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透过纸窗,懒洋洋地洒在由香里苍白的脸上,将那几缕汗湿的银发染上淡淡的金色。腹部的绞痛在热水袋的熨帖和那碗甜暖药膳的安抚下,终于退潮般缓和了不少。
身体一舒服,那刻在骨子里的自律便蠢蠢欲动。
她试着动了动,掀开厚实的被角,一只脚刚探出温暖的被窝,想去摸放在角落的霜月。指尖还没碰到冰冷的刀鞘,房门就响起了笃笃的敲门声。
门没有关,被来人直接敲开了。千手佛间像一尊门神般杵在那里,眉头紧锁,眼神锐利如鹰,瞬间捕捉到了她那不安分的意图。
“躺回去!”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一步跨进屋内,高大的身影挡住了门口的光线,“谁让你起来的?”
由香里动作一僵,被他抓个正着,苍白的脸上闪过一丝被看穿的窘迫,随即又被惯常的冷硬覆盖:“只是活动一下,又不会怎么样。”她试图缩回脚,但动作因虚弱而显得迟缓。
佛间几步走到她榻边,没给她任何机会,直接俯身,大手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轻轻却坚定地将她那只已经探出去的脚塞回温暖的被子里,顺手把被角严严实实地掖好,连一丝冷风都透不进去。
“一日不练,天塌不下来。”他蹲在榻边,视线与她齐平,黑眸里是前所未有的严肃,“这种时候强撑着,寒气入体,落下病根,以后有你受的!战场上刀剑无眼,难道还要让这种疼痛分了你的心神?”
他语气有些冲,是急的,也是气的,气她对自己的身体如此轻慢。
由香里被他堵得哑口无言。他那句“落下病根”戳中了她隐秘的担忧——她确实害怕寒气入体、长期以往会影响实力。红眸瞪着他,嘴唇动了动,最终在那双写满担忧和坚持的黑眸注视下,败下阵来。她闷闷地哼了一声,带着点不甘心,却也顺从地躺了回去,将脸微微转向内侧,只留给他一个带着银发旋的后脑勺。
佛间看着那倔强的背影,心头一松,又涌起一股无奈和怜惜。他起身,放轻脚步走了出去,轻轻带上门。
过了一会儿,热水袋彻底凉了下来,那恼人的寒意又隐隐有卷土重来之势。她蹙了蹙眉,声音带着点虚弱的沙哑,呼喊外面的弟弟:“和树……水袋,不太热了……”
“噢噢!我马上去换!”和树立刻跑进来,抓起凉掉的水袋就往外跑。刚跑到院门口,就撞见了端着热气腾腾药汤和清粥小菜过来的佛间。
“佛间大人!”和树连忙打招呼。
佛间一眼就看到了他手里凉掉的热水袋,浓眉一挑:“你姐姐要换?”
“嗯,姐姐说凉了。”和树点头。
佛间略一沉吟,将手中的托盘递给和树:“药汤和粥你端进去,放床头温着。热水袋给我,我去换水。你,”他指了指训练场的方向,“去训练,别耽误了功课。你姐姐这里有我。”
和树看着佛间那副理所当然、大包大揽的样子,再看看他手里温热的食物,少年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促狭的笑意,立刻响亮地应道:“是!佛间大人!姐姐就拜托您啦!”他接过托盘,脚步轻快地跑进屋子放下东西,然后一溜烟地跑向训练场,嘴角还挂着笑。
佛间动作麻利地找到厨房,将水袋重新灌满滚烫的热水,用厚布仔细裹好,确保温度适宜不会烫伤。他捧着这暖烘烘的“宝贝”,深吸一口气,走回由香里的房门前,规规矩矩地抬手轻轻敲了三下。
“由香里?热水袋换好了。”他压低声音,尽量放柔了语气。
里面没有回应。佛间等了几秒,又试探性地唤了一声:“由香里?”
依旧安静。
他轻轻推开一条门缝,探头望去。只见由香里侧卧在床上,微微蜷缩着,似乎又睡着了。阳光透过窗棂,在她银色的发丝上跳跃,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扇形的阴影,苍白的脸颊因为之前的暖意和药力而恢复了些许血色,显得格外恬静。
佛间的心瞬间软得一塌糊涂。他放轻脚步走进去,就在他刚想把热水袋塞进她被子里、好让她睡得更舒服些时,睡梦中的由香里似乎感受到了暖源,无意识地发出一声满足的、带着浓重鼻音的呓语,像只慵懒的猫咪:
“唔……好啦……快给我嘛……”
那声音软糯、迷糊,带着平日里绝不会有的娇憨和依赖。她甚至还无意识地用脸颊蹭了蹭柔软的枕头。
佛间伸出的手瞬间僵在了半空。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猛地从心脏炸开,瞬间席卷全身。
他看着床上毫无防备、露出脆弱柔软一面的少女,平日里那拒人千里的冰冷外壳在睡梦中消融殆尽,只剩下一个会因疼痛而难受、会因温暖而满足的,真实的十六岁女孩。
他心头滚烫,如同被投入熔炉。一种近乎虔诚的怜惜和汹涌的爱意将他淹没。他喉结重重地滚动了一下,用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饱含着无尽的温柔和渴望,喃喃自语:
“你也只是个……小姑娘啊……真希望…你能一直这样,对我撒撒娇……只要你想,我什么都愿意为你做……”
他静静地站在床边,看了她好一会儿,直到确认她呼吸平稳,眉头不再紧锁,才像守护珍宝的巨龙般,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房门。
……
日子在药膳的氤氲热气与热水袋的暖意中悄然滑过。那折磨人的绞痛终于偃旗息鼓,如同退潮般消失在由香里的身体里。当清晨第一缕微光刺破薄雾,小院外的空地上,那清越凌厉的破风声便再度响起,刀光如银练,划破沉寂的空气。
旗木由香里回来了,依旧是那个冷冽、精准、对自己要求近乎苛刻的刀客。只是,当她收刀伫立,气息微喘时,目光会不自觉地飘向通往主宅方向的小径。那个魁梧的身影,那几日里笨拙却无比坚定的守护,像投入心湖的石子,涟漪至今未平。
她想,她能为他做些什么……吗?送他些东西吗?可是送什么好呢?
金银俗物,他视若尘土;刀剑忍具,千手一族应有尽有。她拧着眉,在训练结束后回到自己安静的房间,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过屋内简朴的陈设。最终,落在了墙角那个小小的、上了锁的旧木箱上。那是她离开旗木家时,唯一带走的东西。
她走过去,拿出贴身藏着的钥匙,打开木箱。里面没有珠宝,只有几件叠放整齐的旧时衣裳,以及一个用柔软素绢包裹的小包。她小心翼翼地解开绢布,露出里面几束缠绕得整整齐齐的丝线——一束是如同月华凝成的银丝,一束是深沉如夜空的靛蓝。
丝线光泽温润,触手冰凉柔韧,是上好的天蚕丝。这是母亲留给她的,为数不多的遗物之一。
记忆如同潮水般涌来。母亲温柔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由香里,过来。母亲教你编一个‘同心方胜结’。这穗结啊,是给最重要的刀佩戴的。它象征着守护,也祈求胜利。女人的心意织进这结里,能让持刀的男人在战场上更加无畏,平安归来。”
那时的她懵懂,只记得母亲灵巧的手指穿梭在丝线间,那专注温柔的神情。她自己也笨拙地学过,编出的结歪歪扭扭,母亲却笑着夸她有天分。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碰过这些了。久到手指几乎忘记了丝线的触感。
一个念头清晰起来。她拿起那束银丝和靛蓝的丝线,指尖轻轻摩挲着冰凉柔韧的材质。
几天后的傍晚,夕阳熔金。佛间处理完族务,习惯性地走向小院方向。远远地,就看到由香里抱着手臂,背靠着院门边的枫树站着,似乎在等他。夕阳的余晖给她周身镀上了一层暖金,银发流淌着碎金般的光泽。她微微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佛间的心跳莫名快了一拍,加快脚步走过去:“由香里,有事吗?”
由香里闻声抬起头。红眸在夕阳下少了平日的冷冽,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局促?她没说话,只是朝他伸出了手。白皙的掌心向上,托着一个小小的物件。
佛间疑惑地低头看去。
那是一个精致无比的刀穗结。主体是深沉稳重的靛蓝色丝线,如同他常穿的深色劲装。结的中央,巧妙地编织着银色的丝线,形成繁复而对称的方胜图案,银光流转,如同月华洒落深海。结法古朴而扎实,每一个转折都透着一种历经时光考验的坚韧,正是古老的“同心方胜”。穗子垂落的部分,银蓝两色丝线相互缠绕,末端流苏整齐飘逸。
“这是……给我的?”佛间有些不敢置信,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的沙哑。
“嗯。”由香里应了一声,目光落在他背后背着的巨刃“断山”上。刀柄上原本系着的旧穗结,早已磨损得厉害,颜色黯淡,边缘甚至有些开线。
“看你那个……太旧了。”由香里微微颔首,看着他惊喜的模样,唇角似乎也勾起了一抹极淡、却真实的笑意,如同冰雪初融,“我母亲留下的丝线,还剩一些。她教过我编这个结,说是……象征着守护与胜利。”
佛间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尖带着不易察觉的轻颤,从她微凉的掌心接过了那个小小的刀穗结。靛蓝与银丝的触感冰凉柔韧,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润。
守护与胜利……她母亲留下的丝线……她亲手编织……
巨大的、汹涌的喜悦瞬间冲垮了佛间所有的镇定!那喜悦如此纯粹而猛烈,让他麦色的脸庞瞬间涨红,黑亮的眸子爆发出惊人的光彩,嘴角不受控制地咧开,露出一个近乎傻气的、却无比灿烂的笑容。
“由香里!我……”他激动得语无伦次,猛地抽出断山,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他看也不看,一把扯下刀柄上那个跟随他多年的旧穗结,随手塞进怀里,然后屏住呼吸,用那双能轻易捏碎敌人骨头、此刻却笨拙得如同捧着易碎珍宝的大手,无比虔诚、无比郑重地将那个崭新的、靛蓝与银光交织的同心方胜结,系在了刀柄末端。
他系得很慢,很认真,手指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反复调整着绳结的松紧和穗子的垂落角度,直到完全满意。然后,他将刀平举在眼前,对着夕阳的光线,仔细端详着那在刀光映衬下愈发显得精致华美的穗结。
“谢谢你,由香里!”佛间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一种近乎宣誓的庄重,他看向她,眼神灼热而真诚,“这穗结……太珍贵了!我发誓,我一定会好好珍惜它!一直戴着它,一直到死为止!绝对!绝对不会让它弄坏分毫!”
他语气斩钉截铁,仿佛在立下生命中最重的誓言。看着他这副郑重其事、甚至有些“壮烈”的模样,由香里眼底的笑意更深了些,如同投入石子的湖面,漾开更清晰的涟漪。少女红眸弯起,樱唇微启,一声忍俊不禁的轻笑逸出唇瓣。
那笑声清脆悦耳,如同冰凌乍破,瞬间击中了佛间的心房。他看呆了,目光痴痴地锁在她难得展露的笑颜上,只觉得天地间所有的光辉都汇聚在了她弯起的眉眼和那上扬的唇角。
“傻瓜……”由香里笑着摇头,语气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嗔意和无奈,红晕悄悄爬上耳根,“刀穗本就是消耗之物,战场之上,刀光剑影,磕碰磨损在所难免。弄坏了的话……”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他因为激动而有些傻气的脸上,声音轻了几分,红眸中带着一丝温柔的光彩,“我再给你做一个就是了。”
再做一个……就是了?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呆呆地看着眼前巧笑倩兮的少女。夕阳的金辉落在她长长的睫毛上,在她眼底投下细密的阴影,那抹清浅却无比真实的笑意,如同最甘醇的美酒,瞬间将他淹没。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温暖的手紧紧攥住,又像是被投入了滚烫的蜜糖里,又甜又软,几乎要停止跳动。
她愿意……再给他做。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却比任何海誓山盟都更动听。
看着她此刻温柔的笑容,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最柔软的羽毛包裹着,又像是泡在最温暖的泉水中,幸福得快要融化、爆炸。一股强烈的冲动涌上心头,让他几乎无法思考。
“由香里!”他猛地抬起头,因为激动而显得有些结结巴巴,“那个,半个月后……族里……有春日祭!很热闹!有、有捞金鱼!有苹果糖!还有……还有烟火!我、我想邀请你……一起去!”
他像是怕她拒绝,又急急忙忙地补充道,“和树!望月!还有健一他们……大家都去!很、很热闹的!”
他紧张地看着她,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握着断山刀柄的手心都沁出了汗。
由香里看着他这副紧张得手足无措、语无伦次的模样,那笨拙的邀请和急于拉上弟弟妹妹当“掩护”的样子,让她心底最后一丝清冷也化作了忍俊不禁的暖流。她微微歪头,看着佛间因为紧张而微微冒汗的额头,看着他眼中那几乎要溢出来的、赤诚滚烫的期待,打断了他结结巴巴的话语:
“好啊。”
她的声音清脆,带着一丝轻快,如同山涧清泉叮咚作响。
佛间猛地愣住了,仿佛没听清,又像是巨大的惊喜将他砸懵了。他呆呆地看着她,嘴巴微张,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你……答应了?”他不敢置信地问,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
“嗯,答应了。”由香里看着他傻乎乎的样子,唇角的笑意更深了。她转过身,银色的发丝在夕阳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留下轻快的一句:“祭典那天,记得来找我。”
佛间站在原地,看着她轻盈离去的背影,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他低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刀柄上那枚崭新的、银蓝交织的同心方胜结,感受着那光滑温润的触感。一股巨大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狂喜和幸福感,终于彻底爆发出来。
他猛地握紧拳头,一路狂奔着来到了空旷的训练场,终于发出了一声压抑不住的、如同胜利宣言般的低吼。
佛祖在上,这简直比打赢十场大战还要让他兴奋!他咧着嘴,露出了一个傻气十足却无比灿烂的笑容,感觉整个人都要飘起来了。
祭典!他和由香里的祭典!
库库发糖ing
而且下一章应该还是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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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第 3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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