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以隽淑身份的特殊性，皇帝就算是薄待自个儿亲女儿，也不会落下苛待兄弟家孩子的名声，哪怕是太医院院判，她想宣也就能宣来。
但越是这样，隽淑越不会这么做。
这有点让晴玉想到原著的黛玉:宝钗给她建议说要用燕窝粥，黛玉原本出身的林家当然不缺钱，贾府明面上也不亏待她，可她却是不能要的。最终，还是宝钗给了燕窝——至于这种做法会不会带来更大的不妥？有时候处境尴尬的根源在于身份，寄人篱下，或许压根就没有妥当的做法。
隽淑当然比黛玉当时的情况好太多，宫廷毕竟规矩严也要脸面，只是人心相似。元春有孕期间那般受罪，宣几次太医还要被僖嫔记成大仇，若是有人因为换季不舒服、药方不合适这样的“小事”屡屡兴师动众，又当如何呢？
何况，太医不能跟着抚蒙的公主们去草原，不能随时进入闺房问诊，不能“畅所欲言”。
原著秦可卿病到最后，每日为了见大夫倒要换五四套衣裳，若有更拘谨的人家，干脆放下帘子，面也不给看——望闻问切都做不全，还看什么病？万一看得是妇科疾病，那可更得话都说得“矜持”到模糊。
接种牛痘前晴玉给几位公主都诊了脉，隽淑今年已来了葵水，且是很惨痛的痛经体质。但看起来，她压根没跟太医提过。
这就够惨了，更惨的是这样的医疗条件也不能跟她一辈子。等被嫁到草原，皇帝绝对舍不得把最好的太医当陪嫁送走——就像晴玉的独特性一样，“好东西”都是御用的，皇帝心情好了你才可以“蹭”。
至于能给公主带走的，大约是一些“很有经验”的嬷嬷们，即那个演变到后世令人闻之色变，传说中把自己当公主亲娘，管天管地管主人要钱索贿的神奇群体，为清朝公主成为历代最惨公主之一作出巨大“贡献”。
现在嬷嬷们还没有那么嚣张，但参照贾府奴大欺主现象，只能说“胖子不是一天吃成的”。尤其对隽淑这种亲生父母不在身边的公主来讲，一群被科学培养、懂基础医术更有服务意识的小宫女，绝对比仗着经验唬人的嬷嬷靠谱。
因而隽淑愿意做第一个给晴玉搭梯子的人。
不管她是看出了晴玉想让更多女子懂医的心事，还是仅从自己的利益出发开口，无疑比晴玉自己想办法要自然——若晴玉开口，倒像是干着嫔位的活操着皇后的心，也显得太过功利。
而一个受宠小公主撒娇要点东西便看起来无害许多，哪怕过程中稍有“于礼不合”之处也不好揪出来较真。
晴玉琢磨着，说不定历史上的贵族女子也曾因需求做过相似的尝试，只是她们需要的恩宠底气和付出的精力无疑得更高，最关键的是就算组织宫女当“学生”，也没有教师、教材和适合的教学大纲。
而晴玉有。
“青梅和白苏是自小跟着我学医，如今算出师了。其他人倒是没学多久，满打满算两个月，哪里当得起你夸她们心灵手巧？所学也无非是些基础日用的小法子，若你宫里有用得惯的宫女，每日到永寿宫跟着青梅学一会子也就是。”
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整冠。为了避免安插人手之嫌，晴玉没打算急着推销自己人，干脆让搭梯子的人自己找“学徒”。
事涉身体，可想而知来的都会是各宫心腹。没有收买的可能，晴玉也没有收买的打算。毕竟安心才会带来放心，彼此放心才是进行下去的基础。
而只要开了一个口子，后面就好办多了。
二公主隽淳反应极快，见姐姐要到了“特权”，忙不迭说自己也要。
晴玉与二公主生母荣妃并不很熟，贸然叫晴玉接触女儿身边的人，荣妃未必放心。但……
“哪有厚此薄彼的道理？”晴玉端出“公平”的态度——对方来不来是对方的事。如林如海所说，世事复杂，难以尽如人愿。她只管迈出自己的步子也就罢了，哪里能全管得了呢？
只是晴玉没想到，日后最支持这项事业的就是荣妃。这位失去了太多儿女的母亲，其实始终没有痊愈，关于生育的沉重恐惧日日夜夜笼罩，忍不住便会关联在唯一的女儿身上。
此是后话。现阶段晴玉还得先带着四位公主度过漫长的隔离期。
寻着个机会，晴玉先给大公主和嬷嬷说了些痛经的基础情况，连带着一并给调养了。
白日里便做些安神香、安神膏、醒神丸……到最后干脆搭了个简易蒸馏设施，开始捣鼓香水。
国内懂得香料的时间长，用鲜花泡水当“香水”的时间也长，可现代意义上用蒸馏提纯等手法的香水还是有点新鲜劲。只可惜受限于设备和原料，做出的香水自然是保存不了太久，且没有漂亮的玻璃瓶，香水仿佛少了点什么似的。
“那就让内务府送些漂亮玻璃瓶来啊！”四公主隽渲年纪最小，精力也最旺盛，哪里能听得自己的劳动成果不圆满。
“玻璃器皿似乎很贵重的。”隽淇靓女语塞，“我只在皇阿玛那里见过，亮晶晶的很好看。”
隽渲差点脱口而出：“我宜额娘也有！”却被身后的嬷嬷提前预判抓住，及时避免一场“炫富”惨案。
晴玉也没想到，话赶话的怎么就说到了玻璃。别说，穿越几大标配里，除了牛痘，跟晴玉勉勉强强还能扯上点关系的，还真就只有玻璃了——作为医学相关器械的原材料。
若是说水泥，虽然也为医院的建筑建设打下了重要基础，但实在牵强到没办法混进晴玉的知识库里，且需要的前置技术太多，以至于明明据说是穿越者最好上手的发明之一，晴玉至今唯唯诺诺不敢吭声。
而玻璃不同，最基础的：眼镜要玻璃，许多医学检测需要玻璃镜，更多医学实验需要玻璃瓶。
玻璃这玩意的使用对医学还是挺重要的。况且玻璃制法分为很多种。和现代大规模制玻璃的工业流水线相比，先提升一些小玻璃器皿的质量无疑有更多操作空间。于是诸天万界中，难免就出现了“不想当发明家的工匠不是好医生”，为晴玉留下宝贵的参考资料——顺带一提，由于医生行业的人才多样性，著名医学毕业生加特林的重要成果“加特林”枪也位居知识库中，让晴玉看到后同时获得眼前一亮和眼前一黑的极致感受。
“等隔离完了得找个机会让内务府研究一下。至少做套玻璃蒸馏器出来，提炼医用酒精也方便。现在能硬撑着做手术，完全是靠开挂琢磨来的消毒水消炎药，制作繁琐不说，还得有神医级别的人随时盯着术后处理，根本没法推广。”晴玉一边想着，一边开始批着“玄学皮”对公主们介绍玻璃的历史和垄断。
“杏娘娘曾在梦中见过海外诸国……”
这还是她第一次给公主们讲故事。
当日面对皇子，因“教导”二字太敏感，离奇志怪故事反成了突破口。到了隽淑她们这里，却是恨不得把小姑娘能用到的日常医学知识都迅速塞进去，又三不五时跑偏捣鼓了不少改善生活的茶饮点心方子，旁的“娱乐”自然少起来。
乍一听故事，公主们的专注度格外高。
“原来皇阿玛的玻璃瓶是传教士带来的。”隽渲眨着星星眼，“那些海外的地方好厉害啊！比我们还厉害！”
“也不能这么说。”隽淳忙道，虽然她也是第一次详细听说海外世界，却多少跟着自家亲哥哥蹭学过“礼仪体统”，知道天朝上国没有长他人志气的道理，“到底都是名不见经传的国家罢了，将这许多心思花在器物上，倒显得有些小家子气，哪里能跟咱们大清比？”
隽淑也觉得不妥，半好笑半教导地跟着劝：“是啊，不过是几个玻璃瓶子，咱们生在皇家，又不是没见过比这更好的东西。若是真想要晶莹剔透的玩意，便是拿玉石水晶造几个瓶子也无妨的，哪里就为了这个如此夸赞人家？说不得，那些海外之地正是没有咱们这边富贵，才花如此多的心思在玻璃上。”
“那他们玻璃就是造得比咱们好啊！”隽渲顿时不服气。
“小巧之物而已。”
“小巧怎么了！杏娘娘不是说了吗，他们靠着这个赚了好多好多财宝呢！”
小孩子一旦认定了一件事，是很难被人说服的。
隽渲生为郭络罗贵人的女儿，从小被宜妃和生母娇养着长大，堪称翊坤宫一霸，更是不会轻易认输。论起身份，隽渲未必是最尊贵的，可论起自信，那可真是耳濡目染了宜妃身上的自信张扬，又继承了生母的逻辑缜密。
隽淳被她堵得一噎，半晌才道：“怎可以尽以金钱论高低？岂不俗气！”
“怎么就俗气了嘛！”隽渲委屈，宜额娘和额娘每次看到漂亮首饰都会攒给她，那只玻璃瓶也一样。隽渲至今记得宜额娘拿着厚厚的册子，半玩笑地跟她说:“我们隽渲是有很多好东西傍身的人，将来走到哪里都不要怕。”
她其实听不太懂宜额娘的意思，也总觉得那时候两位额娘的表情很奇怪，明明带着笑却显得很伤心。
但她记住了:财富是一种底气，才不是别人说的什么俗气。
抿抿唇，隽渲有心要反驳姐姐，却受限于词汇量太少，最后自暴自弃:“就算俗气怎么样？俗气我们不是也没造出来？”
“那是没用心去造而已。匠人们终究是为人使唤的，有那些个奇巧心思，花在读书为国上才是正道。”
“什么是正道！那我们不是也没办法去上书房读书，还要被嬷嬷们催着学针线嘛！难道我们也不是正道？”隽渲破罐子破摔，“我不服！等我长大了，就在公主府里养好多工匠，非让他们做出更好的东西不可！”
这等赌气的话一出，便是几位年长的公主也不好再辩驳了——也有些不忍心辩驳。
理论上，她们应该告诉妹妹，男女的“正道”不同，更要告诉她，她们的归宿在草原上，而不是像皇子们一样，拥有一座自由自在的府邸。
可是……这样美好的期望，能多留一会也是好的。横竖等长大了，自然就会明白。
“也说不定不用明白呢？”
晴玉全程沉默着听完了公主们的争论，没有阻拦亦没有偏帮。在整座永寿宫的旁观者看来，不过是短暂的发生了一次小孩子拌嘴，无关紧要。但……谁又能说执念和梦想不能始于这里呢？
若是晴玉没记错，历史上的四公主在草原上也曾大放异彩，被称为海蚌公主。
一个有心作为的人，从不会轻易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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