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每到四月初一，敖澈已练会把自己惊醒，而今日，在惊醒后一瞬，因为回忆起柳萱“谁也不当鱼人”的承诺，得以又放松地躺了回去。闻着妻子头发上的香气，即使是有将到雨季的紧张感，也能找到充分的偷闲理由。
晨光熹微，敖澈幸福地眯着眼，柳萱的鼻子像一座秀气可爱的小山丘。
正欣赏着，她突然拍了两下床板。
许是被日光照得眼睛疼。敖澈如是推测，而后十分自然地挪走原本搂在她身上的手，改为轻轻地帮她遮住双眼。
看柳萱肉眼可见地呼吸一滞，敖澈自满，感叹自己竟能如此轻易地解读她的意思，这不费什么事，而且睫毛刷着掌心的感觉有种说不出的熨贴，等柳萱安安稳稳地睡醒了，一定对他大有褒——
好疼！
5.
敖澈蹲在水池旁，撩水，擦着鼻血，就见柳萱气哼哼地折返回来——头上有几根毛呲呲着，仿佛是脑门上冒着的怒火具象化了，脚下紧锣密鼓，在屋前转了两个圆圈，看到他，立刻眉毛倒竖，将脑袋一扭，牵马去了，春寒里的半厚裙裾被她踢得虎虎生风！
虽然还有莫名挨揍的不满情绪，可敖澈仍然被她的架势唬得打了个冷战，他还没被如此仇视过，观感上就像是柳萱恨不得迈着这样步伐杀过来亲手撕了他。
此时，柳萱已牵了她的爱马出来，抬头看了看天上未散的星，就要启程。等她“咣”一脚踹开府门，敖澈才反应过来，两步冲上前去：
“去哪？”
这算是点着了她。有恼怒、委屈、遭受背叛的愤恨，还掺着许多七零八碎的情绪，拧成一股强烈的逆反劲，柳萱一巴掌打掉他的胳膊，吼道：
“我回家！”
带着哭腔的怒吼使他不敢轻举妄动，敖澈不懂到底哪里惹到她了，还没理清思路，柳萱已红着眼眶指着他的鼻子骂了起来：
“好你个……好你个没人伦的畜生，瞧着多么稳重，背地里起这个念头，枉费我如此信任你！”
这话很有气势，但实际上没起到什么辱骂的效果。对于“畜生”这个词，敖澈并不像人类那样抱有强烈的羞耻心，甚至压根没觉得是骂人话，因为柳萱有时烦了，也会小声抱怨他是“牲口”，而后又讲他莫名其妙的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因此他不为所动，然而，毕竟以往不像今日这样被明显地带着怒火指摘，即便敖澈是惯于当畜生的，也感到一丝不对劲。
他的第一反应是，柳萱又改主意想让他当鱼人了。
见他没反应，柳萱气得快要背过去，不愿再多理论，决定回家去先向父亲告状，然后报官处理……且慢，哪个官能管得了龙族呢？总之再到城隍庙告状！若城隍爷不管，便由自己亲手报仇，至少也要痛打一顿，并从此绝交！
想到这，柳萱突然有了些底气，翻身上马，抹了一把眼泪，生平第一次俯视敖澈道：
“哼，混账东西，还装，等着叫城隍爷传你吧！”
言毕，甩下一个自认为最轻蔑的眼神，扬鞭朝长安去了。
6.
由于柳萱前三年的累累前科，敖澈直到心情复杂地目送她消失在路拐角，都不太确定她是真因为什么生了气、还是想搞个别具一格的鱼人玩笑。若说是生气，他最近几日都没干过什么能惹柳萱不痛快的事，且往常再气，骂两句也就好了，没像今日这样连碰都不让碰。但若说是鱼人节的玩笑，又显得那么真，虽然她往年做的也不假……
还有，为什么扯到城隍爷呢？
实际上，柳萱的状并没告到城隍庙，而刚在老父亲那就被拦下来了。
王元宝正当休沐日，用过早点，准备溜达着到赛狗场去，忽听家丁一个传一个说小姐来到，一出门到堂中，就见到女儿——半散着头发，脸上一层薄汗，眼眶红通通。
他的第一反应是柳萱玩腻了女婿，也要让他当一次“鱼人”。
那敢情好。
但这种跃跃欲试不能让女儿看出来。王元宝立刻叫婢女取水为柳萱重新梳洗，并吩咐厨房再备些吃食，而后，坐在厅中，听女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控诉——那泾河恶龙，打着朋友的旗号接近她，实则是对她另有所图，且昨日半夜将她掳了去！
“乖女，”王元宝沉吟片刻，“这是不是你那个什么节的笑话？”
柳萱正让婢女梳着头，一听这话站起来差点扯掉一撮头发，满脸难以置信：
“阿爹，你不信我？我与黑龙交朋友的事，的确从没跟你谈起，可如今这些是千真万确，你看在眼里，也不信我？”
“信信信。”王元宝不愿放过这一年一度的机会，“果真如此，那恶龙真是可憎！”
“就是说啊！”柳萱咬牙切齿，“枉我真心把他当作朋友，真是错付，我午后便去城隍庙告他一状，城隍若不管，我便亲自复仇！”
“就是，做这等没脸的事！连……”
王元宝卡了壳，他虽然很有戏瘾，但实在不太会编词。
“连什么？”
“连……连给你梳头都忘了，看来是遭‘鱼人’魔怔了……”
眼看着编入穷境，老父亲立刻放弃，认输：
“唉，乖女，不是爹讲你……你最好别弄得太跳脱，总这么着，就是我都不太跟得上你的思路。玩玩‘鱼人节’是好，可你连玩法都没给我讲清，还是听小唐几年前提过那么一嘴，这怎么指望我就会……”
“阿爹，你说什么呀？”轮到柳萱一头雾水了，“什么‘鱼人节’？”
7.
半个时辰过去，柳萱坐在回春堂里，旁边是忧心忡忡的王元宝，面前是捋着胡子的老大夫。
“脉象无甚反常，”大夫摇头道，“且据小姐所说，近日并未受过刺激，头上也无伤痕，何况如此年青，气色、神志都好，怎会出现忘事的症状呢？”
“可就是想不起来，与其说记不起，不如说压根不知道、没印象。”柳萱扶着头，感觉不痛也被说痛了，“您可有医治之法？”
“若是寻常失忆症，总得有个由头，这样没来由的，切不可胡乱用药……”
大夫看了看柳萱，又看了看王元宝，没法，只能道：
“寻不出原因，老夫也难说如何医治。不如让小姐好生将养，假以时日，许能自然康复。”
话说到这，父女二人只好打道回府。马车上，王元宝不知说些什么好，柳萱望着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语气听不出是喜是忧：
“这么说，我后来是嫁给敖澈了？”
王元宝张了张嘴，卡了半天，才答道：“是啊。”
“噢，怎么嫁的呀？”柳萱又有了新的问题，“不是你的意思吧？”
“呃……”
这话问住了王元宝，他很难解释，又觉得解释了也未必有说服力，于是适当精简了一下：
“算是我的意思，你说他很好，托付得过，他也同意了。就这么回事。”
柳萱狐疑地看了老爹一眼，觉得他必定省去了很多细节。
她的态度过于平静，可以说是给王元宝吃了定心丸。女儿的接受能力一向很强，就是当年面对那一纸诏书，照样二话不说地将所有问题都解决了，如今又有什么呢？想到这，他拍了拍心口，下车后吩咐家丁去请姑爷来接小姐——
自己就是将二人的故事编排成书，说上三天，也不抵他俩见面相处半日。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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