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
天边忽的落下一道闷雷，为本就阴沉的雨天增添出几分压抑感来。
镜半躺在床上，正在看手里的卷宗，怀里的小孙子忽然动了动。他心下了然，低头看去，小止水抱着他，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此刻氤氲着水汽，湿漉漉的看得他心头一软。
止水的父母——也就是他的儿子儿媳，都在暗部工作。近几日夫妻二人被安排了任务，他们的儿子止水五岁都不足，无人照料。刚好镜退休后也没什么事，妻子早亡，他的日子也无聊，索性把小孙子接回了家里，爷孙二人相处得一直都很愉快。
“怎么啦？止水是害怕打雷吗？”镜摸摸小孙子那一头和自己一样的卷毛，笑盈盈地问。
“嗯，害怕。”止水闷声道，“我睡不着，爷爷给我讲个故事好不好？在家里一打雷妈妈就会给我讲故事听。”
“故事……唔，好啊。”
不忍心让可爱的小孙子失望，镜一口答应下来。可仔细想来他平日里看的都是卷宗，一点文学上的书都没看过，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起什么故事能讲。
思索良久，卷宗上一抹绯红让他想起了什么，顿时眼睛一亮。他把卷宗规规矩矩收到一边，伸手将止水抱进怀里。
“那爷爷就给止水讲讲爷爷年轻时的故事，好不好？”
“好！”
作为暗部第一任部长，镜一生的故事不说波澜壮阔，至少也是精彩绝伦。他有太多经历可以讲给小孙子听了，可鬼使神差地，他讲述起他的老师的故事——应该说是老师们。
他和止水讲了宇智波斑，那位与忍者之神千手柱间齐名的忍界修罗，讲他如何教导自己，又如何与他并肩作战。他还透露斑身边有个常人看不到的伙伴，那也是他的老师，教他忍术，也和他并肩作战过。
旧日时光历历在目，镜回忆着讲得入神，待他讲完，止水已经昏昏欲睡了。
“可是之前有小伙伴告诉我，宇智波斑是叛忍，还要袭击木叶村，是初代大人制止了他。听爷爷这么讲，感觉他好像不是个坏人。”
止水打了个哈欠，奶声奶气总结，镜闻此笑了笑，又狠狠揉了揉他的脑袋。
“叛忍的名单可没有斑老师的名字，我们小止水和爷爷想的一样呢，爷爷也觉得，斑老师不是坏人。”
哄睡了止水，时间已经不早了。镜也无心再看卷宗，吹熄了蜡烛躺进被窝，脑中不可避免回忆起往昔。
绝大部分木叶人都认定，宇智波斑是一个恶人。他背叛村子，背叛挚友，是一不忠不义之人。连日斩都曾怪他叛村，只不过因为那是一手教导他的老师，无论如何他也做不到忘恩负义。
唯独镜，从质疑到困惑，再到后来自己摸索出真相，满心只剩下钦佩。
命运在很多时候都具有巧合性。很多人包括斑自己都认为，镜与斑的相识是斑这个伯乐看上了镜和日斩两匹千里马，收他们为学生。只有镜自己清晰记得，他与老师的缘分是在幼年时就有了的。
彼时他还是忍者学校刚入学的孩子，一次放学与同伴同行，同伴鲁莽撞到了偶然经过的斑。斑那时还不怎么懂如何与普通人相处，冷若冰霜的脸吓得同伴不知所措。镜自然认出了族长，替同伴道歉，族长还对他露出一个笑——尽管那笑在他印象里并不多么和善就是了。
命运就是这般巧。他怎么也没想到，几年后，与他仅有一面之缘的族长相中了他的潜力，成为了教导他的老师。
这便是一切的起源。
老师的异常镜早年其实是有所察觉的。
他发现老师的眼睛偶尔会从纯黑变成绯红，每当这时，他的性格会有一定的转变，语气音调也有细微的变化。这种情况不在少数，在教导他们的时候出现得尤为多，他们不可能发现不了。
日斩对宇智波并不了解，他将老师的异常归于宇智波一族不为人知的特点，还开玩笑问镜的眼睛是不是也会变色，被镜揍了一拳。
作为一个宇智波，镜当然知道这不可能是宇智波的特点，老师不告诉他们，大抵就不是他们能知道的东西。秉持知道了太多没有好下场的道理，他们也从不过问。
知道老师身边有一位常人看不见的朋友是在很多年后了。那段时间老师常与挚友初代火影柱间发生矛盾，有一次竟瞒着初代火影带他和日斩去雷之国暗中调查，他们二人心中不安，还是跟着去了。在那次调查里，老师告知他们那位朋友的存在。
说起来，那位朋友的能力确实强大。正常人看不到他，他能看到正常人，甚至还能感知到，除此之外，他还有夺舍的能力。也得亏他是忠实的盟友，若出现在敌阵不知会是多么可怕的对手。
雷之国的调查是一切走向转折的导火索。那次调查过后，老师不久后就叛村离开了木叶，初代火影也亲自将昔日挚友的名字列在了叛忍的名单上公开。
死在地牢的宇智波少年令镜也是又恨又怒，更不用提身为族长的老师，镜能理解他激进的想法。偏偏初代火影的想法也没有错，百姓在战争中苦苦挣扎太久，早已厌倦，向往和平安宁的生活，贸然开战是下下策。
他自以为足够聪明，能揣摩出立于忍界顶点上的两个人的想法。谁知他看到的都不过是浮于表面的东西，经由初代火影指示，南贺神社下的石碑才让他窥得一点老师离开的真相。
六道仙人为寻求和平，将阴阳分为两级。二者相反，相互作用得森罗万象；两相结合，轮回之目开。
九兽齐聚为种，外道魔像为土，二者合一，神树齐天。食其果近月得以开始祖之目。
镜的万花筒写轮眼能力有限，对于石碑的翻译到此为止。
初代火影说，老师是看了这块石碑后决定独自一人去寻求真正的梦想，具体是什么梦想，他也没有说。
依照镜对自己老师的了解，他的梦想与和平离不开关系。可他看到始祖之目也没找到任何关于和平的字眼，也没指明始祖之目要干什么，答案只有一种可能——关键内容都在最后一部分，他的写轮眼瞳力不够，他的老师可在他之上。
了解到一部分真相，他开始好奇老师究竟看到了什么，真正的梦想到底为何物。围绕着九兽与外道魔像，他亲自展开调查，并如愿在几年后找到老师本人。
坏消息是，即便坚定地表明态度，他的老师依旧不肯告诉他真正的梦想是什么，称他还不够格。挫败与无奈交加之下，他却意外得知他还有一位老师——正是伴在斑老师身边的特殊友人。
与一双绯红色的眼眸对上，镜便知晓斑老师所言之真伪了。
那双眼睛是温柔的，深邃的，曾在他成长过程中一次次指导他感知的技巧，予以他无限耐心。仅一眼，他就知道这绝不会是斑老师，在他的身体里已经换了个人。
那人说了许多，与他成长的经历都能一一对应。镜喜欢听他说话，无论是赞扬斑老师还是回忆过去，他都听得津津有味。唯独提及名字，那人忽的沉默下来，再往后他就不见了。老师又变回本来的样子，只不过态度更冷了些，暴露出杀意威胁他做个识趣的哑巴。
分开之后，镜以为自己还要很久才能再见到老师，或者他们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了。其实不然，没过多久，老师就带着九尾来袭击村子了。
说是袭击，他的行径处处透露着古怪。
他明明可以在人最多的闹市区破坏，可他却偏偏选了偏僻的地方放出九尾，没让九尾造成什么严重的影响。更诡异的是，他还放出了数个影分身暗中去救被波及到的村民，直到初代火影赶到才收回影分身，带着九尾与初代火影拼杀至更远的地方。
他搞出的动静看起来很大，恨不得昭告天下他来袭村了，究其根本并没有给木叶带来多少实质性的损失，村民几乎没有伤亡。这都是镜在暗中观察到的一切，他当下就明白老师的真正目的根本不是袭村。
那么，他的目的又是什么呢？镜百思不得其解。
在那一战，初代火影战胜了老师，带着一身重伤浑浑噩噩返回木叶。后事基本都是他和日斩处理的，老师死亡后的遗体自然要轮到他负责——宇智波现任族长、暗部现任部长，没人比他更合适。
经过旷世一战，终结谷的地貌几乎被完全改变，看不出原本的样子。一具尸体躺在水洼之上，皮肤惨白，浑身冰凉，处处透露出死气。再三确认，他才终于肯承认那是曾改变他一生、教导他的老师。
怀着沉重的心情，他带着老师的尸体回了木叶，亲自操持葬礼，挥别自己敬重的老师。
木叶创始人决裂，初代火影手刃挚友宇智波斑的消息不胫而走，迅速传遍五大国。各国心怀鬼胎时，初代火影突然将木叶托付给日斩与镜代为管理，自己则独自外出，直到两年后才归来。
这次归来，他竟带着数只尾兽，消息一放出去直接将木叶推到了风口浪尖处。
斑老师死后，木叶本身就有最强的九尾，如今又得数只尾兽，基本可以只手翻天了。
云隐亲眼见证过尾兽的可怕之处，听闻此事坐不住了。雷影称九尾是在雷之国边境出现的，云隐忍者还没来得及降服先被木叶抢了先，他们要求木叶交出九尾。其余各国也纷纷效仿，要求木叶交出对应尾兽。
这一荒诞要求让镜和日斩都气笑了，感慨一些人当真是厚颜无耻，一时半会儿却也不知如何应对。
兵荒马乱之时，问题的制造者初代火影再次挺身而出。
他公开邀请其余四大国的影们齐聚一堂进行五影会谈，商议尾兽分配一事。他还表示如果不信任木叶，各影可自行选择地点，他都会参与，绝无阴谋。
涉及尾兽，他的态度又相当诚恳，其余四大国纵使再怀疑也不得不出席探知一二，能捞到哪怕一点油水都是好的。于是，经过各国讨论，第一次五影会谈正式举办，五影全部出席。
出席五影会谈之前，初代火影专门找日斩和镜商议过分配尾兽的事。让两个年轻人震撼的是，这位老好人居然想把尾兽直接送人，让所有人看到木叶的诚意，以达到和平。
镜算是知道为什么老师当初总被初代火影气得不轻，他还一度以为是老师脾气太差，连初代火影这般温和的人都容不下。换做是他长时间与初代火影共事，没被气出病都是好的。
在镜的强烈建议和日斩的支持下，初代火影还是妥协了，尾兽分配的方式改为了用钱换。
五影会谈上，初代火影幽幽地注视着发言的镜，盯得镜毛骨悚然。不过他也只是看，偶尔莫名其妙叹上一口气，什么也没做就是了。
总之，五影会谈还算顺利，木叶就这样有惊无险化解了一次危机，还获得了丰厚的报酬。不过傻子都看得出，各国只是忌惮初代火影才完成的协议，回去之后他们仍不可掉以轻心。
春去秋来，好不容易过了些安稳日子，突如其来的变故揪紧了所有人的心——那个人们眼中神明一般强大温柔的初代火影突然病倒了，毫无征兆。
不，不能说毫无征兆，这反而该是必然的因果。
终结谷一战死的是老师斑，初代火影作为世上唯一能与他抗衡的人，定然落不到什么好。他的伤放在普通人身上就是要了大半条命，可过后才不久，他便离村去捉尾兽了。恐怕这时他的身体已经不可逆转地损坏了。
人们都以为他还像以前自愈能力和怪物一样，直到他病倒进医院，他们才发现，仅仅两年，初代火影苍老得像是变了个人。他的身形消瘦得可怕，过去无坚不摧的身体衰竭程度难以想象，这一切都在提醒所有人，初代火影千手柱间再怎么强大也是一个人，生老病死是他也逃不过的宿命。
不同于众人的慌乱，初代火影对自己命不久矣这件事看得很淡，甚至可以说一点都不在乎。
他游刃有余处理完工作的尾巴，将火影之位交接于日斩之手，毫无留恋撇下一众人独自到千手故居生活。要不是身形消瘦，看望他时他那精神奕奕的模样都让人忍不住怀疑，他是不是没有得不治之症，只是单纯想甩下工作。
话是这么说，初代火影的身体还在日渐衰弱，以至于到后面，他病得都认不清人了。
他总喜欢对自己和他的小儿子大孙女叫“扉间”这个名字，镜知道这是他早死弟弟的名字。在自己询问时，他便喜欢拉着自己，滔滔不绝讲扉间这个人有多么多么好，翻来覆去也讲不烦。
他说他的弟弟从小就聪明冷静，总会包容他各种各样的毛病，处理他的烂摊子。他的弟弟还感知大师和忍术天才，精通所有遁术，会发明所有人都不会的忍术，连镜擅长的飞雷神都是他弟弟发明的。
越听，镜越感觉熟悉。他忽然想起老师身边那位正常人看不到的特殊友人，感知大师，忍术天才，飞雷神，心跳不由得加快。
接近某些真相的激动让他连呼吸都忘了，脸涨得通红。从初代火影口中得知他的弟弟有一双绯红色的温柔眼眸，一记重拳终于打在他的心上，卸去他浑身力气。
怪不得初代火影说自己和他的弟弟很像，性格像，长处像，行事风格也像。就是从他弟弟手下指导出来的，当然相似之处多。
镜不免想起之前五影会谈，他幽幽注视着自己的时刻，是否也在自己身上看到了早亡的弟弟呢？
可为什么，他的弟弟明明活在他挚友的身侧，为什么他不知道？斑老师为什么不告诉他？
发现真相没能让镜得到满足，反而出现更多困惑，让他痛苦不堪，却又无人倾诉。为了不让初代火影的病情加重，他只能选择帮斑老师隐瞒——他们都是死人了，只有初代火影还活着，镜不愿让初代火影为数不多的时间活在痛苦中，他的一生已经够苦了。
撑不到两年，初代火影也逝世了，镜是伴在他身侧最后的人。
两年里他亲眼看到初代火影对弟弟的愧疚与思念，这让他两年的隐瞒备受煎熬内疚。虽然这么说会惹众怒，初代火影的逝世的确让他心里产生出不可告人的解脱。
初代火影逝世后，木叶的新生代正式走入了人们眼中。与此同时，忌惮初代火影的敌国也终于暴露出他们的狼子野心，在第二次五影会谈谈崩后正式向木叶宣战。
战争的事让日斩和镜都忙得焦头烂额，谁知木叶内部又变故横生。木叶深处地动山摇，波及到了村子，一颗岩石球体凝聚在深林上空，随后，凭空出现的青蓝巨人将它扔出了天空。
等镜先其他人一步赶到，他看到了永生难忘的景象。
本该茂密幽深的山林地貌变得面目全非，悬崖边的一棵老树下，他死去七年的老师正拥抱着一个人失声痛哭。
他不确定那是不是人，和煦的晨光将那人全身裹住，遮住他的面貌，只看得出身形颀长。他也在拥抱老师，不知怎么的，镜就想起了伴在老师身边的特殊友人，那个疑似是千手扉间的人。
为了不让更多人发现，镜分出一个影分身去应付部下，本体在原地观察。
等天彻底亮了，他的老师像是昏迷过去了，倒在地上。那团被光包裹的人忽然消失了，而后，倒在地上的老师慢慢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他直直地朝镜藏身的地方看过来，只一瞬，镜的视野中出现一抹绯红。还没来得及上前，老师飞身走了，留下满地的狼藉。
那日是镜这一辈子最后一次见到老师。
隔日，镜收到一封上了封印术的信，封印术是老师过去教过他的，他很轻松就解开了。信的落款不是斑而是扉间，大概说了老师在这七年里做过什么，告知他黑绝的存在以及南贺神社下的石碑有被篡改，让他不要相信，过几日他们会前去毁掉石碑。
除此之外，信的字里行间皆是维护之意：
“如果你打算带斑回木叶，你最好死了这条心，以他的脾气他不会回去，我也不会让他回去。”
“我向你担保，他所做之事没有一点对不起木叶。若非他不在意虚名，世界都应当给予他嘉奖。”
总之，看完了信，镜出神了很久，最后叹了口气，烧掉了信，放松了南贺神社的警戒。得知南贺神社有被入侵，他亲自前去检查，发现藏着石碑的地下室已经被封印填埋，他才放下心。
回到暗部，他翻出了叛忍名单，将斑的名字彻底抹去。
至此，有关斑老师、扉间老师、初代火影的一切才算是真正落下帷幕。
比起斑老师和初代火影，镜这一生算不得传奇。充其量，他算是一个知道了许多秘密的说书人罢了。
一个，连主角名字都不能透露的说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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