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光线,苍白而稀薄,像被水洗过一样,透过纸门上的格栅,在地板上投下模糊的光斑。空气里残留着昨晚的沉重,像一层看不见的、湿冷的雾气,沉沉地压在房间里。
我醒得很早,或者说,根本没怎么睡熟。地铺上还残留着地板透过来的寒意。
往常这个时候,自来也要么已经在廊下对着稿纸抓耳挠腮,制造满地纸团;要么就是一边抱怨着“没有灵感”,一边把桌子上的东西弄得叮当作响。但今早里屋的门依旧紧闭着,里面悄无声息。
我生火烧水。水壶在灶上发出单调的嗡鸣。
红豆在冷水中浸泡了一夜,吸饱了水分,变得圆润饱满。我把它们倒进锅里,加了比平时更多的水。
水开了,红豆在翻滚的水中沉浮。我盯着那些小小的、深红的豆粒,想起自来也昨天说过的“成片倒下的草”,想起母亲草子……最终,我打开糖罐,舀了满满两大勺砂糖放进去。甜味或许能中和一点什么吧?哪怕只是味觉上的。
熬煮红豆汤需要时间。我坐在厨房门口的小凳上,抱着膝盖,听着锅里咕嘟咕嘟的声响。今天不太想去画画。
不知过了多久,里屋的门终于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自来也走了出来。眼下带着明显的青黑,头发乱七八糟,像被暴风雨蹂躏过的鸟巢。
他穿着居家的浴衣,衣带松松垮垮地系着,露出一点锁骨,整个人透出一种罕见的、毫无防备的空茫倦怠。
他径直走到矮几旁坐下,没有看我,也没有像往常一样抱怨“饿死了”或者“知代快上饭”。他只是坐着,目光落在矮几上那一道浅浅的划痕上,仿佛那里藏着什么宇宙的奥秘。
红豆汤的香气渐渐浓郁起来,弥漫在空气里。我起身,盛了满满一大碗,放在他面前的矮几上。深红色的汤汁在白色的瓷碗里微微晃动,蒸腾起带着甜香的热气。
“又是红豆汤啊。”他看了几秒,然后伸出手,端起碗。碗沿很烫,他的手指瑟缩了一下,但还是稳稳地端住了。他没有立刻喝,只是看着碗里深沉的红色,像在凝视一片凝固的血海。
“不愿意喝就算了。”我说。
“谁说不愿意喝了。”他凑近碗沿,吹了吹气,然后喝了一大口。喉结滚动着,看起来是被烫到了。
“太甜了啊。”他说。
“嗯,”我应了一声,“喝不下去就放着吧。”
然而,等我在外面转了一圈,揪了几片树叶夹在绳树送的本子里,回来的时候,桌上只剩下一只空碗了。
全喝了。
我看着他,他也回望我,平静地。
“我昨晚想了想。”他说。
“你说得对。”
“‘预言之子’可能不是一个人……可能是一种意志,一种可能……但总得有人去找,去找那点亮光。哪怕最后找到的只是一场空。”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带着茧子的,沾着墨渍的手掌。像是在自言自语。
影子在清晨的光线里显得格外孤寂。
那根支撑着他的、名为“预言之子”的支柱,在被质疑后,似乎并没有折断,反而被他自己用一种更悲壮、更孤绝的方式重新加固了。带着血淋淋的伤痕和一种近乎殉道者的觉悟。
“我去冲个澡。”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和肩膀,骨头发出轻微的咔吧声。晃晃悠悠地走向浴室的方向。
浴室里很快响起了哗啦啦的水声。
我走到水槽边,拧开水龙头。冰凉的水流冲刷着碗底粘稠的豆沙,深红色的痕迹在清水中慢慢晕开,变淡,最终消失不见。
日子在自来也的抱怨、我的校对和漫画工作中继续。种下去的种子在我有一搭没一搭的照料下,竟然真的有几颗顽强地发了芽,在荒芜的花圃角落里冒出一点嫩绿,给院子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生机。
绳树和大蛇丸很久没有来过了。因此纲手姬的到来像一阵带着药草清冽气息的风,卷走了玄关处沉积的尘埃。她迈步进屋时,看到角落里的我微微蹙眉。
“知代?你在这里……”
“打工。”我简短地接上,心底那点微弱的惋惜像水泡一样浮起又破灭——看来她与大蛇丸之间的坚冰,远比我想象的更厚更冷,以至于连这种无关紧要的消息都没有互通。
甚至于,绳树最近都和她有了分歧,否则不会没和她聊起过这件事。
“纲手,半年了,你这家伙终于肯过来道歉了吗?”
自来也洪亮的声音像破锣一样敲碎了短暂的寂静。他不知何时已斜倚在茶室门框上,上臂支着木框,下巴昂起,竭力在脸上堆砌出一种自以为冷酷倨傲的神情。那模样,像极了试图在溪边摆出猛虎下山姿态的棕熊。
“什么道歉?”纲手姬的疑惑坦荡得近乎无辜,没多看他一眼,径直就往屋里走。
肩膀不偏不倚,正好撞上他那堵在门口,自以为是的宽厚胸膛。
自来也被撞得一个趔趄,脚下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那张强撑起来的“冷酷脸”瞬间像劣质的面具般寸寸崩解,扭曲成了一个混合着疼痛、惊愕和难以置信的滑稽表情。
“你!你撞我?!”他指着纲手,声音拔高,带着一种被冒犯的、近乎少年般的委屈嚷嚷起来,“打断我肋骨的事还没跟你算账!现在又撞我!你这女人讲不讲道理……”
聒噪的抱怨如同夏日骤起的蝉鸣,瞬间填满了整个空间。
动漫里自来也这种被渲染得活泼开朗、随和可亲的性格,在现实里,往往会显露出它扰人的本质。
活泼变成了毫无顾忌的一惊一乍,随和则化作了令人疲惫的毫无边界感。
“废话少说。”
纲手姬果断地抬手,动作带着战场上发号施令的干脆利落,精准地截断了自来也滔滔不绝的控诉洪流。
“我来找你商量忍者小队增添医疗忍者的事。”她的声音里带着严肃与力量。
听闻是正事,自来也脸上的夸张表情如同被无形的手一把抹去。
他瞬间敛起所有嬉闹,像换了一个人,利落地转身,在茶室的矮几旁盘腿坐下。
那收放自如的姿态,快到让我几乎以为刚才那个上蹿下跳、大呼小叫的男人,只是光线在我眼睛里投下的短暂错觉。
一番交谈后,自来也直接表示自己不赞同纲手姬的提议。
“想想培养一个医疗人员要耗费的资源和精力……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拥有医疗忍者的天赋的,纲手。”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光滑的案几上划着无形的线条,一条条清晰地罗列出增设专职医疗忍者所面临的困境。
庞大的资源投入。
漫长的培养周期。
战场上保护医疗忍者可能导致的战力分散。
整体效率的潜在下降……逻辑清晰,条理分明,带着不容辩驳的现实重量。
“所以上次开会时你提出来的建议,不光是老头子不赞同,”他顿了顿,目光掠过纲手沉静的脸,“就连我和大蛇丸也没法支持你。”
纲手姬身体微微前倾,认真听完了他的每一条分析。年轻的脸庞上没有预想中的挫败或沮丧,那双明亮的眼睛里反而像是投入了新的火种,更加坚定地燃烧起来,闪烁着一种近乎执拗的光芒。
“没有关系。”她开口,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斩断荆棘的笃定,“总有办法解决的。”
她利落地站起身,动作带起一阵微风。“我只是来争取你加入。”她的目光直直看向自来也,带着不容回避的期许。
自来也看着纲手额前被风吹乱的一缕碎发,眼神复杂,最终化为一声带着惋惜的轻叹:“抱歉,纲手。我想除了你这样的天才之外,”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很难有人会真的认同这个方案。太理想化了。”
“……”
纲手姬沉默了。
她微微低下头,似乎在思索着那些现实阻碍。
我站在角落,一股强烈的冲动涌上喉头。
我想告诉她,这个方案在未来会成功。
想告诉她,她的坚持不是徒劳的。
还想告诉她,我这个普通人,是站在她这一边的。
但这些滚烫的话语像被冻住了一样,一句也吐不出来。
该怎么说呢?
我的支持有什么用呢?
自来也说“很难有人会真的认同”。
这个“人”,指的是他们这些拥有力量、掌握话语权的忍者。
我的支持和投入深海的尘埃一样没有意义。
她现在需要的,是自来也的认同,是同伴的力量,不是我这样旁观者的廉价同情。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自来也。
他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话语的直白与沉重,脸上掠过一丝懊悔。
他叹息一声,伸出手似乎想拍拍纲手的肩膀以示安慰,但那只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来——大概是断过的肋骨在提醒他某种惨痛的记忆。
就在这短暂的、带着尴尬与犹豫的沉默间隙里,低着头的纲手姬,嘴角忽然极其细微地向上弯了一下。然后,她抬起了头。
明亮的眼睛里,没有失落,没有争辩,反而漾开一种奇异的,带着温度的光彩,像初春破冰的溪流,瞬间冲散了刚才的凝重。
“是有人认同的。”她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寂静。
“那个人,他也是这样想的。” 她的语气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甚至……一丝难以言喻的温柔。
“谁?”自来也疑惑道。
在他一头雾水的茫然注视下,纲手姬没有再解释一个字。她只是最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随即转过身,穿着蓝色私服的身影像一阵风般,毫不犹豫地跨出了门槛,融入了门外刺眼的阳光里。
我恍然。
她说的,是加藤断。
那个真正理解她的理想,与她并肩同行,坚定站在她身后的人。
已经出现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