燥热的晴天持续了一整个夏休，在及川又回到了宫城县后便开始连绵不绝地下起了雨。花卷买了票，和及川直接从学校往回赶。在车站候车的时候，他接到了姐夫的电话，大概是说他们买了机票，预计晚上就能到家。
及川嗯了一声。
及川顺一在京都看完自家女儿挂得很难的专家号后就又回了仙台。他是一早被过来送菜的岩泉爱子给发现的，面朝下倒在楼梯口，送去医院都没救治，直接宣告了死亡。
一路上，花卷的手机屏幕一直是亮着的，不过没见他怎么打字回消息。及川的额头抵在车窗上，他能看见外边急速而逝的景色和自己一脸平静的表情。冷漠又无情的。
基本没有商议，姐姐不想父亲直接在医院出了火化，顶着暴风雨给接回了家里，又请了殡葬师给化妆穿衣。及川有几身西服，成名之后出席正式场合的机会多了起来，是布兰科带着他去买的。可都在阿根廷，他回日本的时候没带回来。姐夫借给他了外套，他站在卧室门口，姐姐一家跪坐在床前。殡葬师一脸肃穆，操持着工具在给顺一化妆。
母亲由香利去世的时候，他赶回来的时候葬礼已经结束。直到现在，他们那一片有人去世了，承接后事的殡葬公司都是松川刚一毕业进的那家。后来还是姐姐给他说的，那天请来的殡葬师算是松川的师父，结果徒弟到半天没看见师父的影，打过电话才知道被车撞医院去了，人没大事，就是还昏着。公司那边联系得及时，领导表示马上过去。顺一拒绝了他们，出去吸了根烟，叫松川上的。
此刻，面前殡葬师的脸好像和当时松川的脸重叠了起来。及川忽然想去问问他们，你们给人化妆的时候会想什么呢。会不会认为，这个人只是睡着了。
多像啊。
及川转身很轻地走了出去，没有人注意到他。
及川知道他应该帮姐姐去处理顺一的后事，可他却没什么劲儿去动。姐姐已经哭了好几回了，猛来他屋里待过一会儿，带着红眼圈下去帮他妈。及川觉得自己也该哭，他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感受，好像也不悲伤，就是心口好像破了个大洞，空得让他发慌。
“彻，”姐夫拿了把伞递给他，“你姐给你拿的。”
“……对不起。”
及川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道歉。姐夫笑了笑，说了句“还有我们在呢。”
及川站在门外的房檐下，他看豆大的雨珠打在墙角根上一朵蓝色的小花上。他盯着看了很久，但小花的花瓣始终没有被打散。
及川的指尖发凉，他给花卷打了电话过去。
“你们都在呢？”
花卷好像在抽烟，呛了口，电话里传来了岩泉的声音，“都在，我们打算涮点东西吃。你……要来吗？”
及川点了点头，又想到他看不见，“需要我带点什么过去吗？”
花卷挤到电话旁，“松川说想吃虾滑！”
及川听见了叹气声，笑了笑问：“你们开外放呢？”
这回是松川开口，“买点菜过来吧，什么都行，绿叶的就行。”
及川挂断电话，撑起伞走出了院子。
宫城县下了大雨，很多点都早早关门了，隔着雨幕只有711这种便利店还偶尔会响起“欢迎光临”的电子音。去花卷家有一条近路，需要穿过学校旁边的巷子，等出了巷口，就是另一片街区。及川发现了一家还开着的便民超市，他把伞倚在门口，电动门自动打开。
店内没有客人，有个戴着帽子的小哥低头在点收银机里的钱。
店里的空间不大，打眼看向货架也没什么东西了。及川想了想，把最后两把香菜抓进了口袋里。走到前台去结账，小哥抬起了头，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容。是平泽透。
对方显然有些吃惊，不过手上动作很利索，快速给他结了账。
“在这里打工？”及川先开了口。
“嗯……”平泽透的目光里带着一丝探究，“您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前两天，”及川拿走托盘上找零的钱，“我走了。”
在自动门感应打开的前一刻，平泽透叫住了及川。
“来年春天，我一定会打进春高。你会来看吗？”
及川没有回答他，拿起门口的伞撑开，身形在平泽透的注视下逐渐消失在雨幕中。
花卷来开的门，还没等进去，及川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肉香。他们在客厅支起了矮桌，电磁炉的插销插在从电视后面拽出来的插线板上。电视没开，窗外的风雨是他们这顿饭唯一的bgm。
“我靠，让你带绿叶菜你带这儿？”花卷抓着从袋子里掏出来的香菜，神情悲愤。
及川叹了口气，“这不也是绿叶菜吗？”
“我只能允许它当调料。”花卷认真道。
松川往旁边挪了挪，给及川腾了个地儿。岩泉把他旁边的空碗拿了过来。
及川接过筷子，道了声谢，“你们怎么来的？”
“我开车带着阿一过来的。”
松川踹了一脚花卷，指使他去洗那把香菜。花卷瞪了他一眼，但还是起身去了厨房。
及川这几天没怎么吃饭，大多数的时候就是站在厨房里随便对付一口。来的时候还没觉得有多饿，扒拉两口热乎的肉进肚后，翻到胃饿得拧着劲儿发疼。及川皱了皱眉。
岩泉看了他两眼，舀了一碗汤放在及川面前，“这几天没怎么吃东西吧，慢点下嘴。”
“……我也不是忙的，一直是姐姐姐夫他们和……叔叔阿姨在弄，”及川从汤中能看见自己的倒影，他拿起勺子搅乱了，“我只是一直没有什么胃口……”
“还有啊……”及川看向岩泉，轻声说了句“谢谢”。这段时间岩泉他爸妈也一直在帮忙处理顺一的后事，爱子阿姨总在间隙往及川手里塞点心，可及川一句话感谢的话也没跟他们说，这让他有些愧疚。
岩泉抓了下及川的手，很用力。之后松开。
“没事的。”岩泉说。
这一顿饭他们吃得不怎么热闹，也许是因为及川嘴巴里总是塞满了东西，他感觉大家说话的声音都像是中间跟他隔了块玻璃。
松川猛然站了起来，“我出去抽根烟。”
“我也去。”花卷抓起外套跟着出去了。
岩泉起身关了电磁炉，“我去倒点水。”没等及川回话，走去了厨房。
及川低着头，他嘴巴里还有肉，视线已经模糊了。鼻子一酸，便再也绷不住。他连筷子都没放下，掌心按住眼睛扬起了脑袋。
他不知道这突如其来的情绪算不算得上是悲伤，他就是觉得心里好空，脚下也好空，这种空落落的感觉难受得好像在他的口鼻上缠了一圈保鲜膜。是一种死不了的窒息感。
岩泉听着客厅没了动静，估摸着差不多就端着水杯走了回来。他快速且尽量不留痕迹地扫了及川两眼，除了眼角红了点，的确看不出哭了的痕迹。
及川忽然骂了句脏话，“吃不了了。”
贴着锅边起了一圈油，配合着飘起来的肉沫看着有点恶心。
“没事，想吃就再起一锅。”岩泉说。
“不了，”及川拒绝后，看着门口，“阿松他们还没回来呢？”
岩泉打了电话过去，“抽完烟再上来。”
“我也出去透透气，”及川穿上外套，走到门口，犹豫片刻还是侧回过身，“谢谢啊。”
岩泉笑了下，“太礼貌都不像你了。”
花卷家这是个老小区，但也不耽误有不能在楼道里抽烟的规矩。及川估摸着不能松川那俩人应该在楼下的门口那块，他下楼，只看见在抽烟的松川。
松川没回头，从烟盒里磕出一根烟，“来一根？”
及川谢绝。问他，“阿卷呢？”
“出去买两瓶酒。”松川说。
“这么大的雨……还有店开门吗？”
“大不了就是白跑一趟。”松川回他。
现在也晚了，这么大的雨估摸着应该不会有人再出门。及川向前走了两步，踩着门槛注视着外边黑漆漆的雨幕，和松川一左一右堵住了门。
及川才注意到松川穿得外套是西装，这人平常不会穿正装出门，一般都是因为工作。及川想了想，还是问道：“你们都有假吗？”
“阿一应该请的是年假。我……辞职了。”松川说。
“啊……”
松川指间的烟灰长到断裂，他赶忙抽了两口。“别想太多，”松川及时止住及川目前比较感性的想象力，“我很早就想不干了……这算是个契机吧。”
“哦……”及川朝松川伸了伸手，“给我根烟。”
“你又不抽。”松川这么说着，但还是把烟递给了及川。
忽然起了阵大风，捎带雨水打在了他们两身上，但谁都没往后退一步。及川把烟纸扒开，焦黄色的烟草被风吹掉了些许。
“你之前说过‘人光是活着就已经是件不得了的事情’，对吧？”
及川似乎并不想等松川的回答，接着又道：“原来能够终老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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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终老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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