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里难得的下了一场大雪。
山中麻央自火影楼归来时已是寅时。此时正值天初亮未明之际，暧昧的灰色笼罩着沉睡中的村落，她自一个个屋顶越过，最后悄然无声落到一座宅子的前院。
池塘的水并未因低温结冰，一角的植物叶片上缀着水珠，看起来像一颗颗的金平糖。
而在院子中央，正矗立着一个柱状的不明雪堆。
她无奈的走过去，用手把那上头的雪拂开，直到白雪之下露出一张被冻红的脸。
「——哈啾！」
是十岁的妹妹山中麻乃。
「我说你，就不能有一天不让我操心吗？」
「哈……那、那是姐你太机婆了……」
「别废话。给你十秒钟进来。」
麻乃穿着被雪打湿的单薄衣物，站在冬夜的院子里瑟瑟发抖。
虽然表情臭的不行，动作倒是俐索，在麻央尾音落下的同时就手脚并用爬进屋内，一副深怕姐姐反悔、真把自己锁在外头独自度过后半夜的样子。
「喏，热水。」
「咕咚、咕咚、咕——哈啊！活过来了！」
「喝慢点啊。你想成为第一个被水呛死的忍者吗？」
喝了热水身体渐渐回温。裸露在外的皮肤仍然通红，一块一块的像是某种虫类的甲壳，稍微碰到较粗糙的桌面都会敏感的疼痛起来，但至少已经不会抖的那样厉害。
麻乃把湿衣物脱掉，结果动作太粗鲁，扯掉几根毛发把自己痛的哀哀叫。麻央用一旁备好的长毛巾把麻乃紧紧包起来，直到只露出一颗头发乱翘的小脑袋。
「姐，你讲话好恶毒喔。这样真的会一辈子守寡啦！」
「……语文差就少说点话。」
鬼见的守寡，她根本连对象都还没有好吗？
能容忍这样的学生还让麻乃毕业，忍校的语文课老师怕不是个活菩萨吧。
「这回又干了什么混帐事？你把爸的假牙扔进垃圾桶，还是在他的饭里偷加整盒泻药？」
「什么啊！这些哪是混帐事！」麻乃数得头头是道，「扔假牙是为了让老爸少说点话，别老叨念这叨念那，饭里加泻药是因为那阵子他老是喊便秘肚疼。而且整盒加下去药效才强嘛！」
想起老爸整整跑了一夜厕所，直接把陈年宿便都排空的往事，麻乃忍不住翘起嘴角。
「你要整老爸就算了，每次都被抓到，简直笨到家了。都被罚不腻的吗？」
「你干嘛啦！很痛欸！」
麻乃鼓着嘴的样子像颗膨胀的河豚，麻央便没忍住上手捏了一下，结果被妹妹翻了白眼。
「所以你这次到底做了什么，小蠢猪？居然让老爸罚你站整夜，还狠下心把门落了锁。」
「我揍了卡卡西哦。」
说到这个麻乃就精神了，连被喊了难听的损名都不和麻央计较：「我用了你之前教我的方法，挥拳起来真的省力好多，效果又好！他脸当下马上就肿包了，像个大猪头似的，哈哈哈……」
一听见这耳熟的名字，麻央就开始头痛。
说起来自家妹妹和这位旗木卡卡西杠上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从就读忍校开始，她的妹妹对这位卡卡西就有着超乎想像的偏执。
提到忍校生活，麻乃的一百句里有九十九句都在诋毁、嫌弃、鄙视卡卡西。当然，这全是麻乃单方面的较劲——她小了卡卡西三届，在入学时卡卡西已然从学校毕业，两人不可能发生交集。
这正是最令人匪夷所思的地方。
把一个不认识的人当作毕生宿敌，到底意义何在？每当麻央这样说，麻乃便会气呼呼的嘟起嘴，却也不详细解释，只说「姐姐才不会懂」。
「让我猜猜。然后你被指导老师抓了个现行，回家挨父亲骂还大言不惭回嘴。」
「……」
麻乃只消停一秒后继续反驳：「哼，那是我太生气了。下次绝对选一个水门老师不在的时候！」
「你还想要有下次啊？」
「当然！」麻乃不服气的瘪嘴，「居然敢小瞧我……不就是个白发臭屁鬼嘛。你们所有人老是夸他，我就不懂了，有那种父亲——」
麻央用力弹了一下麻乃的额头，痛的孩子哇哇叫。额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浮出红痕。
「麻乃，这种话我不想再听见第二次。」麻央一字一顿的说，「朔茂上忍是英雄。他是保护了同伴的伟大忍者。」
麻乃下意识缩了一下。虽然姐妹经常斗嘴，但她很少看见麻央真正动怒的样子。
为了这种事就和她生气，至于吗？吹了一晚上冷风的麻乃只觉得委屈，一挺胸又继续在死亡边缘试探。
「干嘛这么凶……而且也只有姐姐会这么想吧？大家都说旗木先生是只胆小鬼。」
十岁的孩子还想不了这么多，只是凭藉着自己所听闻的便认定是真相。
在她有记忆以来，人们提起那「木叶白牙」都是一副不屑又耻辱的模样。
见麻乃红着眼，一副马上要哭又不敢哭的样子，麻央终究收了收严厉的态度。
「你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吗？」
「知道啊。不就是敌人太强大了，所以朔茂上忍逃跑了吗？还在那之后自杀了。」
「你认为朔茂上忍为什么自杀？」
麻乃苦思良久，露出恍然大悟的笑容：「我知道了！是因为那时候的敌人真的太可怕了，朔茂上忍在心里有了阴影，被吓死的对吧？」
「……那是你才会发生的事吧。」
而且这延迟也太高了，为什么是等到任务都结束才被吓死啊。
「哼，我可是山中麻乃耶。一开始就不会临阵脱逃。」麻乃回忆了一下，模仿着大人们的口吻说道：「真正伟大的忍者会为了村子死于战场！」
麻央沉默半晌。
她足足大了麻乃八岁，早已有许多上战场的经验。如今麻乃无心的一句话，反而让麻央想起许多过往。
「只有为村子而死的忍者，才是伟大的忍者……只把人一生的价值建立在死法上，不觉得有些偏颇吗？」
麻乃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这么深奥的问题并不在她思考的范围，她只不过是觉得今天自己终于在「宿敌」面前板回一城，感到无比骄傲罢了。
「姐姐说的那些问题好复杂喔，想那么多干嘛呀？」
「你啊，真是不知道怎么说了。什么都不想，最后就会变成你这种让人想叹气的笨蛋啦。」
「好过分？！」
「不过我跟妳说喔，嘿嘿，我揍他的时候他居然还一点也不还手，不知道是不是被我的手段吓到了！骂他是个胆小鬼，还应和了我的话耶。」
麻乃一边和姐姐宣扬自己的事迹，一边感到困惑起来。
现在回忆起当时的景况，那家伙的表情是有些不对劲的——就好像只要稍微碰一下，就会彻底碎掉的玻璃一样。
但很快，麻央接下来的话就让麻乃忘记琢磨这件事了。
「哦，麻乃是在担心卡卡西吗？」
「谁会担心那家伙啊？！」
麻乃瞬间炸毛。
一想到以后还要和卡卡西继续搭档她就头痛！反胃！想一抹脖子重新投胎！
预备带领她的上忍在前日因故殉职了。然而近年战况紧迫，大部分的上忍都被派遣到战争前线，已经没有多余的人手能够挪出来带领新毕业的下忍。于是她便被暂时分到了其余的小队里，直到有新的上忍能够带队为止。
麻乃从没有想到自己会被编入卡卡西所属的水门班。
事实上她一点也不喜欢自己新分配到的这个小队。即使指导上忍与另一名队友都待她极好，甚至会顾及她较小的年纪给予更多的关照，麻乃还是感觉到了异样。
那是并不非常明显的、却又真实存在着的东西。
由三人所自成一格的独特氛围，沉默却强势的将麻乃隔绝在外。
她隐约知道那或许是自己永远无法插足的领域，所以默默的在队里做一名安分守己的新人，毫不过问有关那名「前队员」的事情，即使她早在闹得沸沸扬扬的传言中，听闻了发生在水门班里的事情……
至少一直到昨天以前，麻乃都是这么打算的。
昨天是水门班第一次以新组合接任c级任务，途中却遇上了埋伏的敌人。
好说歹说，这是离开忍校后面临的第一场战斗，对象从会互相礼让的同学变成带着他村护额的忍者，麻乃心中既紧张又兴奋，一下子担心自己脱了团队的后腿，一下子又苦恼自己要怎么把敌人放倒，在团队里做个合格的辅助。
但是她压根儿没想到，或许这从一开始就不是一个团队战。
「喝！」「哈！」
麻乃还在摸索着袋中的手里剑，卡卡西已经从后头冲了上来。他掀起了护额，单手用雷遁捅穿敌人的胸膛，杀尽一个又一个企图靠近车队的忍者。
「卡卡西，小心点！」
「我一定会保护你的，琳。」
明明是一席应该让人感到安心的话，却反而让琳失去战意般深深垂下头。就连水门也向卡卡西投来目光。
又来了又来了！麻乃内心翻白眼。这三人又进入她难以插足的奇怪氛围了。
而且保护的对象为什么只有琳一个啊？不、不对，是说她也不需要那个家伙保护啦！
话虽如此，麻乃也没有愚蠢到在这个紧要关头和卡卡西发生争执。卡卡西想要表演以一抵十的个人秀，那是他有那个能耐。但她清楚自己的战斗定位，是以并没有跟着卡卡西与水门往前追缉，而是和琳一起守在委托人身边，防范其他意外的发生。
「可恶……」
「呜哇！这人怎么没死透？！」
忽然一只手用力的抓住脚踝，是方才中了雷切却没气绝的敌人。麻乃惊讶的想要甩开，却反而让自己失去重心，跌坐在地。
「麻乃！」
「没事的，我可以、我一定可以……」
眼见苦无就要刺入自己的身体，麻乃却一动也不动，只用碧绿色的眼珠静静望着敌人浴血而狰狞的面容。
脑袋里迅速回忆起启动查克拉流动的结印顺序，这个人头她势在必得！
「心转身之——」
「雷切！」
发动到一半的忍术收回不及，麻乃脸色一白，体内的查克拉流变得紊乱，在经络中如无头苍蝇般肆意冲撞。
地上的忍者已经一动不动。麻乃蹲在地上缓了好一会，才抬头怒视着罪魁祸首。
以卡卡西和车队的距离，要在短短几秒赶上并非易事。眼前的卡卡西浑身是伤，应证了他是在经历了一场恶斗后又勉强着自己赶回来的。
不过一名漏网之鱼，她与琳绝对能应付的了。更重要的是，如果没有卡卡西捣乱，她绝对能利用术式杀死敌人。
她好不容易有机会能施展自己最自豪的家族忍术……
「你在干什么啊！！」
「我在救你。」
话对着她说，眼睛却看着琳。在看见那毫无歉意的表情后，麻乃终于没忍住，一拳揍到了卡卡西的脸上。
「谁需要你救？！」
……
「噗，你是没办法接受自己被卡卡西救了吗？」
听完麻乃的叙述，麻央忍不住笑出来。
她完全能想像当时的情境。她的妹妹肯定是气得脸都红了，捏着拳头，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扑到人身上开始揍。结果还没揍个几下，就被水门压制下来，在队友和委托人前挨了一顿训。
完全是值得列入人生最丢脸的事迹之一。
「也不完全是。哎呀！总之我恨死那家伙了。」
麻乃闷声道。
她的心底是知道的。除了被抢风头外，还有一点是她最介意的。
卡卡西那时的举动，像是又一次的提醒她一件事：在水门班里，她是一个不被队友所信任的人。
「恨归恨，过几天你又有新任务吧。」麻央笑嘻嘻，话语十分无情：「要加油和讨厌鬼相处哦。要是又打架，就和你的好老师求情吧。」
「欸——怎么这样啦！姐姐！」
麻乃像个八爪鱼扒在麻央身上，嘴上埋怨，脸上早就笑开花。
麻央这阵子接了较多任务，麻乃虽然没说，但非常珍惜这好不容易能相聚的时光。两人闹了一会才又各自回房休息。
＊
野原琳默默叹了一口气。
从早上起，麻乃就摆着一副生人勿近的臭脸，无论其他人怎么搭话，就是那副爱理不理的样子。
如果对象是卡卡西，情况会变本加厉。
要是继续下去，也许会影响到任务的进行。
水门纵使有心缓和，有了老师身分这层关系，终究没办法做得太多，琳发现了这点，便自觉的担起了这项任务。
「麻乃，可以帮我一下吗？」
她晃了晃晃晃右手的任务卷轴。
麻乃接过任务卷轴，让琳得已空出双手。
琳将头发绑了起来，然而马尾的位置太高，总是有不够长的头发落下来。麻乃看了又看，把卷轴往兜里一塞，自告奋勇：「我帮琳前辈吧？」
少女的发丝很柔顺，不同于自己毛毛躁躁的发质，轻轻一捋就能全部拢进手心。麻乃拆了原本的马尾，在靠下的位置用发绳轻轻圈住发丝。
「这样就不会左翘一根、右翘一根，跟我这颗海胆头一样了。」
「谢谢你，麻乃。」琳莞尔，「你的比喻真的很有趣。有人说过你是个很活泼的人吗？」
「啊哈，通常都是被说很吵啦。」
「但麻乃加入之后，小队的气氛热闹了很多呢！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麻乃没有错过琳脸上一闪而逝的失落。
她忍不住想，他们以前的那个队友，肯定是出色而非常优秀的。
否则怎么会让他们如此思念呢？
麻乃没有什么同龄的朋友。说起来，或许也和她忍校跳了级有关。从小麻乃就讨厌被管，老是念着要赶紧毕业离开家里出任务，而事实上她也做到了——以优秀的成绩提早成为下忍，更在短短时间就考取了中忍资格，开始能出长期任务，真正的离开家。
虽然称不上惊世的天才，这样的能力放在新一辈里也是出色的。这也是为什么虽然麻乃劣迹斑斑、连自家老爹都敢恶整，也还没被家里扫地出门的缘故。
麻乃不知道所谓「有着深刻的同伴」的感受，也不懂不停追念已故之人的意义何在。
对于她来说，人死不能复生，再多的思念也改变不了事实。
在三岁那一年母亲死时，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却只换来更盛大的雨以及父亲的漠视，便明白了这个道理。
假装没注意到琳的表情，麻乃加快脚步走到前面。最前头的地方还有个银白色的人影，背着光的缘故只能看见那头嚣张至极的銀发。
他对她的厌恶表现的相当明显。简直在用浑身的细胞传达不欢迎她这个外来者进入团队的意思。但正因为恶意足够直白，反而让麻乃更舒坦。
卡卡西虽然讨人厌，却不会试图在自己的身上寻找故人的影子。
或许是因为他很清醒的知道，自己与那位旧友是不同的。
夜幕降临，四人暂时在一处山坡侧休整。
轮到自己守夜，山中麻乃爬到了视野较佳的树顶，布满星点的星空沉默的包覆着她。
右侧一沈，麻乃转头。金发的上忍正笑吟吟的看着自己。
「水门老师。」
「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可以不用看到旗木。」
「……」
发现水门有点尴尬，麻乃换了说词：「视野比较好。」
「麻乃还在生气上次任务的事吗？」
「我不是对您生气，毕竟揍卡卡西的我也有错，只是……」又沉默片刻，麻乃发现自己没办法说违心的话：「好吧，我是有点生气！明明卡卡西那时的作法也很差劲，完全没有合作精神，但最后被训话的人只有我。」
「我和你道歉，你愿意接受吗？」
「欸？！」
麻乃吓得都要从树上跌下来了。
然而在水门心中，正因为是老师，做了不恰当的举动才更该坦承。况且他不只将这些孩子当作学生，也将他们作为了一起战斗的同伴。
「抱歉。以后不管做什么，我都会更加顾虑到你们双方的感受。」
「啊、啊……好的。」
在水门坦然且隐含鼓励的注视下，麻乃有些不安的接受了道歉。
「老师。之前那位前辈，是怎么样的人？」
波风水门愣了一下，却似乎不意外她会这么问。
「那个孩子啊。他叫做带土，以前很讨厌卡卡西，也常和卡卡西斗嘴。」
她噗的笑出声。
「老师别开玩笑了！讨厌的话，怎么可能还愿意把自己的眼睛给对方啊。」
神无毗桥之战过后，水门班一行人成了英雄，这段故事自然也传了出去。
用一只普通的眼换来了宇智波的写轮眼，怎么看都是卡卡西获利了。
但因为这一点，回村后的卡卡西招来了许多来自宇智波一族的刁难，这些就是麻乃所不清楚的了。
水门并没有把这些事情说得太详细，只是微笑着带过这个话题。
「嗯。他们是关系很好的劲敌。」
「真矛盾耶。」
「那只眼是带土送给卡卡西成为上忍的礼物。他希望卡卡西能带着他的眼睛，替他守护村子与重要的队友。」
「真是任性。这些已亡之人总是喜欢将什么托付给还活着的人，可没人会考虑背负者的心情。」
「呵呵，是啊。或许这就是生者的责任。」水门轻声道，「我们只要活着，就得不停的背负着什么。」
这番话让她想起了母亲，也想起了偶尔能在琳或水门脸上捕捉到的，既眷恋却又寂寞的眼神。
麻乃移过目光，半圆的月亮高挂天际。
说到底她没有与他们经历过那些事，除了淡淡的哀伤外感受不到其他了。
「唉，真是遗憾啊！」麻乃夸张的叹了一口气，将稍微僵冷起来的气氛又升起了一些温度，「好不容易遇到一个也讨厌卡卡西的知音，我和带土前辈肯定会很聊得来的吧！」
「是啊。」水门也被她的话逗笑了，「你们肯定会成为很好的朋友。」
嗯！她决定了，改天找个时间就去看看这位带土前辈吧。
顺便和他说说可恶的卡卡西今天又做了什么让人超火大的事……
说不定前辈泉下有知，会来入梦告诉她如何把卡卡西整蛊的更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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