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管事,”赖嬷嬷依旧是那副鼻孔朝天的样子,“老奴来领采买胭脂的对牌。”
林墨眼中闪过睿智的光,他道:“府中自四年前就蠲了胭脂水粉这一项,不知嬷嬷何出此言?”
“如今这府里有了堂姑娘,自然是要采买胭脂水粉的,否则女眷如何梳妆?”赖嬷嬷说得理直气壮。
林墨只慢悠悠地同她打太极:“那要依嬷嬷的意思,应当按照什么采买份例呢?”
“自然是比着旧年夫人的例子,”说到动情处,赖嬷嬷拿帕子按了按眼睛,“可怜夫人当年如花似玉的人,最是爱女孩儿红妆,若是大姑娘还在家中,也必是要用胭脂的,你们男人不懂这些,墨管事还是批了条子,让老奴早些去采买吧。”
眼见着赖嬷嬷越说越不像话,还搬出了贾敏,若是言语间牵扯到林如海与黛玉,反而让大家面上都不好看。原本林瑾还躲在后头兴致勃勃地听八卦,想瞧瞧林墨会怎么对付,可赖嬷嬷又拿她扯大旗,还不如由她自己来结束这场没道理的对话。
林瑾放下笔,起身绕过屏风,来到赖嬷嬷面前,一双眼平静地望向赖嬷嬷。
赖嬷嬷被唬了一大跳,瞬间哑了火,只得先行向她问好:“请堂姑娘安。”
“赖嬷嬷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年纪尚小,无须胭脂等物。嬷嬷若有空,不如再挑个管事婆子来我院里侍奉。”林瑾一客居的堂姑娘不能真的下赖嬷嬷的脸面,只得她吃了个软钉子,“你是积年的老嬷嬷,又是先夫人娘家带来的,想来做事定是妥帖周到的,还劳烦嬷嬷费心。”
赖嬷嬷似是还想辩解什么,只瞥了一眼林墨的脸色,忿忿地走了。
“有姑娘在,是在下的福分。”林墨发自内心地感叹道,用赞许的目光看着林瑾,“多谢姑娘解围。”
“快别谢我了,墨叔难道不知我为何如此说?”林瑾撇嘴,想说两句赖嬷嬷的不是,又觉得背后说嘴非君子所为,把到嘴边的吐槽吞了回去。
“在下自是明白的。”林墨搁下笔,吹干账本上他刚写的墨迹,双手呈递给林瑾,“姑娘请看,这是我们府里本月的实际采买情况及下月采买计划。”
林瑾便接过那账簿,细细核对起来。半晌她抬起头,直截了当地问林墨:“我见这两者之间并无大不同,只在女眷上多了不少项,譬如四季衣物、钗环首饰、聘请夫子等等。墨叔这是何意?”
“在下并无他意,林府的进项供女眷用还是绰绰有余的,只是这采买一职,姑娘若是有合适的人选,大可告知在下,在下定然好生安排。”林墨不疾不徐,语气温和,“赖嬷嬷此来也当是此意。”
林瑾懂了,这是在告诉她可以安插自己人,公中并不干涉,免得叫赖嬷嬷得了去捞油水。
“谢墨叔好意,我回去想想。”
是夜,林瑾躺在床上思索着今日发生的事。
虽不及荣国府一大家子乌泱泱的人,这林府也是五代列侯、勋贵之家,只是因为人口简单而不需要用到那么多的规矩,实则条条框框也不少,要真的在其中混点好日子也需略费些心,譬如今日林墨就未尝没有试探之意。
兰霜在外间铺床守夜,林瑾叫她:“兰霜,你把铺盖铺我这,跟我一起睡吧。”
兰霜掀开床帐,把铺盖铺到林瑾的脚踏边:“那婢子就睡这了,姑娘可安心歇息。”
“兰霜,你觉得墨管事是怎样的人?”林瑾睡不着,半侧身子撑着腮,有一搭没一搭地找兰霜说话。
“墨管事啊,从婢子进府开始就是咱们府的账房先生了,”兰霜努力回忆着,“我们的月钱都是由他发的,从来不曾出过差错。只一次不知为何,月钱数不对,墨管事去老爷院里了一趟,那次老爷发了好大火,还和夫人吵了架。后来就给我们补上了,没多久墨管事就兼了采买等职,现下也不时替老爷外出办事。”
“他见人总是笑眯眯的,但大家都怕他。只墨管事那一张嘴就能说得人抬不起头来,那些犯错严重的,第二天就被悄无声息地放出了府,也不知后来去了哪里。”
林瑾若有所思,她换了个姿势趴在床上,只探出一个脑袋:“那你觉得,先夫人是个怎样的人?”
兰霜顿住了,低声道:“先夫人是个好人,常给我们这些小丫头发赏钱,只说我们怪可怜的,便多给些银子。”
“先夫人和老爷感情很好,是中间插不进第三个人的那种好,老太太在时给老爷塞的两个妾室,老爷一直不怎么去,都拘在自个院子里,只供着吃喝,老太太去后也立时要把她们打发了,只先夫人拦了,说她们也是没个去处的,府里又不短她们的吃喝,便一直供养到前些年两个姨娘都没了。”
原来林如海与贾敏的感情甚笃,亦在原著的笔力之上。林瑾如此叹道,只是这古代的忠贞不渝反而导致了少子,更是间接导致了黛玉的悲剧。虽然她从来都看不起那些三妻四妾的男人,只是她更希望黛玉能有一个成器的兄弟支撑门楣,也好叫她不要过得那么辛苦,小小年纪就背井离乡、寄人篱下,她的才华横溢在苦难中熠熠生辉,可林瑾宁愿黛玉能如愿拥有幸福的家庭,好过写出那样凛冽料峭的句子。
林瑾也不由地发起愁来,眼下的困境并未解决,只是林如海意识到了黛玉在京城确有不妥,并不足以彻底扭转乾坤。
那警幻非要取女儿的薄命泪酿这千红一窟、万艳同悲,她林瑾偏不同意。她咬着牙,愤恨地想,凭什么要把那么些女孩子的血泪都化成风月故事?分明她们原本都可以过上更好的生活。
想着想着,林瑾也支撑不住地打起哈欠来,唉,明早还得晨起练武呢。
连着几日,林瑾更加勤勉了起来,她不再向周婶子叫苦叫累,只一招一式地坚持到浑身发抖;也更加仔细地去学管账之事,从一个庄子的往来一直看到了林府这些年明面上的往来总账。
至于采买一职,则交给了周婶子暂代。一来她资历高,又可信;二来她亦是常在外头铺子里走动的,虽不甚精通,但也总不至被诓了去。
这日一早,林瑾就吩咐套了车,要到大明寺去。
只见那大明寺香火极盛,小沙弥领着林瑾到大雄宝殿去,林瑾亦在此化了她这些日子习字时手抄的十卷《金刚经》。
她跪在佛陀高大的金身前,双手合十,眉目低垂。
林瑾从来不信佛,也不信命。她从小到大在庙里烧的香、许的愿没有一个灵验过,捐的香油钱或许也都进了肥头大耳的僧人的口袋。
但来到此世,她不敢赌这个有灵异事件的朝代中是否真有神力。因此,她愿意在殿前虔诚跪求一个命运之外的可能性,如果神佛不肯给,那也没关系,她会自己去争。不是为了她自己,而是为了在原定的轨道中注定油尽灯枯、泪尽而亡的黛玉。
只愿她此生平安无虞。
林瑾跟着小沙弥在寺里逛了逛,这大明寺前头极有排场,后院倒是清雅别致,绿树成荫,微风拂过别有一去。
走到女眷住处外,小沙弥正要给林瑾介绍寺里的素鸡素面,林瑾忽然示意小沙弥噤声,只听得隐约有吵闹声,她顿住脚步,凝神细听,似是一位母亲在安抚自己吵闹的孩子。
“小师傅,不如去看看吧,若是扰了佛门清净也不好。”
绕过重重掩映的院门,只见一位罩着素纱的夫人在哄孩子,那夫人发间点缀着一整套白玉首饰,素纱下是林瑾从未见过的布料,在日光下显得流光溢彩。
“不许哭,你父亲在家里不准养这些的。”那夫人边给孩子擦眼泪边叹气。
“我不!我就要养小黑!”那是个四五岁的小男孩,梳着两个小发包,养得白白胖胖,小脸皱成一团嚎啕大哭,泪珠成串地滚落,“它在外边儿会挨打挨饿的,我自个有银子养它。”
只见那孩子怀中紧紧抱着一只小黑狗不肯撒手。
“若你父亲见着这狗,还是会丢出去,也可能丢去给侍卫打死。”那美妇人无奈地摸摸男孩的头,“咱们养不得,还不如让它就在这外头自由自在的,听话。”
“小公子,你再抱得紧些,这狗就要被勒到了。”林瑾见那小黑狗似是忍不住要咬人挣脱了,暗道一声不好,立时出声。
美妇人转过身来,警惕地看向林瑾,见她一个小孩子带着家仆,似是松了口气。
林瑾向妇人福了福身子:“夫人安好,小女子冒犯了,只在院子外头路过,隐约听见小公子在哭,故来看看发生了何事。”
那美妇人道:“不妨事,是小儿无状了。”
“小公子赤子之心,我亦为之动容。”林瑾微微一笑,慢慢踱至那孩子跟前,“小公子,我有一个问题,你可否为我解惑?”
“姐姐,你说。”小胖子吸了吸鼻涕,说话还一抽一抽的,“小公子,你是不是只是担心小黑没有地方去,才说要带回家去养的?”
“是呀,我肯定会对小黑很好的。”
“那你看我怎么样?我也会对小黑很好。”林瑾循循善诱,慢慢伸手到小黑鼻子跟前,试探着让小狗熟悉自己的味道,随后轻轻摸了摸小黑的头。
小狗奇异地安分下来,不再胡乱挣扎了。
“而且,我家大人是允许我养小狗的。”说到此处林瑾有些心虚,她并没有征求林如海的意见,只是如果她坚持只养在自己院子里,应该也是可以的……吧?
“怎么样?”林瑾冲小胖子眨眨眼,半哄半骗。
美妇人知道林瑾是在为他们解围,并不多说,只是在小胖子茫然地看向她时含笑点了点头。
林瑾成功从小胖子手中接过了小狗,轻柔地抱着摸了摸头,周婶子随即递上肉干,小狗嗅了嗅,立刻叼在嘴里狂啃。
“那姐姐,你要对小黑很好哦!”小胖子不哭了,不舍地看着狗,“它前几日饿得在墙根哼哼,我省下自己的饭喂给它的。”
“小公子心地善良,我保证会对小黑很好,你看小黑多开心,说不定我和它有缘分呢。”
“正是与姑娘有缘,还请喝茶。”美妇人适时地开口,立即叫侍女在院中石桌上铺上垫子摆了茶。
林瑾大大方方地谢了,与那美妇人只聊江南风物。妇人自称是从北边行商来的,林瑾便问她沿路见闻,并与那小公子编了几个神鬼志怪故事,一时间宾主尽欢。
那美妇人虽久在内宅,但言谈举止皆是不俗,且很会提供情绪价值,几句话就把林瑾夸得飘飘然起来,只她知道此处不可久待,便再三辞了妇人,带着自家仆妇去了。
“忠伯,那夫人公子是京城来的吗?”马车悠悠驶离大明寺了几条街,林瑾就迫不及待地掀了一角帘子,隔着车门问忠伯。
“应当是的,我暂还不能确定,回去问问老爷就知。”林忠有些担忧,可他冷眼瞧着,姑娘的行为从始至终并无不妥之处,只得先按下不提。
“小黑,小黑,你可真是会挑主人呀。”林瑾把小狗放在马车垫子,看它乱窜,一把揪住小黑的后脖子,那小狗也不咬她,只乖顺地一屁股坐下,“虽然把你接回家也有我的目的,但我一定会对你很好的。”
说罢林瑾才笑了,林如海好像也对她说过似曾相识的话。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