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卡西端坐在甜品店内，看着桌子对面的幸村正沉默着摆弄起勺子。勺子不断剐蹭着甜品杯的底部，发出咔哧咔哧的噪声。
而杯中的甜品已经空空如也。
“你在想什么？”卡卡西问。
“......”
卡卡西轻轻将桌子上完全没动的那份甜品推向对面：“一份宇治金时...换你告诉我你在想什么...”
幸村犹豫着抬起眼：“...这份也给我吗？”
“你不是向来要吃两份么？”卡卡西耐心地看着他，“更何况我吃不惯太甜的...说说吧...什么事让你这么愁眉苦脸...”
“阿斯玛...”幸村顿了顿，“我还在想阿斯玛的事...”
“啊...这样啊...你还在为他的牺牲耿耿于怀吗？”
“嗯...”幸村将勺子捅入刨冰，用力得好像要把杯子也剜下来一块，“我在想...凭什么是他牺牲？为什么这次恰好轮到他？如果这次轮到他，那下次又轮到谁呢？”
“这个问题啊...”卡卡西的声音逐渐变缓，“你在担心...迟早有一天，会轮到你我之间么？”
“...哼...”
“幸村，不要为还没发生的事情担忧啊...”卡卡西的话语越来越轻，“毕竟我们总是与死亡相伴，这是命运...”
“鬼扯的命运！”幸村狠狠吞下一大口宇治金时。
卡卡西轻叹一口气，看着幸村狼吞虎咽的模样，仿佛是饿死鬼转生。他不禁开始思考，照这个速度...是不是该点第三份甜品了？
他的目光移向前台，是一位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年轻人负责点单。这家伙一头黑发紧紧扎在头皮，并在头顶上梳成一个精神抖擞的朝天辫，外貌有点像奈良家的孩子。
估计是来兼职打零工赚外快的吧...卡卡西想。
“...说起来，鹿丸还好吗？”卡卡西问。
幸村以风卷残云的速度解决完宇治金时，用纸巾擦了擦嘴。
他点点头：“在成功复仇后，他好多了...除了莫名其妙染上抽烟的恶习...”
“呼...那就好...”卡卡西完全忽略最后半句话。他将手肘搁在桌子上，撑着下颌，漫不经心地看着店外的街道，轻声说道，“因为鸣人让我有些担忧啊...他一直很依赖自来也大人...自来也大人牺牲后，我让伊鲁卡去开导过他，只是这种事向来没那么容易走出来...我只希望他能和鹿丸一样...实现‘蜕变’...”
“那你不用担心，以鸣人积极又坚强的性格，他很快就能重振旗鼓，所以他会没事的，相信我。但是——”
但是？卡卡西认真看着他。
只见幸村继续用勺子恶狠狠地戳杯子底部，就好像在敲敌人的头盖骨。他头也不抬地说：“但是，卡卡西，我想告诉你的是——我不是很好！”
“...嗯...你不是很好？”卡卡西疑惑地歪过了脑袋，“等等——你这是...进入撒娇模式了吗？啊...我还不是很习惯我们如今这种新的...呃...相处模式！我以为我们在正常聊天...”
“喂——”幸村不满地抬起头，“这还不算正常聊天的话，我要怎么做？我已经很直白地告诉你我的需求了！况且，是你希望我多依赖你的！”
“嗯，对。”卡卡西窘迫地挠挠头，“我是这么说过。所以怎么了？为什么不好?”
“......”幸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好，是阿斯玛的事情。”卡卡西重新拍拍自己的脑袋，开始念诵，“阿斯玛的牺牲让我们所有人都始料不及...但就像你会为此担心我一样，我自然也会担心你...只是今后我们不可能再一起行动了，不能随时站在对方的背后互相提供支撑...所以，才更需要我们都照顾好自己...我会为了你照顾好自己的，所以不用担心我。那么，你也会为了我，好好保护自己不要轻易死掉吗？”
卡卡西充满期待地看着幸村。
幸村一脸恍惚地点点头。
于是卡卡西松了一口气。很好，看来问题解决了。
但他这口气多少松得有些早，因为幸村又突然摇摇头，表情是终于回过味来的不可思议。
“喂！”幸村皱紧了眉，“你都是从哪里学的话术！怎么跟个语音客服一样！我有问你这些吗？”
“啊？”
“我感到不好的点也不仅仅是这个！而是——”幸村深吸一口气，“我认为阿斯玛不该死。”
“哦。”卡卡西连连点头，“这样啊...”毕竟谁又该死呢？
“他不该死，尤其不该为了保护第十班而死。”幸村继续说，“因为我才是曾经带领过第十班的人，我才是那个该为这群后辈牺牲的人，我才是那个真正拥有低价值生命的人。所以，该死的不是阿斯玛，而是——”
“等等等等——”卡卡西打断，“你开始说一些奇怪的话了...阿斯玛牺牲，不是你的错，而是敌人的错。更何况，事情已经发生了，已经不是说过去应该怎样、不应该怎样的时刻了...”卡卡西心中疑虑不已，“幸村，你不是从来不肯回头看么？这次怎么抓着过去不放了...”
幸村继续用勺子戳甜品杯，撅着嘴不说话。
“你在自责吗？”卡卡西问。
过了片刻，幸村才小声回应：“这是第三次了...”
“什么？”
“是第三次我活下来...而别人替我去死了...”
“不，幸村，从来没有什么谁代替你去死的事——”卡卡西揉着太阳穴，“所以别这么说...”
“让我数数——”幸村没理他，自顾自地开始掰手指头，“第一次是千里。拜托，告诉你我还记得这件事。”
“......”卡卡西几不可见地点头，“我记得...这是那个不能提的秘密。”
“对。我骗那家伙替我去死，所以我活下来了。”
“......”卡卡西徒劳地摇头，可他甚至来不及开口反驳。
“——第二次是信之介老师。明明一切都是我的过错。因为我中了敌人的计谋，才让那两个家伙有可乘之机；也是我追逐过去干掉了那个云隐的奸细，结果却是老师替我承担罪责...他替我去死了...所以我又活下来了。”
“...不对...”卡卡西说，“我以为我们很早就聊过这件事。云隐想要的根本不是你...他们只想逼死信之介老师，根本不在乎真相是什么啊...”
“可事情的开端还是在我身上——”幸村焦躁地抓头发，“第三件事就是这次，明明我该在现场，我该出现在那里，我该去承担责任，可我却——我却——”
“阿斯玛的牺牲和你完全没有关系。”卡卡西重复了一遍，“这么说吧...如果换成是你在那个位置，或许你都不会牺牲。”
“...没错！”幸村大声赞同，“就是这一点——如果是我，我根本不会牺牲。”
“是啊...”卡卡西松了一口气，看着幸村莫名平静下来。难道这家伙又把自己劝好了...？
“我根本不会牺牲，”幸村说，“因为我还是没有勇气为拯救别人牺牲自己的命。”
“......”卡卡西眯起眼。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我还是这么自私自利的一个人。”幸村继续说，“所以在我听说阿斯玛牺牲——尤其是他是为保护鹿丸他们牺牲的消息时，我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庆幸...”
“......”卡卡西歪过脑袋。有很多地方不太对...
“我庆幸我不在场，我不用做那个决定...所以我轻轻松松地活下来了，代价只是牺牲一个同伴，参加一场葬礼，安慰那些真心为他的逝去而哀悼的人。我当然也在哀悼，但我的哀悼诚心吗？比起哀悼，我的情绪更像是——庆幸死亡依然没降临到我头上的无耻窃喜吧...”
“......”卡卡西瞪大眼睛。这说的什么鬼话啊...实在是完全不对！
“所以，卡卡西，我感觉很不好，因为我的本性实在是恶劣到无可救药了...”
“......”卡卡西犹豫着伸出手，突然摸了摸幸村的头，参差不齐的头发已经变长，有些扎在指腹，刺痛传至心口，有些则蹭着虎口，传来丝丝麻意，“幸村，你先冷静...听我说——如果你果真无可救药...那么你根本不会反思这件事情的...而你在反思，就说明事情绝对没有你想得那么糟。”
“...什么？竟然这么说...”幸村的表情令人琢磨不透。他捏住卡卡西的手指，将这只手掌从自己脑袋上移下来，随后轻轻摩挲着卡卡西的掌心，摆弄着那五根手指，“卡卡西，你竟然对我如此有信心吗？”
“我说过了...”卡卡西感受着手上四面八方的暖意，他忍不住将手攥紧成拳，因为这样可以顺势握住幸村的手，“你在我心中一直是很好的人...”
“你还是这么夸我...”幸村低下头，像是没忍住笑了两声。但他重新抬起头时，眼中却是近乎狂乱般的清明，这眼神让卡卡西更加迷惑。
“这倒让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了...”幸村说。
“什么？”
幸村扯出一个不太自然的笑：“我知道这种状况不太可能再发生了...但我还是想知道...拜托，请一定用实话回答我，如果有一天我遇到危险，而你恰好可以救我，只不过救我意味着牺牲自己的命。那么...你会做吗？”
这是什么鬼问题？卡卡西僵在原地，他顺着他们牵起的手，能感受到不太自然的脉搏声，更通过那双闪着微光的眼，能看到一股汹涌的自我厌弃。
“...我不太明白...”卡卡西皱着眉，“你想听到什么答案？”
“实话实说就好了，拜托。”
幸村眼中是毫不妥协的疯狂，像是得不到自己满意的答案誓不罢休。
只是卡卡西并不明白，怎样的答案能让他满意...
“嗯...这个问题我要想想...”
“不要揣测我的意图...”幸村的语气中带上失望，“你的第一反应是什么呢？”
“唉...”卡卡西一只手揉了揉额头，另一只手则牵握得更紧，“既然你非要问的话...果然还是会做的吧...我会救你...哪怕意味着牺牲一切...”
“你...会愿意为了我牺牲自己？”幸村的声音微微颤抖，卡卡西分不清这股颤抖是因为喜悦还是别的什么，“为什么？”
“这能有什么为什么...”卡卡西调整着手部的姿势，好让那十根手指变成十指相扣，他轻声说道，“因为我在意你...关注你...并且我恐怕无法忍受你离去后我依然独活的这个世界...”
“意思是...因为爱？”
“啊...你非要这么说的话...”卡卡西忍不住低下头，这一刻他突然忘却了自己分明戴着面罩，只想躲避任何可能看到他面色发红的目光，“那就是因为爱吧...”
“......”卡卡西没再听到回复。
于是他好奇地抬起头，幸村依旧静坐在他对面，只不过他的脸上——
没有红晕，没有惊喜，没有意识到自己被爱着后的幸福与释然。
而只有——
眼底的光莫名破裂后的...麻木。
画蛇添足地补充一下，最后的矛盾点在于，幸村希望内心的恶意可以被宽恕，所以才问了这个问题，结果卡卡西圣人般的回答却只是进一步加深了他的负罪感。
换句话说，卡卡西要是回答“不救”，问题其实就解决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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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甜品店里的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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