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平一大师坐在蒲团上，见楚珩进来，起身双手合十：“王爷。”
“大师。”楚珩微微一点头，见他屋内只有蒲团，挑剔道，“您这个待客之道，可不怎么样。”
平一微笑道：“寺院简陋，只能请王爷客随主便了。”
“除了要为你们庙里塑金身，圣上和太后难道没有另外的赏赐吗？”楚珩瞧着屋内简陋的陈设，“他们应该不是这么小气的人。”
“圣上、太后虔心侍佛，只是佛祖曾说慈悲为怀，金身不过是虚妄，贫僧请圣上、太后将赏赐散于贫苦百姓，如此，我佛更能开怀。”平一道。
楚珩一顿，看向平一时眼神端正了许多：“大师……普度众生，这就是你骗圣上和太后的目的吗？”
平一摇头：“贫僧并未欺瞒圣上、太后。”
“……行吧。”楚珩笑了笑，“大师救苦救难，我也不好做丧尽天良的人。”
“只是，圣上、太后都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大师……”楚珩慢吞吞道，“你开了头，就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皇帝和太后已经认定了平一大师有神通，日后他们再有所求，平一大师不能让他们如愿以偿……
岂不闻昔年汉武帝杀栾大一事？
平一笑道：“多谢王爷提醒。”
楚珩点点头，他自问已经得到答案，端正施过一礼，正要离开，忽听平一又道：“王爷或许不信，但这件事的确是真的。”
楚珩纳闷：“何事？”
平一肃然道：“王爷与林姑娘八字相和，结为连理你们二人都能够百病全消、福寿绵延。”
楚珩：“……”
楚珩抹了把脸，他转过身，认真道：“说实话，大师，近来我身上的确好的有些过分了，你是不是有什么好药……根治了我的顽疾。”
平一摇头：“并非是顽疾，只是王爷幼时中过毒，伤了底子，以至久病缠身，如今渐渐康复，王爷自然觉得身上好了。”
楚珩顿时冷下脸，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我曾为王爷诊过脉，但我并未为王爷开方。”平一静静道，“太后可以为贫僧作证。”
楚珩摩挲着手指，的确，如果平一敢说出楚珩曾经中过毒的事，太后可不会像今日这般看重他，她只会杀人灭口。
“这么多年，太医们束手无策，只是……赐了婚，就能让我恢复？”楚珩心情复杂，“大师，你不能说服我。”
平一道：“林姑娘身上素来也不好，如今亦有好转，王爷可以去问一问她，便知贫僧所言是真是假。”
黛玉说过父亲曾叮嘱她惜福养身……
楚珩愣了一会儿，意味不明地笑道：“难道世上真有神佛？”
“神佛自在心中。”平一大师含笑道。
……
黛玉将笔搁下，压上镇纸，等墨迹晾干，抬眼时看到对面发呆的楚珩，她微微沉吟。
端王颇为心不在焉。
端王是个很爱出神的人，黛玉与他相识不过几日，就已经见识过不止一次了。
只是在龙华寺这五天，每日下午他们演戏给太后看时，黛玉或是读书或是写字或是赏景或是散步，总能做些打发时间的事，但楚珩除了偶尔与黛玉说些话，其余的时间全部都在发呆。
这种发呆与之前不自觉的出神不同，他偶尔会皱着眉，好像是有什么疑惑不解的事。
黛玉免不了好奇一二，只是不好出口相问。
“林姑娘……”黛玉被这一声唤回了神，只见端王看着她，脸上带着奇怪的神色，“我脸上有什么吗？”
黛玉迷茫道：“什么？”
楚珩瞧着她懵懂的眼神，不由一笑：“你在看着我发呆。”
正在心里揣度对方却被抓了个正着，黛玉面上一红，很快反应过来，笑道：“我瞧王爷总是出神，看久了自己也跟着染上这个习惯了。”
“哦。”楚珩摇头，“这不是个好习惯，林姑娘千万别跟着我学。”
黛玉便道：“冒昧一问，王爷如何有这个习惯呢？”
楚珩撑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儿，道：“之前……小的时候，还在宫里的时候，无事做，慢慢就这样了。”
黛玉顺势好奇道：“小时候，不必上学吗？”
“偶尔会去。”楚珩笑笑，有点自嘲的意味，“偷懒太多了，所以现在文不成武不就。”
虽然只有只言片语，黛玉却能推测出来全貌，因为多病的缘故，端王不能日日去上学，太后——当时还不是太后——必然纵容着他，长此以往，小孩儿自然更愿意偷懒而不是苦读。
黛玉顿了顿，老实道：“以王爷的身份，文武皆不成，并非坏事。”
楚珩一怔，旋即笑道：“我后来知道了这个道理。”
这一次他笑得稍稍开心了些。
“你呢？”楚珩紧接着问道，“林姑娘，你小时候在家中上学，后来进京后呢？”
“外祖家中有几位姊妹，也请过女先生，我们一起读了几年书。”黛玉回忆着少时的事，那时父亲尚在，她的日子要好过许多，“娘娘省亲后，令我们搬到大观园中，我们几个姊妹还结了个诗社，不过是打发时间顽，当不得真。”
话至结尾，她的眉目间染上一抹忧愁，好似想起了不忍回忆的事。
原来他想的没错……
楚珩轻声道：“林姑娘，你在贾家的日子，不大舒心……”
黛玉凝眉看向他。
“人在屋檐下，我知道。”楚珩望着远处，“前些年在宫中，我就是这样的感受。”
黛玉动了动手指，她该不该接着问下去……
“你的墨干了。”楚珩伸手一指，为黛玉的疑虑做了决定。
端王不会回答，黛玉追根究底，只会打破如今友好平静的局面。
黛玉垂眸瞧着纸上新作的诗，顺势转移了话题：“王爷，闲坐无趣，你不寻些事打发时间么？”
“我无事可做。”楚珩抬手倒了杯水，似是无意地问道，“前日听你说，早先令尊教你惜福养身，林姑娘，你小时候身子也不大康健吗？”
黛玉当他是随口一问，这样随口一问的事几日间常在他们之间发生。
“我是从小的病根，从会吃饭起就吃药，这些年竟是药培着呢。”黛玉顺口答道。
因觉得方才所作诗的其中一个字不好，黛玉勾了，一时想不出好的，蹙眉又道：“自上了山，我倒觉得身上好多了，没想到庙里竟还养人。”
楚珩一顿，神神鬼鬼，确有其事吗？
想着，他捻了一块糖放入口中，忽而一笑，这么看来，我佛的确宽宏大量。
他日日诵经拜佛都是敷衍了事，竟还能得佛祖护佑？
黛玉想到了满意的字眼添上，细读了两遍，点了点头。
楚珩见状，不由好奇道：“林姑娘，你写了什么？可否容我一观？”
“随手涂抹了一首小诗，不敢污王爷的眼。”黛玉浅浅一笑。
楚珩笑道：“林姑娘过谦，以我的水平，倒怕污了你的诗。”
黛玉轻笑道：“王爷取笑了……请。”她将桌上的诗转了个方向，面向楚珩。
楚珩伸手拿过，慢慢欣赏，半晌赧然一笑：“林姑娘的诗的确好，有大家之风，只是我学识浅薄，再想不出别的词，只有精妙二字能言。”
黛玉眼眸弯起：“王爷存心当面赞我，我受之有愧。”
楚珩瞧着她，眉眼间明亮的笑意让她整个人都光耀夺目起来，她对自己的才华再有数不过了。
容貌、才情、气度，林姑娘是万中无一的人物。
楚珩只是认识了她，对她的了解却还远远不够。
“是你太谦逊了。”楚珩朝她示意，“可否允我抄录？”
黛玉微微迟疑，问道：“女儿家的笔墨不好外传，王爷抄录，想要作何用处？”
楚珩笑道：“以备不时之需，哪日太后问起，我总有话说。”
黛玉一愣，旋即笑道：“这倒也是。”
他们既然日日在一处，做出一副亲近的态度来，总得准备周全，否则就是前功尽弃了。
楚珩提笔蘸墨，黛玉递过去一张干净的纸，虽位置颠倒，可一看到他的字迹，黛玉便开始怀疑方才端王自称文不成武不就的话。
这手字实在是好极了。
端王十分喜爱顾大家的字，想必不是作伪，黛玉回忆起了初次在仁寿宫见面的事。
……
太后歇过晌，叫了侍卫进来问过宫内朝中的事，又将一个小宫女叫进来，问道：“王爷和公主都做了什么，林丫头呢？”
小宫女恭敬答道：“公主在自己院子里和宫女们玩，王爷和林姑娘在西边林子里说话。”
太后满意地点头笑道：“怪道大师说他们是天作之合，开始再不情愿，见过面还不是没几日就亲近了。”
双芸奉承道：“大师神通自不必说，也多亏了太后用心良苦，若不是您带着王爷和林姑娘过来，也没有如今这境况，这正是天时地利人和呢！”
太后扶着双芸的手起身，闻言开怀笑道：“这就好了，待明年四月珩儿大婚，哀家也算了了一桩心事。”
“太后只等着再抱孙儿就是了。”双芸笑道，“完了王爷这桩事，再办完公主的事，就全都圆满了。”
“永康……”太后沉思着，“哀家得好好想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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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 1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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