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话简介:100与27努力造人的简单故事
★全文9000左右,人物属于原著,OOC归我,私设如山,大量捏造,慎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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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y1.
【神说,要有光,就有了光;这是头一日。】
白兰是一名傀儡师,准确地说,是魔偶师,据说只要他想,他制造的人偶就完全可以以假乱真,与真人别无二致,堪称神迹;说是这么说,但从来没人见白兰拿出过一个能无愧于以上描述的傀儡来,只觉得他店里出售的娃娃确实比寻常傀儡师做出来的更精致可人一些,除此以外也就没什么别的特殊之处了。
大伙只当这小白脸是在往自己面上贴金,吹嘘技艺,哪怕说得再有板有眼、绘声绘色,可离栩栩如生的程度那也还是差远了。
但凡是个眼神好使的、有脑子的,都不可能相信。
于是这大话便也就同诸如“谁家的倒霉蛋摔进马粪里呛死了”、“冶铁工厂主大乔治让小儿子和自己新娶的年轻妻子当面做那档子事”、“杰森酒吧的姜啤又该死地掺水”这类琐碎又奇葩的流言混成一团,不论真假,都算作可有可无的谈资,在酒桌上、赌桌旁,扯开大嗓门肆意漫骂评说。
他们操着粗鄙的毕坦斯口音,谈天阔地彰显起自己的阅历有多么丰富多彩,经历又是如何的惊险刺激,然而一句话里把脏词都挑出去便也就不剩什么实质性内容,三教九流围聚在手提煤气灯的昏黄光线里,幢幢剪影印在掉漆开裂的老旧墙体上,像是一座闹哄哄的小山。
一群人也不介意沾满油渍的污秽灯壁,把胳膊肘大咧咧亮在模糊的光照下,与发烫的灯体离得及近,好叫大家看看清楚自己的大花臂,其上的凶猛图案却因中年发福而有点变样走形,炫耀者努力再挤出一点肌肉,像是在展示什么昂贵的珠宝和名表。
器皿里的骰子摇得噼里啪啦响,熏人的汗臭味和劣质的烟草香充斥着闷热的地下情报贩卖所,几乎与地平线上正在为神明创世纪念日庆祝的城邦分裂成了两个世界,这群在刀尖上讨活的亡命之徒可不屑于信奉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他们更喜欢直接问候上帝并咒骂祂捏造的可笑宿命。
调酒师在标明了各类酒水售价的黑色报价板上,新钉了一条细长小巧的生锈铁链,链子尾端系着一卷牛皮纸,正大摇大摆的荡在价格最高的那一栏[人头马黑珍珠路易十三白兰地]处。
这种不知出处,也没有明确指向的情报,背后的售卖者却给出了如此高昂的估价,瞬间便勾起了不少人的好奇心,一般人都不太愿意轻易花大价钱去冒险买一个不知真假,也不清楚究竟对自己有没有用的消息,大多只做观望;酒过三巡,最终一名脾气火暴的猎人出了手。
酒保取下纸卷将之展开,正面朝下压在盛满棕红色白兰地的透明酒杯杯底,放在铝质的托盘上一同交给赏金猎人。
虎背熊腰的猎人也不避讳周围的窥视,一把抽出牛皮纸翻过来查看,瞧都未瞧一眼因他粗鲁的动作,而被连带着洒了大半的珍稀酒水。
但见棕褐色的粗糙纸张上,深蓝色的墨水绕着繁复华丽的花体,只写了短短一句话——
[普罗米修斯广场上那家玩偶店的老板正在造人~]
猎人醉醺醺地瞪大眼睛,上下前后来回仔细扫视,好半天才敢确信,是的,他一掷千金换来的既不是宝藏的线索,也不是通缉犯的消息,而是这样一句开玩笑般毫无用处的艳闻!
八成是那吃软饭的小白脸弄大了别人的肚子,小镇就那么点地界,谁与谁的风流韵事就算不去刻意打听,要不了几天也会传遍大街小巷,就这玩意儿也好意思开出天价?真当这的人都被狒狒吃了脑子那么好糊弄?!
也不怪猎人会这么解读,比起靠贩卖人偶为生的淳朴手艺人,白兰更像是从上流阶层里走出来的纨绔贵族、多情绅士,嘴上总是噙着抹漫不经心的轻笑,三言两语便可以哄得人心花怒放,很得一些寡妇、阔太的喜爱,当然,被他吸引的人中,也有不少年轻的未婚人士,其中甚至不乏同性。
有人说他其实是欺诈师、诈骗犯,靠着花言巧语和妖冶出众的外表骗财骗色;还有人说他是占卜师、预言家,能窥知未来、规避灾祸,且不用付出任何代价;说到底都是些毫无根据的谣传,也没人会心血来潮去求证这些有的没的。
脸红脖子粗的猎人砸碎了玻璃杯,飞溅的酒水和碎片引发了一阵起哄的口哨和倒喝彩,他当即宣告了一个报酬丰厚的悬赏任务,以逮出那个胆敢欺骗自己的情报贩子,并发誓要狠狠地踢他屁股。
只可惜白兰没能听到这人还如此大费周章地发布了一个寻找自己的任务,不然他□□成会干出跑去“自首”并讨要赏金的损事来,要不是在拿到情报费后就直接离开了黑市,他必不会错过这个再捞一比的好机会。
白兰倒也不怕猎人查明真相后勃然大怒杀上门来,那条消息可是名副其实的无价之宝,他给出的已经是超级优惠价,真要算起来还是自己亏本了。
人偶店老板毫无心理负担的想着,将沉重的麻布钱袋随意往上一丢,又稳稳接住,金币碰撞的悦耳声响似乎令他心情不错。
他确实在造人,活生生的人,一个名为[沢田纲吉]的人。
为此,白兰需要不少活动经费,毕竟他的打造方法,不同于胚胎在母亲子宫中静静等待时间发酵的自然孕育。
这说起来有一点复杂,但也不算很难,至少对白兰来说就是如此理所应当。
先用一整根廉价的石楠木把大体模样雕刻出来,其中活动的关节可以用摆钟里停转的齿轮代替,然后收集一壶火车头喷出的滚烫蒸汽为表层润色做出肌肤的模样,并采购一些平均张力约为90kg,直径均匀,弹性、韧性俱佳的合金琴弦铸就声带,匀几缕冻土下蝉蛹梦中横贯十七年的呓语蓄成毛发,再用琥珀制成的袖扣做眼睛、矿物磨成的颜料画嘴巴。
紧接着,捕获一颗从猎户座大星云以每秒100公里的速度疾驰而出的速逃星,乘着它偷取一锭太阳的余晖来烧制已经初具雏形的木偶,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个步骤——洒一勺十四岁少年的骨灰。
再等图书馆里的猫头鹰醒来,便大功告成了。
Day2.
【神说,诸水之间要有空气,将水分为上下;祂称空气为天,这是第二日。】
白兰偶尔会吓唬那些来店里玩闹的、毛手毛脚的调皮孩子,只要再碰一下橱窗里的人偶,就把他们都做成傀儡或蜡像,并把他们的灵魂锁在里面,以后便只能任人玩\\弄,永世不得解脱。
刚开始这确实有点用,但由于白兰总是自带三分笑意,威胁的效果自然就打了个折扣,顽童们对笑里藏刀还没什么概念,一个个见没什么实质性损失就又都壮起胆子,时不时就要去店里围观一阵。
可今天不同,倒不是白兰突然转性变得凶神恶煞,而是他根本就没营业。
店里摆放的人偶、傀儡也全都不知所踪,看起来竟是干不下去打算将店铺转让了,不过这家伙向来随性惯了,什么时候开店、什么时候打烊,全自己说了算,就这满不放在心上的态度能盈利才稀奇,倒不如说他能坚持把店开到现在反而出乎了很多人的预料。
一群孩子眼巴巴在外垫脚张望,想要通过橱窗看看店里还有没有人,但只能瞥见款式各异的古铜色摆钟密密麻麻地挂在墙上,时针分针没有规律的在表盘里胡乱指着,标识的时间应有尽有,却都已经停止了运转。
一束清冷的晨光落入店内,映出灰尘在空气中浮动的掠影,隐隐发光、忽明忽灭,往日琳琅满目挤满漂亮玩偶和古怪物什的货架,空荡荡地杵在那等着积灰,工作台旁立着一幅色泽过分饱和鲜明的抽象油画,成了视线所及唯一的亮色。
忽然,他们看见一个高挑宽大的身影在暗处缓缓移动,俱是一惊,还以为白兰做的哪个木偶真活了,定睛一看却发现是白兰本人,一如既往穿着白衬衫、棕马甲,还有那修身服帖的西装裤,再蹬着一双用油刷得锃亮的黑皮鞋,胸口处金色的怀表链子坠出一节吊在外面,整个人优雅极了,却套着一件十分突兀的巫师袍,长长的衣摆拖在脚后。
他正抱着一个面容精致可爱的棕发少年漫步走来,那少年似乎睡得很沉,倚在人偶店老板怀中一动不动。
伴着店门上金铃发出的一道脆响,白兰来到屋檐下,随手在门把手上挂了一个写着“close ”单词的木牌,看样子似乎并不打算出售店面,隔壁的水果摊摊主见状不禁好奇问道以后有什么打算。
白兰没个正形,半真半假地笑眯眯答道:“我好不容易攒够了老婆本,当然是要先回去结婚,之后嘛……之后的事等度完蜜月再说。”
水果摊摊主闻言十分诧异,旁边的这位小老板看起来根本不像是会静下心来搭伙过日子的,说是要去和哪家有夫之妇私奔听起来可信度还更高些,他忍不住拿狐疑的目光上下打量白兰和他怀里的少年,到底没再说什么。
孩子们一听白兰不是再也不回来了,本有些失落不舍的氛围顿时一扫而光,你一言我一句地问,大哥哥怀里的就是他的爱人吗,怎么这么贪睡,两人什么时候在一起的,有没有做过羞羞的事之类。
白兰却答非所问,“牠可不是人,至少现在还不是。”
说着,青年单膝半跪下来,小心仔细地替[沢田纲吉]调整了一下姿势,似乎想让牠在怀里休息得更舒服一些。
“不是人......难道是你做的木偶吗?”
孩子们惊讶地瞪大双眼,其中稍大一点的伊森提出了质疑,摆明不怎么相信,平日里白兰只要做出一个新傀儡,就一定会信誓旦旦的宣扬这是货真价实的人类,有着七情六欲、懂得酸甜苦辣。
他仿佛看不见木偶身上那显眼的关节、死板的面容,硬是睁眼说瞎话;现在要是真的做出了堪比活人的傀儡,怎么反倒大大方方地承认这不是人了?
白兰微微前倾,炫耀般朝男孩道:“不信你摸摸看?”
伊森迟疑地观察了一会面前的棕发少年,浓密的睫毛、柔软的肌肤、淡青的血管,都纤毫毕现,找不出半点人为加工的痕迹,怎么看都应该是真正的人,说不定是哪个戏团里的小演员收了白兰好处在这配合着作秀。
这么想着,伊森还是不禁屏息,又轻又慢地伸出手,似乎生怕惊扰了木偶恬静的睡颜;就在他快要碰到少年发梢的那一刹那,白兰却突然起身,让伊森落了个空。
“我自己都不舍得怎么碰呢,怎么可能便宜你?”
他宛如一个恶作剧得逞的孩子,眉眼飞扬、目色狡黠。
“你、你……怎么这么幼稚!”
伊森张大嘴巴愣了半晌,随即恼羞成怒气呼呼地跑了,他只当白兰果然是在骗人,所以这才不敢让自己一探究竟。
被七八岁孩童痛批稚拙的白兰,故意把眉毛拧成苦恼且神伤的模样,很是委屈地朝眼帘紧阖的木偶嘟囔告状道:“怎么都不相信……”
他忽然记起棕发少年曾经无奈地劝诫自己,谎言若是说得太多,难得讲一次实话恐怕便没人信了,就像寓言故事《狼来了》里的牧童。
白兰沉默片刻,将下巴抵在傀儡蓬松的发旋上依恋地蹭了蹭,轻轻笑了。
他抱着[沢田纲吉],来到广场中央被锁链、镣铐绑在毕加索山石上的普罗米修斯雕塑旁,惊起了一片白鸽,它们抟旋一会儿,落在了雕像的发上、肩头与脚边,同普罗米修斯腹部正在啄食其肝脏的石制鹫鹰大眼瞪小眼。
人偶店老板继续走着,不时替[沢田纲吉]整理一下额前被微风吹乱的碎发,他路过山丘上的一片荒凉墓园,无人打理的深绿色藤蔓四处攀附,十字状的碑石被风雨腐蚀,无声倾倒;贪心的乌鸦弄破包装祭品的油纸,将其中快要变质的干瘪面包费力叼走。
自东往西走去,打头一块墓碑依稀刻着几句诗——
“碑上,刻个墓志铭。
刻什么呢,我想一想。
就刻个痛字吧,这一生,我一直忍着没有说出来。
凿的时候,叫石匠师傅轻一点。”
园尾最后一块墓碑上则镌着一段不怎么严肃的长篇大论:“拉康哲学的重点是幻想必须超越现实,因为在你到手的那一刹那,你没办法也不会再想要它,为了继续存在,**的客体必须永远无法达成,你要的不是‘祂’本身,而是对‘祂’的幻想,**与疯狂幻想相辅相成,就像‘猎比杀更有趣’,所以,心想事成的人绝对不会快乐~”
白兰仍在走着,直到鞋跟磨平、明月初升,他在这片大陆尚未完工的最高观景台上停下脚步,找梦游的工人讨要了一盏马灯。
他立在巍峨的山巅,将马灯挂在围栏上,只见周围雾气缭绕,看不见天,望不见地,茫茫四顾,都是令人目眩的层层浓雾。
白兰垂目看向怀中的木偶,征求意见般低喃道:“我记得……你一直想看烟花对吧?虽然不是和我。”
白兰的视线凝在木偶与少年如出一辙的面容上,他一挥袖,眼前的迷雾便倏然破开一道口子,好似剧场拉开的帷幕,翻滚着,向两侧散去又转身涌入白兰袖中。
天地一色,空旷寂寥,豁然开阔的视野里,数不清的烟花在众多城邦上空轰然盛开,为节日庆贺;一簇簇、一丛丛,急急绽放又匆匆凋零。
瑰丽的闪光斑驳地照在脸庞,人偶店老板眨眨眼,观赏片刻,左手朝天际虚虚一握,世间的烟火便都乖顺地聚到了他的掌心。
霎时间,鼓噪耳膜的嘭响齐齐不知所踪,夜空暗去,天上正要炸开的礼花通通消失殆尽,一群人摸不着头脑又尝试了多次,然而无论如何重新点燃礼炮都不见半点反应。
欢声笑语戛然而止,白兰满意的,用灰雾包裹起烟花转瞬即逝的绚烂,灌入人偶心脏处空幽的小匣。
“咔嗒——”
是齿轮缓缓转动的微响。
少年羽睫轻颤,惺忪间,睁开睡眼。
Day3.
【神说,天下的水要聚在一处,使旱地露出来;是第三日。】
“你知道人造灵魂吗?”
白兰脱了巫师袍,坐在教堂的长椅上,神神秘秘、煞有介事地向身旁的信徒问道。
可惜虔诚的商贾充耳不闻,他双手交握抵在额前,仍在向上神祷告;昨晚哑火的烟花令他损失惨重,剩下的存货无一例外也都无法点燃,[七日谈]是一年中最盛大的节日,但愿剩下几天不要又出什么岔子才好,只希望连夜新购进的礼炮不会再有什么问题,不然他就只能血本无归了。
自讨没趣的魔偶师往旁边一倒,懒洋洋枕在[沢田纲吉]的大腿上,丝毫不觉得自己有伤风化;少年低头看他,滞涩地闭上眼帘又睁开,一双琥珀色的眼眸格外缥缈清浅,落不到实处。
白兰索性抬手,将牠大大的眼睛蒙上,又撑起半边身子,在庄严肃穆的教会里,在神像一视同仁的注目下,偷腥般在魔偶嘴角蜻蜓点水地落下一吻。
“咳、咳!”
台上正在做弥撒的神父发出警告的声音,白兰无所谓地笑笑,放弃蒙眼转而箍住[沢田纲吉]的后颈,得寸进尺地将牠压向自己,唇齿磕碰间满是锈气。
没多久,白兰和他的傀儡便被神职人员客客气气地请了出去,教堂附近的小镇居民见怪不怪地看一眼,揶揄、打趣两句便又都去做自己的事了。
但也有好事者上前询问人偶店老板这次又是因何被赶了出来,白兰张口就来,“因为我预言,世界总有一天会毁灭。”
话音落,群起哗然,大伙倒不是惊愕于白兰预知的内容,而是讶异于这家伙原来还真把自己当占卜师了,神神叨叨装得还挺像,可这占卜内容未免也太假大空了一点,没看他身边的小情人都尴尬得说不出话了吗?
大概是猜到了人们在想什么,白兰不大开心地强调道:“我不是占卜家,也不是预言家,而是神使。”
教堂口随即爆发了一阵哄笑,有人大喊道:“你要是神使,那我还是神呢!”
恰巧完成每日传播教义任务的神父走了出来,他拿着一部厚重的圣经,吹胡子瞪眼,似乎想朝白兰脸上招呼上去,好歹是忍住了。
神父高高在上环视一圈,无比威严道:
“著名的谢尔盖·布尔加科夫神父在书里写到过,‘创造世界的必然是上帝,因此世界不可能毁灭’。”
估计是有信徒听到白兰出言不逊,气愤地转告了神父并拜托他出来主持公道,免得渎神者继续危言耸听。
看热闹的人群很快散去,神父又瞪了白兰一眼,“大白天的也不害臊,这是圣洁的教会!是给你亲热的地方吗?!”
神父是真弄不明白,这不信教的小老板,为什么每周都要来教会捣一次乱,要不是看在他经常捐出巨款的份上,肯定一早给纳到黑名单里去。
白兰虚情假意地在胸前画了个十字,有恃无恐道:“谁叫神爱世人呢,看到我找到幸福祂一定也会很高兴的。”
神父向来拿他没法子,同其斗嘴纯粹就是浪费时间,干脆眼不见为净摆手驱人,还不忘把他遗落的袍子丢出来。
“无家可归”的白兰一手挂着巫袍一手牵着[沢田纲吉]在街上四处游荡,他灵光一闪,度蜜月怎么可以少了看海呢?于是当机立断,带着少年前往海湾的港口,全凭白兰操纵的魔偶自然没有任何异议。
只可惜他们来得不太凑巧,横浪击岸,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海面上乌云压境、狂风大作,俨然一副马上就要降下滂沱暴雨的阵势,停靠在岸口的大小船只在渐渐沸腾的波涛中起伏,桅杆上原本收好的船帆被毫无停息之意的大风刮散,陈旧、惨白的帆布猛然展开,每一寸布料都被拉伸到张力的极限,猎猎作响,仿佛下一秒就要奔着陆地扬帆起航。
咸涩的潮气在鼻尖萦绕,白兰赤脚踩进湿软的沙滩,任由冰冷刺骨的海水冲湿裤脚,他恶劣的将[沢田纲吉]早已被海风吹得黏糊糊的发丝揉得更乱了一些,而后拉着少年一同坠入浪中。
水花向上四溅,又叮叮当当落回海里,尚来不及激起一点涟漪,便由遮天蔽日的巨涛吞噬。
被大浪拍入海底的少年很快就又浮上了水面,牠仰面躺在浪尖上,全身都已彻底湿透。
没有恼怒、没有反抗,更不见挣扎,水珠在牠的眼窝汇聚,又顺着眼角、鼻翼凌乱流淌。
“你怎么都不骂我了……”
不远处的罪魁祸首反倒先抱怨起来。
[沢田纲吉]恍若未闻,牠融入波澜震动的弧度,找不到焦点的视线一眨不眨地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就这么随波逐流,晃晃悠悠飘向远方。
白兰像个疯子一样又哭又笑地把少年捞回来,**的步子像是被铅灌满,拖沓着,沉缓而疲懒地移回岸边。
他深一脚浅一脚陷进沙里,细密颗粒带起的刺麻触感直往上蹿,但已经被泡得泛白起皱的皮肤似乎对疼痛格外迟钝麻木。
魔偶师掀开木偶胸口的小盖子,看了看躯壳下没有终点的深渊,绚丽的烟花正在雾中怦然悦动;他左右顾盼,发现了一些被海浪冲到脚边的多彩海螺和贝壳,于是弯腰去捡,可还未触及,它们便又被越来越凶猛的风浪卷回了海里。
白兰执拗地抿起嘴,一言未发将风雨全都填入贝螺,再拾起那重归岸上的美丽生物,将这不堪一击的脆弱投入[沢田纲吉]心中。
还在海上为暴风雨紧张准备的水手们都惊奇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对这说变就变的气象没了脾气,小镇的居民也纷纷感慨起这两天难得的好天气,自从镇上建起了冶铁厂,空气就一直不太好,总是起雾,像现在这样艳阳高照、晴空万里的日子已经不多见了,因而赶忙将被子、衣物都晾出来。
白兰把巫袍当做野营毯铺在沙地上摊开,他的发梢和衣摆都还滴着水,带着垂坠感贴服在身上,却不见他感到任何不适。
白发青年顶着午后灼热的阳光,可怜兮兮地朝魔偶哭诉道:“……好冷。”
[沢田纲吉]闻言只是眨眨眼,似乎有些疑惑,疑惑自己那名为耳朵的器官为什么突然被赐予了某种感知,潮浪浸在沙里的细碎声响令牠好奇,除此以外,蒙昧混沌的意识便再生不出什么别的心思。
见少年一直无动于衷,白兰只能继续把独角戏唱下去,看不见的丝线连入傀儡的四肢百骸,自白发青年指间拉扯变幻,[沢田纲吉]在操控中一步步走来,呆板地张开双臂,给了他一个携着寒气的湿乎乎的拥抱。
白兰自欺欺人、结结实实地回抱过去,将脸埋入少年颈窝里颓靡地深深呼吸,他们身上的水迹不分彼此地纠缠在一起。
白兰修长的指节死死地攥进[沢田纲吉]的衬衫中,他发狠地收紧臂肘,似乎终于汲取到了一点微末的热量,哪怕怀里的人偶比雪还轻,比冰还冷。
Day4.&Day5.
【神说,天上要有光体,可以分昼夜;是第四日。
神说,地要生出活物来,牲畜,昆虫,野兽,各从其类;事就这样成了,这是第五日。】
店家的吆喝声从街头传到巷尾,与[沢田纲吉]截然不同的鲜活气息溢出摩肩接踵的人群,朝两人扑面而来。
金灿灿的太阳明晃晃地悬在半空,令人郁躁的热浪却压不住喜气洋洋的氛围,白兰把笨拙的少年搂进怀中,替牠挡开络绎不绝的汹汹人流。
他们艰难地朝广场的方向移动,白兰用一盒掺了伪劣烟丝的雪茄,在一家名为[You Are The Apple Of My Eye.]的酒吧换了一瓶伏特加,又向月亮借了六便士,在瑞秋的肉铺称了一点萨拉米香肠。
前阵子自制的奶油、牛油、奶酪和干酪现在应该差不多能拿出来食用了,或许可以用来煮牛奶面团。
把水倒进面粉里混合,然后把面团撕成块状,放进沸水里煮,煮沸后倒一些牛奶、放一点奶酪;他们还可以采集一些桦树和枫树的汁液来喝,有机会的话还能用家里的炉子蒸点豆子,或者烤糖渍蔓越莓曲奇。
再去南边的森林找一找刺荨麻和藜草,浆果和香菇,脱水或者腌制后囤积起来,就足够支撑生存很长一段时间。
两人边走边逛,在傍晚时终于抵达了人偶屋,旁边的水果店正在做优惠活动,买两个苹果送一颗樱桃。
以四十五度斜角向外摆放的果篮中,盛满了番茄、草莓、火龙果,苹果、樱桃、甜冰李;赤彤彤一片好不热闹,只是远远看去有点像鲜血淋漓的器官。
“真奇怪,大伙都在传牛奶厂的牛挤不出奶了,听蜂农说,蜂房里的蜜蜂也已经一整天没出来了,还有啊,烟花店的老板今早上吊自杀了。”
水果店店主啧啧两声,很大方地分享第一手奇闻异事,白兰礼貌性地笑笑,驻足挑选一番,捡了一颗饱满圆润的鲜红苹果,用袖子擦了擦它的表皮,拿到[沢田纲吉]胸膛处比划,大概在犹豫要不要把这玩意儿也添进去作为人造灵魂的一部分,想了想还是算了。
白兰一口咬下松脆的果肉,没管邻居的脸色,将残缺的苹果踩到脚下碾得稀碎,他最后只买了一袋李子便和魔偶回到店铺上层的小家。
当夜幕降临,早已在阳台等候多时的人偶店老板,不慌不忙地将晚风拂起的纱帘归拢到一旁,他开始数星星,想要拿走最明亮闪耀的那一颗。
繁星成万上亿,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都和沢田纲吉一样,是最微不足道的尘埃,可是白兰挑挑拣拣,直到日夜交融、晨光破晓,他仍没能找到最合心意的那一颗。
眼看长夜就要彻底结束,月球与太阳恰好都在地平线上交映生辉,它们的光芒实在太过刺目,有些妨碍了白兰的观测,于是他不再纠结,将整片星空连同天体都揽入袖中。
噗的一声,就像是谁摁下了熄灯的开关,一觉睡去,于是不再醒来。
Day6.
【神说,我们要照着我们的形象,按着我们的样式造人;是第六日。】
伊森很喜欢直接一觉睡到大天亮,等下铺的弗朗明雷打不动地练起心爱的木吉他,他才肯懒洋洋地起床;可今天,伊森一直睡到不想再和床褥有任何接触,都没听到半点乐音,更没体会到丝毫阳光照在脸上时应有的灼烧感,只觉得冷,再盖多少层报纸、大衣都无济于事。
他闻到什么东西烧焦的煳味,他听到贫民窟外脚步杂沓、雷声嗡鸣,他察觉到空气中窸窸窣窣的焦虑与彷徨,忽然便有些不敢睁开双眼;他才七岁,没有学上,只每天去卖卖报,偷偷钱,就这么懵懂又精明的努力过活。
伊森还是睁开了眼,视野中的一切却和闭着时没什么区别,漆黑不已,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那种黑。
他跌跌撞撞地爬下快要散架的梯子,摸索着,想要把还剩三分之一的红烛找出来点上,却被无声无息僵坐在下铺的弗朗明吓了一跳,他只能勉强看清对方一个模糊的轮廓。
弗朗明突然崩溃地号啕大哭起来,“神抛弃了我们,祂再也不要我们了!”
伊森不太懂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只好人小鬼大地拍拍好哥们的肩膀聊做安慰,他心想或许应该把自己珍藏的半块巧克力拿出来给弗朗明垫垫肚子,吃了甜的东西后或许就不会这么难过了,希望枕头下的花生酱巧克力还没有发霉长毛。
……
“好吃吗?”
白兰很是期待地问道,他笑得眉眼弯弯,全心全意注视着木椅上的乖巧少年。
[沢田纲吉]的小脸都皱到了一块,牠盯着手里刚刚咬了一口正往外淌着汁水的李子,磕磕巴巴地问:“这个、这个,是什么?”
牠刚刚才学会说话,显然还不是很熟练。
白兰:“甜冰李。”
人偶闻言,半知半解地点点头,如果牠能明白各种滋味的话,一定会反驳这个李子不甜也不冰,反而酸得掉牙。
不过就算没有[沢田纲吉]的控诉,白兰也很清楚邻居贩卖的水果都是什么货色,他只是习惯性地拿少年寻开心,没有缘由。
壁炉里的烈焰燎烧着木炭,染着点呛人的火尘气,生出一隅温烫的暖意,在阴暗闭塞的小屋里照亮了猫头鹰标本怒睁的圆眼;巫师袍已经脏得不能再穿,洗涤后挂在了壁炉附近,滴滴答答地等着烘干。
大概过了一会,又或许过了很久,白兰总算看饱了[沢田纲吉]脸颊的红霞,提了马灯打算去探挖世界上最璀璨的钻石,只有这样的物品稍许配得上少年华而不实的玩具身份。
他出了门,瞧见附近的居民正举着零星火把、煤油灯,往广场这边汇来,普罗米修斯雕像下平白多出无数洁白的蜡烛,正以人们恐惧的祷告为原料燃烧。
他们祈求,乞求这位为人类偷来火种的神明、这位被宙斯惩罚折磨的神明,能再一次给世间带来希望的光与热。
白兰嗤笑一声,他听见有人疯疯癫癫地自言自语,“天怎么不亮了?”、“今天怎么光打雷不下雨呢?”
大伙被骤降的气温冻得直哆嗦,本能地离篝火更近一些、再近一点,各种各样的声音此起彼伏地附和着,“真奇怪,蛋糕为什么是软的?”
“真奇怪,海为什么是蓝的?”
“真奇怪,火为什么是热的?”
“真奇怪,泪为什么是咸的。”
什么都是奇怪的,就连存在本身,都变得怪异起来。
白兰脚步不停,继续往连绵起伏的山脉走去,途经一家露天剧场,话剧演员们正尽职地排练着落幕前的最后一场公演,尽管观众们只能听见激昂顿挫的台词,那声音甚至盖过了聩耳的雷鸣。
“我只是祈祷,为自己祈祷。主啊,请召唤我的心!请听我诉说!人在坦诚说爱时是如此单纯可爱,即使哲学家也只能用近似的字句表达他们的感受,唯有祈祷时说的话才能真切展现一个人的灵魂。我认为那是千真万确的。
“还有人。
“我怕人,但也想见人,我想见到好人。这里不是藏匿的盗匪,就是像我一样的战士。
“我叫什么名字?我没有身份证明,被治安队拿走了,他们打我,问,你在这里混什么?
“我答,我不是在混,我在忏悔。
“于是他们打得更用力,还打我的头。这群肤浅的人当然不可能知道,我,上帝的仆人尼古拉,现在是自由之身!”
乌云中闪烁的紫蓝色电光频频炸响,偶尔会把天际照得犹如白昼,白兰正好缺一件趁手的工具,于是他窃走云层与雷电,劈开山谷和地脉,走马观花看了许久,却还是找不到能让自己真正满意的钻石。
不得以,他决定亲自动手,用惊雷将矿里的金刚石打磨,用云朵将不规则的棱面擦亮,最终成品不出所望,在雷芒的照耀下折射出无与伦比的斑斓光华。
白兰快慰地笑了,用最快的速度跑回家中,他真的好想少年,一直很想。
Day7.
【神将天地万物都造齐了,就在第七日祂歇了一切的工,安息了。】
白兰将所有东西都一股脑地放进木偶里,末了私心作祟,又加了一颗棉花糖,森罗万物皆因此震颤动摇,他知道,自己其实把一整片天空也顺带着塞了进去,但他不在乎。
魔偶师打算想当然的来一场豪赌,于是便这么做了;就像品尝咖啡前临时决定多加一块方糖,又像洗澡沐浴后一时兴起打开的那瓶牛奶。
只不过摆在天平其中一端上的砝码,是这整个世界。
漫长的等待开始了,白兰不太确定自己选取的填充物是否能成功撬动规则将少年抢夺回来,他唯一能确信的是,那些物什的脆弱、渺小、虚有其表是如此的令人憎恶,可谁也无法否认它们耀眼、夺目、闪闪发光,和沢田纲吉又是如此的相像。
青年抱着重新陷入沉睡的人偶,将牠的一只手搭到自己肩头,一如社交场合里最亲密的舞伴,尽管少年的四肢好似断线的风筝,耸拉、垂落,任人摆布。
他们在留声机断断续续的交响乐里肆意旋转,他们在高亢的号角与激昂的和旋中纵情舞蹈;就这么乒铃乓啷碰倒了许多东西,屋内很快便一片狼藉,跌跌撞撞中,本就残破的留声机也摔在了地上,唱针划开一道刺耳的噪音。
白兰犹如一名醉汉,踩在四分五裂的黝黑唱片上,承接着尾声哼起自己即兴创作的不知名曲调,空灵悠长。
最后,兴许是累了,他和木偶重新坐到壁炉前的古朴木椅上,静静地看着火舌摇曳。
不知过了多久,沢田纲吉卷翘的睫毛微微一动,他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看起来异常困倦,似乎很难完全清醒。
白兰把他昏沉的模样烙进心底,过了好一会儿才眨眨眼无辜地陈述道:“纲吉君,世界快要毁灭了。”
少年有些发怔,打了个瞌睡痴痴地回他,“可是……你的衣服还没晾干。”
白兰一愣,半晌后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笑得东倒西歪,腰都快直不起来。
木偶又缓缓阖上眼帘睡着了,白兰笑够了,轻轻问,“我们来玩一二三木头人好不好?”
[沢田纲吉]不答,白兰便当牠是默认了。
世界正无声坍缩,人人都自顾不暇,神父在街上混乱地奔走、癫狂地大喊,是天火、是神罚。
路边的赏金猎人霸占了圣经,连同报纸、照片、钱币,还有那日在地下情报所拿到的牛皮卷一起丢进火篝,能烧一会是一会,统统都算作取暖的燃料。
黄褐色的纸面迅速被大火蚕食,渐渐化成焦黑的灰烬,猎人眼中的那句艳闻,恍惚中被血一般浸透出来的墨迹遮掩覆盖,和圣经里神明七日创世的传说互相点燃。
[神使灭世,也只用七天~]
祂说。
——End.
注:1.【】内的内容都改写自《圣经》创世纪第一章
2.墓碑上的诗歌段落摘取自刘年的诗《写给儿子刘云帆》
3.墓碑上的哲学解说改写自电影《大卫·戈尔的一生》
4. 谢尔盖·布尔加科夫(СергейНиколаевичБулгаков 1871-1944),俄罗斯哲学家、经济学家和神学家。
5.牛奶面团的做法和戏剧表演的内容皆改写自《切尔诺贝利的悲鸣》
趁没有人偷偷完结(说好的27W再完结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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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第二十二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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