。”
宝玉持灯往地上照去,见地上一口鲜血,一下子慌了神,道:“不得了了!”
说着,他立即起身,就要请大夫,又要让人烫黄酒,拿山羊血峒丸来。
袭人死死拉住他,笑道:“这大半夜的,你请了人来,反让别人骂我轻狂,明儿打发小子去问一声,请王大夫开两剂药吃吃也就好了。”
说着,又让宝玉给她倒茶,说要漱口。
宝玉拗不过她,只得去倒了热茶,一时,袭人要帕子,宝玉便取了帕子给她擦汗,袭人说怕人看见地上鲜血起疑,宝玉便亲自弄水收拾了……
连着折腾到五更,宝玉不待梳洗,就急急忙忙穿衣出去,打发人赶紧去请太医王济仁来。
袭人倚在榻上,穿好了衣服,昨儿她查看过伤势,肋上青紫了一块,实际并不打紧。
但她心里气未平,所以半夜故意辗转叫疼,又咬破了舌头,为的就是将宝玉吵醒,恰好在他出来时,在地上吐出那一口血,教他看见。
而今,宝玉果然对她回转了心意,还百般殷勤,体贴的服侍。
宝玉是个心活面软的善主,只要他认定自己因他得了吐血之症,从此便再没有撵她的理。
为此,她演的十分逼真,当时看到地上鲜血时,连自己都骗了过去,真以为自己得了年月不保的绝症,还干赔了几滴眼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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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定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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