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要是小心眼起来,那可真是叫人想吐槽都找不到下嘴的地方——这是晴玉看着眼下荣国府一团乱麻的第一反应。
哪有纳妃嫔之前先把人家里吓个半死的?
那位夏守忠晴玉之前见过,算是以圆滑人设闻名的大太监。原著里这位的官职是“六宫都太监”,出宫要钱从不手软。本世界中夏守忠的职位虽没有这般体面,工作内容却仍相当重要:负责敬事房翻牌子大业。
可以说在收钱方面同样具有先天优势,实际操作中也没少收。位分低的妃嫔们见了他自带三分笑,他本人更乐得八面玲珑,透露些无关痛痒的消息卖人情。
当然借八百个胆子,夏守忠的钱也收不到皇贵妃身上。
进了承乾宫只有老老实实汇报工作的份,对晴玉这位宫中贵客一向算礼遇有加。
说到底什么能收不能收,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他老人家心里有数,统领太监的梁九功心里也有数,连着康熙本人无非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像纳妃嫔这样的消息,既然来传旨那便是已经定下了,正该卖个好收点钱才是,偏偏夏守忠笑得高深莫测,走得干净利落,可不就把贾府急坏了?
背后若没有人授意,这位圆滑人是断不可能如此的。
贾母颤巍巍抓着晴玉的手不放,一个劲问她在宫里是否有什么消息,甚至想叫她直接递牌子进宫求见皇贵妃。连着邢夫人王夫人都乱了阵脚,心慌意乱的样子哪还有平日的威风。
一家子七上八下的模样叫人看了直嘀咕:这是对自家德行有怎样的认知啊!
要知道夏守忠固然没说好,却也没说是坏,兵甲官员更是都没来。若是其他人家说不准还要做做美梦,荣府弄得倒像是知道自个儿从来都没做过什么好事,被皇帝召见的时候只能想到大祸临头。
晴玉扶着老太太坐下,心知既然康熙有意如此,她也不好直接把孝庄说的“喜事”倒出来,干脆换了个角度安慰:“老太太放心,若有什么祸事,宫中不会许我这般频繁进宫的。前日从宫里回来还领了赏,可见天家爱重咱们,既如此,正该规规矩矩等消息,说不定是好事呢?家里切不可自乱阵脚。”
她是好意,话里的暗示也足够明显,贾母听了倒是安分下来。
偏偏两位夫人只听见了“等消息”,再联想贾母让她进宫的请求,第一反应就是她在推脱扯皮,压根不愿意为了家里的事劳心。邢夫人念着贾赦犯下的桩桩件件,一面惶恐一面故作强势地冷笑起来:“这可真是大家小姐的风范。亲戚家里遭了事还能这般坐怀不乱,我是佩服的。”
她将“不乱”两个字咬得极重,与晴玉所说的“不可自乱阵脚”刚好对上,顿时显得晴玉在说风凉话一般。王夫人虽没有这般直白,但毕竟被陛下召走的是贾政,忍不住尽量和婉着语气隐晦催促:“晴丫头说的是,家里不该先乱的。只是坐等终究不是办法啊……”
皮球轻轻一踢,竟像是就该晴玉想办法的意思。
黛玉气得头晕,想说一家子袭爵的袭爵,当官的当官,平日里自诩四大家族携手,怎么遇了事反倒都逼起她们两个寄居的孩子!
却被姐姐一个眼神暗示住,堪堪住了嘴。
晴玉也不恼,依旧温顺关心:“皇贵妃是给了我进宫的牌子,若是老太太真有意,我便进宫一趟。只是后宫未见得知晓前朝的事,且宫禁森严,进出必瞒不过皇上和贵人们,这个关头咱家的动作想来有不少人盯着,外孙女儿不敢擅专,还请老祖宗定夺。”
过了最初那份慌乱,贾母多少冷静一点,听晴玉意有所指一说,顿时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说了多蠢的主意:“不可进宫,派人和宫里联系也不可!”
“若是祸事,这会乱来只会火上浇油,若是好事,只怕这么折腾也要折腾没了!看好家里人,谁都不许乱来。”
贾母如此疾言厉色,才总算让两位夫人都住了口,只是要说再分出精力约束下人,那是不太可能了。最后还是把凤姐叫来嘱了两句,然而人心浮动,岂是几句话能定住?
约莫过了两个时辰,等的晴玉都饿了,赖大等三四个管家终于跑进仪门报信:“老爷请老太太带太太等入朝领旨谢恩。”
一家女眷此时都聚在一起,忙传人来细问,只见赖大纵使气喘吁吁亦不掩喜气洋洋:“宫里夏老爷出来报信,说咱们家大小姐得圣上青眼,赐封贵人,特加封号‘贤’。老爷后来出宫亦如此吩咐小的,请老太太速带太太去谢恩。”
听了这等惊天好消息,众人心神方定,又忍不住喜色上脸。贾母和两位夫人还有尤氏立时呼奴唤婢,一个个按品大妆,她们一大帮小辈倒成了多余的。
上去怕添乱,退走又不好,偏偏长辈们早已没空管她们,适才费心安慰还被阴阳怪气的晴玉也再无人问津。直到了晚间长辈们进宫又回来,用了场极热闹的晚宴,姐妹们才各回各屋。
秋水阁中,黛玉命人温了牛乳,打热水泡脚解一解站立一日的疲乏,眉眼间礼貌性的喜色松懈下来,倦意与替亲人委屈的劲一下子涌起:“早上这般揣测逼迫姐姐,如今知道了是好事,纵然不指着长辈们如何,可是多少也……罢了,我瞧着,竟是对姐姐更……”
语涉长辈、事涉宫闱,黛玉许多话都不好直说,可是姐妹俩心里都和明镜一样:贾元春封贵人的消息一来,贾府对晴玉的态度无形间就下了一个档次。
从前王夫人等人就琢磨着让晴玉联系元春,却屡屡得不到回应,如今人家靠自己“飞黄腾达”了,可不要觉得晴玉无情且无用?
那些曾经因晴玉受宫廷重视而给出的尊敬,如今也要再思量一番:一个看病的工具人,哪里比得上皇帝枕边人?
尤其这位枕边人是自家亲女儿,而不是这个“暂住家中”“推三阻四”“连对宝玉都不热络的外姓人”——以上用词来自贾府下人倾情提供。
是的,就像一家人担心祸事就会立刻一团乱一样,听到喜事也会立刻一片“狂”,管不住嘴乃至刻意说嘴的人总是充满旺盛的表现欲,在她们散了晚宴回来的路上都能听到几句。
晴玉知道妹妹容易较真,安抚道:“不用在意,做好我们自己的事情就行了。至于态度如何,横竖我们也只是暂住的亲戚,冷淡些未必不是好事。”
黛玉却不是粉饰太平的性子,趁着无外人,连两位嬷嬷都不在,索性直言:“若一直冷淡也就罢了。只怕是一时一样,自咱们进京,已见人态度变了几变了。我不怕别的,就怕她们眼下瞧着姐姐于宫中无用了,过阵子却又想起来,再想让姐姐为元春姐姐做事——不是我不关心大表姐,可是有所为有所不为,有些事断不可做的。从前大姐姐是女官,便有人不顾宫规想着内外串联、牵线搭桥;如今是嫔妃,我怕……想的就更大了。”
到底是玲珑心思,黛玉所言可谓一针见血,正是晴玉心中所想,只是:“不拘她们想要什么,不该做的,我绝不会答应。黛儿,记得姐姐说的,既然管不了别人,就做好我们自己。”
或许是晴玉语气太过坚定,从小到大对姐姐的信任终于压过焦虑,黛玉满腔忧虑终于平复下来:“是,做我们自己。凭他热也好冷也好,有心思也好无心思也罢,终归我们有父亲有兄弟,姐姐又有本事,谁也逼迫不得!”
“这不就好了。”晴玉看着妹妹轻松了,自己才笑起来,“为着还没影的事,犯不着为难自己。你为着旁人烦恼,旁人今日可正快活着呢!说不得,咱们这几日出门见着人人都是笑的。”
黛玉撇撇嘴:“大姐姐夙愿达成,我自然也高兴。只是姐姐也知道我容易多想。我总觉得皇宫虽好,却也更需谨慎。为着姐姐将来要进宫的事,父亲、我还有昭弟虽然在外头欢喜感恩,可是私下没有不担心姐姐的。如今这荣府里……也许是因为人多不好说话吧,我瞧着,没有谁是真担心大姐姐的。”
“再者,我总觉得事情有些奇怪。大姐姐进宫那么多年,到快出宫的年岁忽然被封贵人,总得有个缘由吧。”
“那位夏公公不是给了缘由吗?”晴玉拖长了语调模仿,“皇上偶然至凤藻阁看书,于《孝经》上与管书女官攀谈了几句,深感其贤德有礼,知其出身荣府后更加感慨,于是纳为妃嫔,赐号‘贤’。”
这可是贾政五百两银子买回来的消息,某种程度上应该也是“真实”情况,足以说服满心渴望富贵的荣国府,叫他们忽视掉其他异常之处。
然而黛玉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她跟着林如海学四书五经,连着对一些朝政心术略有涉猎。此前东府秦可卿的葬礼她就曾私下说过几句不妥,如今皇上不罚反赏,真是怎么想怎么不对劲。
无奈“世人皆浊我独清”并非好事,黛玉无凭无据,不可能跟荣府说嘴。何况国有国法,若皇帝真想做什么,那也是因为贾府已经做了什么,岂是她能左右。
说给晴玉,无非是担心姐姐被荣府牵连。不过听到适才姐姐刻意顿挫的语气,就知道她也已心中有数。
“既然宫中这么说,那便是如此了。横竖就像姐姐说的,路是自己走的。我们在走,别人也在走,哪里评得了别人的路?只愿各自莫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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