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愿意跟着去贾府做工的人其实并不多。
黛玉此番是来卫府做客,既不好让人跟着裴石离开冒险,也不便多打扰主人,便让卜旃领着人,暂时安置在天井角落那处棚子,与那些到卫府避难的街坊一同歇脚。
谁料人刚一落脚,便有人打听起他们来,知道卜旃带的十几人都是被说服要去贾府避祸的,有人嘀咕起来:“你们说要投奔贾府?就是那以前一门两国公的人家?”
有人一听就笑了:“那家子不是摊上事了吗?听说就为几把破扇子,把一个傻子逼得投了井。前阵子才被朝廷降罪,你们居然还敢去?”
“听说那家子□□不堪,你这还带着姑娘,去了她们家以后还要不要清白了。”
七嘴八舌间又有人劝:“现在卫府愿意暂时收留咱们,你不如也来这!这好歹是清流人家,都是要名声的,定是不会委屈我们这些街坊的。”
听这些人你一句我一句,拿卫府贬低贾府,说得好不痛快,卜旃脸色当即难看起来。她们带来的那些答应去贾府的街坊只能低头不语,眼神里多透着踌躇。
卜旃却当场冷哼一声,挺着瘦小的身子站起来,道:“都到了没饭吃、没地住的地步了,还挑三拣四,倒像谁家千金似的!你们是来投奔人的,倒反客为主了不成?还是说,看上卫府这清白人家,想赖下来了?”
这话一出,几个妇人顿时炸锅:“你这小丫头,说话怎么这般尖酸刻薄?你还懂不懂长幼尊卑?”
卜旃偏就不是个怕事的:“我就是嘴利索,怎么着了?说得好像贾府拉你们去当壮丁似的,少拿人家当笑话讲,要是不想来不过一句话的事,也不瞧瞧你们现在是什么境地。”
她声音清脆,一股子泼辣劲儿扑面而来,引得一旁看热闹的都微微侧目。
有个老汉见她年纪小、赶忙打圆场:“姑娘别计较,他们不去我们是真心想去贾府的,求个生路罢了。”
“你们看看,我就说荣宁两府不清白,就连小丫头说话口气倒大,去了还不得他们欺负。”刚才嘴碎的人此刻还上下打量起卜旃,嗤笑道,“荣宁府好歹也是国公府,怎么就出来你这样长得又瘦又黄的野丫头?你不会是假借人家的名义出来招摇撞骗的吧!”
卜旃眼神一厉,猛地上前一步要打,被同伴一把拉住才算作罢。
棚子里炒作一团,众人脸上都不好看。外人对贾府的成见,可见一斑。
卫老爷与黛玉等人从屋中出来,正巧瞧见院角一群人争执不休。
卜旃正气得咬牙切齿,眼看就要从包里掏出一根银针——她那暴脾气上来,恨不能就地射死那嘴碎的男人。
黛玉走上前,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声音柔和:“别置气了,交给我们来处理。”
对面的男人原先还打量着卜旃,正要出言讥笑,猛然对上黛玉的目光,却像见着天上仙子一般,登时哑了声。那人只见她柳腰花貌、肌肤胜雪,声音更是婉转轻柔,叫人不由得心神一荡,不敢造次。
卫老爷清了清嗓子,权作打圆场:“诸位莫要喧哗。卫府此番收留各位,只因同是黎民百姓,出于道义。但毕竟我卫家是小门小户,又适逢昨夜遭贼,府中死伤颇多,眼下也正需修缮自救。”
他望着那群衣衫褴褛的街坊,语气带些歉意:“恰巧贾府府中缺人手打理内外事务。若是诸位愿意,不妨一同去贾府落脚,挣些工钱,攒点积蓄,待日后太平,再自立门户。”
众人顿时议论纷纷,便有一名妇人迟疑着问道:“卫府……就真的不能多留我们几日吗?我们也肯干活的,不要工钱也成。”
卫老爷捋了捋花白的胡须,望向黛玉一眼,方才缓缓道:“昨夜府中仆从伤亡惨重,实在力不能及。若非贾府派人援手,怕是今早你们见到的就是一座焦土。如今情势艰难,卫某不敢妄许空话。各位若信得过卫某,便随贾府一同前去;若实在不愿,我亦愿贴些盘缠干粮,助你们离京。”
黛玉这才温声开口:“贾府如今也接纳了一些街坊四邻,都是逃难之人。贾府家底虽薄,称不上庇护,更不需人卖身入府,权当各取所需。只要愿意做事,府里都愿意给口饭吃,若有些手艺,府上也愿雇工支些工钱。”
她声音温婉,却句句有据,既未矫情,也不失体面。原本打算去贾府却还心怀犹豫的人,这下倒也沉下心来。
这时候,一个瘸腿的老者挪了上前,低低说道:“像我这样的人,做不了什么活儿,只是靠人救济活到如今……若是卫府不能收留,怕也就是在这等死了。”他语气悲凉,神色麻木,目光望向卫老爷时带着几分哀求。
想想多少百姓离京避难,现在还留在城里的,要么如贾府卫府这种人家能自给自足的,要么便是实在离不开的。像是这样的老弱病残,相比才是还留在京中最多的百姓了,也难怪他们不叫贼寇惦记。
卜旃火气未消,对着这样的老人也是脱口而出:“你要是仗着个瘸腿就混吃等死,来贾府也是给人添堵!我们可不是施舍堂,来了还不得被打出去!可若你愿干点事,府里七八十岁的老婆子也能看院守门,你一个大男人就没活可做?”
她语气不客气,但言之有理,唬得那老头一愣。
她又一抬下巴,哼道:“择菜晒药,晒被晾衣,看门扫雪,哪样不是活计?咱们府上的管事婆子眼睛比鹰还毒,谁混事谁偷懒,立马打发出去。你要是个肯卖力气的,去了也饿不着,也不用整天指望着别人施舍,那才叫人看得起。”
她一通含沙射影地数落,卫府前院气氛一时凝滞,众人神色不定。有些人听了便不爽快,只是卫老爷在这,倒也没人再敢出声,只低头自思。
一个尖脸妇人忽地站了出来,扯着嗓门道:“我还没忘前些年贾府逼死人的事!你们这些人家谁知道是不是只是个做样子的?去了你们家,要是跟着你们怕不是还不如上街讨饭,连命都没了还要磕头谢恩哪?”
此言一出,人群一阵窃动,贾府的人望向黛玉,神情微妙,而卫老爷此时也不好多说,毕竟此事他不好为贾府做担保,卫府只是多少帮点罢了。
黛玉并不恼,反而向前一步,行了一礼,声音清润:“这位大娘说得在理。若是旁人空口说一句说贾府变成济世救人的慈悲人家,我也未必信。”
她这么一自嘲,倒叫人一下子说不出话了。
她顿了顿,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声音微缓:“贾府往日之过朝廷已经降罪,不能辩。如卫老爷所说,贾府不过是缺工少人,愿意雇些街坊到府中做事。贾府不是苦役场抓壮丁,也无力开施舍的善堂,府中缺人,而你们缺一安生之所,互为交换罢了。各位只管做事换口饭吃,少生事端多换工钱便好。”
黛玉并非是要以情动人,也不做那冠冕堂皇的道理,她在家丁面前便已经知道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并无用处,都是俗人,唯有大道至简,诱之以利、赏罚分明,才能叫人不生妄念,不生懒心。
贾府只是雇人办事的话落地,原先的动荡竟缓了几分。识趣的便知道,揪着人家的过去口诛笔伐显得毫无用处了。
乌合之众中难免会有些愚夫蠢妇:“你说得动听,谁知道是不是把我们卖了去!一个娼妇窝子说什么——”
“闭嘴。”话未落地,一声冷喝凌空而至。
人群猛地一顿,裴石一直站在黛玉身后,长身玉立,一袭素衣带尘,面无表情,众人本只以为是寻常富贵人家的护卫仆从。没想到他竟主动插话,开口便自有一股让人不敢逼视的肃杀气。
他看都不看那妇人,只淡声道:“若敢再辱一句,便拆了你的嘴。”
此话一出,满院寂静。
那人脸色一白,左右看满院寂静,顿觉面子全无,开口又要喷粪:“谁不知道你们贾家尽是奸邪小人,干的——”
还没等裴石真的拆了他的嘴,只听一声声剑出鞘的声音,跟着裴石一同来的护卫领班们有默契地给主子撑场子了。
只可惜黛玉全然不知自己府中的护卫虚张声势罢了,只怕他们真替自己动手,反叫卫府难做,忙命道:“把剑收起来。”
又回头瞪了一眼裴石,那眼神里带着小小的责备,裴石低眉回了一眼,便抬手,众人剑入鞘,又是齐刷刷的一声。
卜旃在旁撇撇嘴,小声嘀咕:“你这倒也护得快……”
黛玉却没有理会,只是往前一步,再次面向众人。
她伸出手,轻声说道:“你们信我一分,便给自己一条路走。进府之后,不分高低贵贱,只论愿不愿做事,能不能服规矩。若不愿,各走各的,不强人所难。”
她说完,卫老爷重重沉吟一声,竟真的侧身一让,叫人让出一条道来。
空气仿佛停了一瞬。
终于,一个面黄肌瘦的小子先挤出来,犹豫半晌,走到她面前,一跪,“这位姑娘,俺愿意去府里做活计!”
接着,第二人、第三人也陆续走出。最终竟有七八成的人低头随行,剩下的或是心有疑虑,或是倨傲不屑,终究沉默站在原地。
这事有贾芸和卜旃在,便没有黛玉什么事了。
她回到卫老爷身旁,欠身道:“府中下人莽撞了,卫老爷莫怪。”
“欸,多想了,不碍事。”卫老爷其实觉得黛玉所说不无道理,况且救济街坊虽是善举,可也确实是件吃力不讨好的麻烦事,只怕请神容易送神难。
况且自己如今已经辞官,若是收留国公府家的嫡子肯定招人非议,也只得托付给贾府一并带走照看。
卫大人心中不满担忧,只怕这贾家的新妇往后管家艰难了。
6.10正在写73章的作者:
好崩溃啊!我快写不下去了![爆哭]
我怎么那么会废话,总觉得这点不说过不去,那点不说过不去,结果全都是无关紧要的内容。
区区一天的时间,我写出了好多章![害怕]
要不是现在在幼苗上,锁文对我好有诱惑力啊!痛苦![化了]
[小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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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京辇之下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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