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手放到六阿哥脉搏上的时候,晴玉终于想明白了不对的地方在哪里——在于古代的医疗水平。
别说古代,就算是现代,也没有多少毒药能做到“精准计时延后发作”。
于是晴玉决定收回自己的看法,其实在太后寿宴上下毒还算不得真正的“骑脸输出”,在太后寿宴上把堂堂皇子当庭毒死了才是。
这可完完全全又是另一层级的挑衅了!
不,不能说是挑衅,可以说就是板上钉钉的造反。
大庭广众之下若真闹成那样,要么是做好了揭竿而起的准备,要么是做好了九族消消乐的准备。
然而会搅和进皇子纠纷的这一波人显然没有这等打算,所以哪怕喜饼里真的有毒,也不会是当场有反应的剧毒。鉴于六阿哥年纪太小以及喜饼大小有限,甚至还得刻意削减分量。
这一点,在六阿哥的脉象上也能摸出来——他至多是一个时辰前才发作的。
也仍是多亏了提纯技术不到位,发作后虽然痛苦,好歹不是当场毙命,才能在太医的帮助下等到晴玉赶过来。
而喜饼里掺的应当只是让人肠胃不适的一点草药,孩子要难受两天是肯定的,却不致命。
摸出这些,晴玉也算半松了口气。仓促回禀“有救”,从最小的药瓶里嗑出一枚“解毒丹”,金针顺着经脉走过,不多时,孩子“哇”地一声吐出一口黑血。
德妃止不住地抹泪,忍不住想上前抱住胤祚,却被康熙冷眼瞪回去:“你少折腾些,胤祚也不至于受这场大难。”
直说得德妃泣不成声,又真怕哭声惊扰了治疗,拿帕子死死压住。
约莫小半个时辰过去,晴玉金针走过两遍,又叫青梅现熬了两碗药灌下去,六阿哥的状况才勉强平复下去。
“皇上、德妃娘娘放心,六阿哥性命已无碍,只是难免要有大亏损,肠胃上更要温养数月。”
饶是寒冬,晴玉也折腾出一身汗,草草穿来的衣裳多少沾了秽物。只是如此狼狈情状,竟比德妃还体面些。
猛然松了口气,德妃脱力跌坐在地上呢喃:“那就好,只要胤祚活着就好。”
满头青丝早已因焦急汗湿,满脸泪痕下亦是不见妆容,一向温柔解语小白花的形象大打折扣。晴玉有点不忍心,却还是不得不出声提醒道:“还有一事,臣妾想跟皇上和德妃娘娘单独禀报,烦请皇上和娘娘先将六阿哥身边的宫人看管起来。”
皇宫中人何其敏锐,德妃几乎瞬间抬起头,不可置信的目光扫过寑殿。
康熙因六阿哥转安而缓和的神色再次阴沉,略一颔首,梁九功便会意带着多余的人出去,不多时独自进来回禀:“六阿哥身边的宫人此前就已看管好,侍卫正守在永和宫大门前,其余人亦不得出入。”
德妃扶着贴身宫女站起来:“杏嫔妹妹,你是……发现什么了吗?”
“六阿哥体内有两种有毒的药物。”
第一句出口,德妃便攥紧了拳——寻常人一辈子也中不了一次毒,她的孩子一日之内竟中了两次,叫她如何不恨?
康熙更是有种皇宫成了筛子的恼怒,开口就是最关心的:“可真是太后寿宴上的?”
“……”你这么问就过分了。
晴玉在心里吐槽:我是大夫不是刑警,能看出这点东西已经算开挂。奈何嘴上还是老老实实回答:“臣妾亦不知毒物具体从何处来,从脉象上看,只能看出两种都是从口中入。第一种算起时间的确是昨日午宴左右摄入,但这一种药并不致命,只是会让六阿哥腹痛腹泻,精神不济病上几日。第二种才是真正毒辣,应是葫曼藤之类的毒草混合而成,算起来……该是今日子时以后才入口的。”
“子时以后?!”德妃恨声重复,“那必然是胤祚身边有内贼了,竟险些叫他蒙混过去!”
苍天可鉴,胤祚出事以后德妃第一时间就看住了侍候的人,可细细盘问都说是午宴后略有不适,加上胤祚迷迷糊糊间自己说出“喜饼苦”,便禁不住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宴会上——那可真是又惊又怕!太后寿宴的食物皆由她负责,胤祚能出事,岂不是旁人也有危险?
偏偏膳房明面上是公用的,实际上被乌雅家安插了不少人手,做那份喜饼的更是德妃心腹。不论是心腹背叛还是有人构陷,事情一出,德妃就明白自己必将伤筋动骨。
可是瞒不了,也不敢瞒,就算是为了救胤祚她也必须告诉皇上
饶是如此,也因喜饼入口后了无痕迹,找不到毒物源头的太医们束手无策,只好请了杏嫔过来。谁曾想,竟是这样毒辣的一招声东击西!差一点点,她就要被这招蒙混过去,放任一条毒蛇留在儿子身边。
等等,不!未必是声东击西!两种毒药未必是同一拨人做的。
或许是被胤祚的平安唤回了理智,德妃脑海中转得飞快:动喜饼的那个,已然让六阿哥宴会上失仪,更让她苦心设计的环节变得滑稽丢脸。昨日是她没时间追究,又下意识觉得是小孩子自己失误,可等回过味细细想起来,必然也会发现异常。
届时因为胤祚没有大事,她亦不会主动暴露自己安排的膳食出了大疏漏,只会私下大肆筛查人手布局——这一动就是旁人的可趁之机。此招也毒,却终归算是“勾心斗角”的层级,不打算闹大。
可第二种毒,那是奔着人命去的。
“我得罪了谁吗?”德妃茫然思索,随后很快清醒过来:真算起来,得罪的可太多了!
那位置只有一个,谁不想争?六阿哥还小,只好由她这个母妃多做筹谋。借乌雅家在包衣势力中的手,这些年煽风点火算是寻常,在妃嫔身边安插眼线乃至算计皇嗣的事,她也不是没做过。仗着敌明我暗,一向是无往不利的。
可若是被发现了呢?若“暗”不再是“暗”呢?
刺骨的寒意从脊背上蹿起来。想明白这些,于德妃而言不过是电光石火间的事情,下一刻她的眼神便颤颤巍巍偷偷落到了皇帝身上。
“若是让皇上也发现了呢?”
德妃很快抓住了最关键的地方,并在皇上恼怒却并不多显怜惜的面容上想起一件事——喜饼只是不致命,但不是没出纰漏。她把手伸进御膳房,并且还把御膳弄出了纰漏的事情仍然是板上钉钉的。
几乎不用酝酿,德妃马上把刚才信誓旦旦要找人算账的表情切换成梨花带雨的脆弱无助:”皇上,是臣妾无用,臣妾有罪,连胤祚身边的人都管束不力。皇上,臣妾出身卑微,无才无德,只是得您庇佑才有今日,却不知是哪里得罪了旁人,竟不肯冲着臣妾来,叫胤祚小小年纪受这样大的罪。皇上,求您为胤祚做主啊!”
晴玉缩在六阿哥身旁,像一只乖巧的鹌鹑,说完必要信息后就安安静静减少存在感——宫里水太深,把握不住就不把握了,看着大神们操作就好。
于是获得了德妃哭哭现场的一线观影权。
怎么说呢?即便仍是未施粉黛加彻夜未眠的“憔悴脸”,德妃此时的哭泣和胤祚生死未卜时真心实意的崩溃还是有了一些微妙的差距。
用传说中的扇形统计图来讲,大约是三分柔弱,三分可怜,还有四分激发人保护欲的欲说还休。
更直白一点就是,崩溃的时候落下的不仅是眼泪,那是真的“涕泗横流”,眼泪鼻涕一把抓,所剩的唯一理智大约仅仅是下意识稍稍别过脸避着人,不让皇帝直面这份狰狞。
而现在,鼻涕是绝对没有的,眼泪线条是圆润流畅的,脸庞45度角仰望,身体微颤但幅度合理适中,绝没有刚才仪态崩坏的影子。
“果然宫中处处是学问。人家得宠那么些年是有道理的。”晴玉由衷在心里为德妃感到惋惜,“这么好的人才,怎么就投生在封建社会呢?要是在现代,娱乐圈绝美封神镜头必有一席。”
其实晴玉在医术以外的地方都算不得细腻,若不是有刚才真正崩溃大哭的鲜明对比,晴玉可能压根看不出来区别——倒也说明德妃大约真的是有点事在心里,才在表演上出这样的纰漏。
既然晴玉能看出来,七窍玲珑心的帝王呢?
目光微微挪动,晴玉看见康熙的脸上回到了不动声色的模样:不是刚才的愤怒,也不是德妃想要的怜惜,就是他最日常的不动声色,一直到外间再次传来惊人消息也没再有变化。
梁九功听着敲门声,悄没声儿地溜出去,又战战兢兢溜回来:“禀皇上,六阿哥身边的一个粗使宫女刚刚……撞墙自尽了。”
德妃哭声更加凄婉,又带了点真实的惶恐,抓住证据咬住“有人害她”“在皇上眼皮底下作祟”。
转珠的声音混杂在哭声中,皇帝已然找了个椅子坐下,手下转着菩提念珠的节奏不疾不徐,身后的小太监上个月刚入学永寿宫,正用速成的“缓解疲劳按摩法”认真服务。
约莫小半套按摩过去,康熙才终于开口,率先点到的就是最没有存在感的晴玉:“杏嫔。”
“臣妾在。”
“今日胤祚身上只有一种毒,是身边那个粗使宫女做的,与太后寿宴无关,你明白吗?”
晴玉一惊,随即迅速反应:“臣妾明白。”
“嗯……”皇帝微微颔首,又道,“一会也是上朝的时辰了,折腾这么一晚,朕实在没什么精神,你给朕熬碗醒神汤吧。”
说着,竟轻笑一声:“若是太后寿宴次日,朕却显得萎靡,倒叫旁人揣度宫中有事似的。胤祚这边就由你再照看一阵子,等朕回来再说。”
德妃愣住,皇帝桩桩件件不是对着她说,却又都是说给她听,这比直接训斥更可怕。
把事情转移到胤祚身边的宫女头上,削弱寿宴纰漏的存在感,这明明是德妃想要的结果,可当皇帝真让这件事“没有发生”,毛骨悚然才是第一反应。
思绪千转,德妃不敢再多说什么,更不敢要求皇上先暂停上朝来解决胤祚身边的隐患——她忽然想起来,很久以前,久到她还只是个新入宫的宫女而非妃嫔前,皇宫中也曾经常有皇嗣出事。那时候皇帝也未曾因他们荒废过朝事,只会在天下面前更加流露出“朕乃天佑”的自信。
更加沉重的不安感泛起,德妃眼泪早早止住,下意识拿出一贯的温柔体贴:“皇上好歹用过早膳再走,臣妾叫小厨房给您煮些好克化的吃食来?”
“先把你宫里的人管好再说吧。难道让朕在你宫里再吃一次喜饼不成?”
所有人都下意识惶恐。
晴玉一顿,跟着继续把自己变成老老实实的熬汤工具人,心头却不由得跟着皇帝的话想起昨日的寿宴:皇帝也分到了喜饼。
一个封建的帝王,未必多在乎他儿子的生死,也未必多在乎她妃嫔的争斗。谁是谁非、谁对谁错,从来不是最重要的。
重要的是,这些争斗必须都在他的掌控之下,不能让他无知无觉,不能让他有失颜面,更不能让他本人处在一丝一毫的风险之中,哪怕目标不在他也不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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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中毒风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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