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云听了,一肚子恼火。
这些大道理,她难道不明白吗?还用林黛玉教。
可道理是一回事,姐妹情分又是另一回事。
你就算再有道理,你铰我东西,就是铰了!而且,我很确定,你绝对知道那是我做的。
毕竟,这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上回我给贾宝玉打的几根蝴蝶结子,被你看到,也铰了几段。
那会儿我还傻乎乎以为,你和宝二哥生气,不小心铰的,结果三番两次,你不铰别人的,就铰我的。
每次袭人烦我做什么东西,被你发现了,你就要铰。你既然这么爱生气,这么会铰,这么在意宝二哥身上的配物,为什么自己又不给他做?
我就是个傻子,也该明白,你是在针对我了。
不过,林黛玉的气她要生,袭人的气她也要生。
她烦她给贾宝玉做东西,为什么不跟贾宝玉实话实说?这根本没有道理。
当时若说清楚了,自己现在就是占理的,可以直接向贾宝玉兴师问罪。
她不说,自己这会儿也不好质问她,不然好像自己帮她做东西,是为了向贾宝玉献好一样。
不过,她再烦她做什么,那可不能了。
史湘云拿定了主意,向黛玉道:“王戎索衣固然不好,可其中缘故怕不是王戎俭吝那么简单,说不准,这个侄子身上一定有什么事大大激怒了王戎。”
黛玉笑道:“你说的也有道理。”
说完这句话,黛玉便自顾自吃起了果子。
湘云瞪大了眼睛。
然后呢?既然承认她说的有道理,总该向她赔情道歉吧?
宝玉忍不住笑了。
她们姐妹俩真让人服气,从小到大,两人就爱打嘴仗,湘云没少怼黛玉,黛玉亦没少逗湘云,到了现在,这个毛病还没改。
正心里暗叹,忽然外头来报:“老爷叫宝二爷。”
一语落下,室内一片静默。
所有人脸上的笑容都没了。
袭人见宝玉坐着不动,催他道:“你快去吧。”
湘云问道:“为什么事呢?”
外头回报:“说是江南甄家的老爷上京来了,拜访咱们家老爷,让二爷出去会会。”
黛玉和宝玉便都知道,来人是贾、林两家共同的老亲世交,甄家家主甄言,甄应嘉。
那是不能不见的。
宝玉便蹬靴换衣,动身时,悄悄朝黛玉递了个眼色。
待他走了,黛玉乜斜着眼,一副没有精神,昏昏欲睡的样子,站起身,问湘云道:“我没睡午觉,现在困得不行,你要跟我一起回潇湘馆补眠吗?”
湘云赌气道:“你以为我跟你一样爱睡大觉?我在这儿坐一坐,过会儿还要去见老太太。”
她来贾府做客,自然是养足了精神来的。
黛玉便一笑,辞了湘云,出了门,果见宝玉在前头慢慢的走着,到了花阴底下,他站定不动了。
黛玉笑道:“你不去会客,在这里磨蹭什么?”
宝玉拉她到一旁,低声道:“我听说,前阵子甄家老爷一上京,就去拜访了姑父?”
黛玉点点头。
宝玉立刻问道:“所为何事呢?”
黛玉道:“左不过是官场的事,还能有什么。”
“不见得,”
宝玉若有所思道:“他可是咱们两家的亲戚,没升官、没升职的,却在这个时候来;前脚去了你家,后脚就来我家,你不觉得有什么吗?”
黛玉听了一怔,忽然红了脸,道:“你说的太含糊了,我不明白你这个话。”
宝玉叹道:“好妹妹,你这么聪明一个人,我能察觉出来的事,你怎么可能察觉不出来呢?”
“我现在心里直打鼓,手心都汗湿了,你若体谅我,快让人往你家里探个消息去,若大事定下来,我千倍万倍的谢你。”
黛玉咬了咬下唇,道:“你又疯魔了,说的这些话,我一句也听不懂。”
宝玉急道:“炎天暑热的,他来府里拜见我父亲,还一定要见我。你想想,不是为了保媒说亲,是为什么?”
黛玉道:“这都是你胡猜乱想。”
宝玉叹了一口气,道:“好妹妹,你别哄我,我让你往家送个信去,也是为了稳妥起见,别的我都不怕,就怕像上次打醮一样,蹦出个别人来。”
”这客人若是为你我之事而来,姑妈肯定知道,不会怎么样;若不是,她还能赶来府里救急。”
黛玉纵心里十分羞惭,但外头被宝玉催逼着,又见他急得一额头汗,无法,只得点头答应。
她回身往潇湘馆走,心里犹在想着。
宝玉猜的大概率是真的。
虽然“金玉良姻”步步紧逼,但她和宝玉的“木石姻缘”亦在不断推进。
先是老太太让她裁剪婚服,然后是端午节时,母亲给她和宝玉送了一样的节礼,再到清虚观打醮,张道士献上了木石茶……
因为老太太拒“金玉”时,借口是宝玉年龄小,要等两年再定,所以贾家不好直接向他们林家提亲。
但他们林家开口也不行,没有女方赶着男方家的道理。
那就只能换种方式,找一个中间人。
由甄家家主牵这个头,在舅舅跟前暗示,而舅舅作为宝玉父亲,对他的婚事最有话语权……
只要舅舅发下话,之前,老太太的所谓宝玉年龄小的借口也就不做数了。
可是,事情发展真能让他们二人如意吗?
黛玉一打眼就看到池里快要盛开的楼子花。
楼子花,又叫重台莲,是荷花中极为珍稀的品种。
一个枝上,长出一朵荷花,从这朵荷花的莲房之中,又长出一朵类似牡丹的花来,通常是不结果的。
想要结果,除非把开在荷花上面的类牡丹剪去。
类牡丹开的好,皆是从荷花身上汲取养分,可以说,它受了荷花的恩,但它却恩将仇报,影响荷花结果。
不过,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到了秋季,荷花随风而枯,上方洋洋自得的类牡丹也无法存活。
黛玉摇了摇头,不再多想,往潇湘馆而去。
今儿的客,却是分两拨来的,前脚来了甄应嘉,后脚贾雨村也来了。
甄、贾二人坐在书房里,喝着茶,贾政在上首陪着谈笑。
甄应嘉所言,无非林家之事云云;
贾雨村所言,无非王家之事云云。
甄应嘉谈到先秦圣人,忽然说起信来,以孔子之言举例,道:“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又道:““言必信,行必果。硁硁然小人哉!”
贾雨村道:“冥冥之中有天意!”又道:“天意不可违。”又道:“顺应天道,万物昌;逆行天道,百事亡。”
贾政听的头都疼了。
他请来甄应嘉,是想跟自家老亲好好谈一谈,他们贾、林两家定好的亲事,是要如约履行的。
但中途跑来一个贾雨村,处处为王家说好话,处处暗指“金玉良姻”,言语间,还有威胁之意。
贾政心里便很不自在。
甄应嘉见状,拱手辞道:“我改日再来拜访。”
贾政亦知今天无法再谈话,起身送他出去,又回来书房,少不得和贾雨村周旋委蛇。
…………
宝玉辞了黛玉,沿着主路往前走。
走了没多久,余光看到宝钗从东北方向分出来的岔路过来了,他只做没看见,装出匆匆忙忙有急事的样子,闷头往前赶。
宝钗叫了他一声,见他没答应,便不再叫。
正寻思着,方才黛玉羞羞答答的过去,后头宝玉就慌慌张张的出现,其中到底隐藏着什么奥秘。
忽又看到袭人手上拿着一把扇子,紧赶慢赶的,一路小跑追宝玉而去了,同样也没看到她。
宝钗定下心,决定先静观其变。
宝玉经过宝钗,方缓下了步伐,正想着事,忽然旁边传来袭人的声音。
“给,你的扇子。”
宝玉皱了皱眉。
好生生的,送把扇子做什么呢?
他是去会客,袭人也知道,见了老爷和客人,难道他还能坐在椅上,悠哉悠哉的扇扇子。
就是走去书房见老爷这一路,又不是逛园子,也没一路扇着扇子的理。
他心下暗忖,怕是袭人看到他和黛玉一前一后的出来,所以找个借口,出来观察情况的。
那方才的话,她是听见没听见呢?
就是听见了,他们刚才声音压的低,大概也只有一句半句。
他想了想,道:“我不用,你拿回去吧,让老爷看到,又生气。”
他和袭人正说话,迎头一个丫头跑过来,笑道:“二爷,你怎么还不去,贾大爷该等急了。”
宝玉听了,奇怪道:“什么贾大爷?”
他要会见的是甄老爷,跟贾大爷有什么相干?
那丫头道:“就是兴隆街的那位。”
宝玉知道她说的是贾雨村,心里更加困惑。
“甄老爷呢?”
“甄老爷见贾大爷来,坐了一时,就回去了。”
“哦,”宝玉点点头,沉吟片刻,道:“那我也回去了。”
袭人忙道:“这又从何说起?”
宝玉道:“方才说甄老爷要会我,我才急急忙忙赶出来,现在变成贾大爷,有老爷陪着,我还凑上去做什么,反让客人心里生疑,不如不去。”
丫头忙笑道:“不是的二爷,这位贾大爷也说要见您。”
袭人笑道:“这也算接上了,快去吧。”
宝玉无法,只得怏怏地往前头去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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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访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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