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眠
云雀恭弥并不讨厌睡觉,事实上只要有一片可以独处的清净地界,他就能随时随地仰倒躺下,闭目浅寐,偶尔在校园里看到清醒着的他,也大多是打着哈欠,刚醒不久或正要去小憩一阵的模样。
天台基本上已经成为了这位风纪委员的私人领地,毕竟他时不时就会在楼顶午睡打盹,尤其是天朗气清、微风和煦且白云舒展的日子;这时候没有人会自讨不痛快赶上去让他抽两拐子,除了某个转校没多久的家伙。
毕竟从没有人和沢田纲吉科普过这条“潜规则”,人们似乎都心照不宣地远远看着,对其茫然无知、四处碰壁、孤立无援的处境视而不见,直到少年一朝触雷被炸个灰飞烟灭,或者深陷泥沼消失得无影无踪后,他们可能才会默默地惋惜一句,夹带一点廉价的愧疚,而后生活造旧继续。
但沢田纲吉并不认为大家这样的做法有什么不对,明哲保身本就无可厚非,帮助他人是情义而非义务,要怪也只能怪自己不争气,设身处地换位思考一下,如果看到同学被欺负,他也不认为自己能顶住压力勇敢地站出来制止施暴者。
沢田纲吉如此一遍遍催眠般说服着自己,竭力忽视心底仅剩的那丝期盼和不甘,他不想责怪任何人,因为那会让他更加憎恶无能的自己。
“都是我的错……”
“……都怪我成绩太差了。”
“体育也很烂……”
“怪我头发太毛躁了。”
“性格也很懦弱不讨喜……”
他确实是软弱的,怯弱到甚至就连在心底偷偷埋怨他人、宣泄怨气的那么点胆量都无处可寻。
沢田纲吉“理智”地细数自己身上的每一处缺点,为自己“合该被霸凌”罗列出一条又一条“佐证”;他几乎毫无难度地就想出了17条,正要将第18点脱口而出,后方便冷不丁传来一道声音将他的话接上了。
“我还……”
“你还很吵。”
沢田纲吉吓了一跳,差点松开了握着围栏的手,他回过头去,在楼顶设有蓄水箱的那更高一阶的水泥平台上,看到了一位显然午休被打扰的黑发同学,对方锐利的丹凤眼似正透露出些许不悦。
“对、对不起……”
沢田纲吉快哭出来了,因为自己又给别人添了麻烦,也因为从他人口中毫不客气地听到自己又一条缺点,还因为被人看到了自己如此不堪的一面
他无措极了,不知从何解释自己现在的状态,只一味想要尽快缓解眼下的尴尬,于是生硬的转移话题:
“那个……你为什么在这里睡觉?”
云雀的脸上辨不出喜怒,就这么随口答道:“今天天气不错。”
他瞥了一眼围栏外摇摇欲坠、满身伤痕的少年,礼尚往来般可有可无地问了一个他早已明晰答案的问题:“怎么站在那。”
沢田纲吉闻言愣了愣,他垂下头,死死地咬住了下唇,紧紧地攥着被日头晒得温烫的铁栏杆,他淌了许多汗,鼻尖、喉头都是铁锈的腥气。
过了良久,沢田纲吉才像是说给自己听般低低答道:“……因为今天是个好天气。”
云雀看了看云边刺目的太阳,对少年几乎照搬的回答不置可否;他拿起手边从来没看过的美术课本,随便翻开一页重新盖到脸上遮住阳光,就这么再次躺下,继续无声睡去。
沢田纲吉对别人的情绪变化向来很敏感,他也顾不得自己原本打算做什么了,转而有点小心翼翼地笨拙问道:“你……是生气了吗?”
少年本以为不会得到回应,却不曾想云雀很快就“嗯”了一声,因为脸上盖着书,他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
“一定是因为我……”
沢田纲吉暗自呢喃,懊恼得只差没当场以死谢罪,风纪委员却打断他,没什么起伏地道:
“因为樱花。”
一只胖嘟嘟的鹅黄色雀鸟从云雀的校服外套口袋里钻出来,扑扇着翅膀兜兜转转落到了沢田纲吉毛茸茸的发旋上。
少年一怔,这才注意到周围不知何时随风零落而至的淡粉花瓣,他站在楼台边缘,随着飘荡的樱瓣眺望而去,而后错愣地发现,校园里、街道上,正值花期的樱树开得是如此缤纷绚烂、明媚俏丽,连片而依、汇织成绸,几乎铺满了河流与街巷。
沢田纲吉在这一刻终于恍然意识到——是春天啊。
而他,正身处其中。
只可惜少年骤然被泪水模糊的视线只能看到一团团晕染的粉色,他深深吐出一口浊气,不停眨眼,又抬手用力揉了揉。
沢田纲吉瞪着红肿的双眼拼尽全力想要看清眼前向往的景色,不管是蓝天、白云,明日、春樱,还是旷野、飞鸟,但从他眼眶里涌出来的液体怎么止都止不住。
到最后沢田纲吉也什么都没有看到,但他就是知道:
“天气真好。”
他笑得惨烈,嘴里都是泪水的咸味,但他还是闭上眼哽咽地重复道:
“天气真好……”
*
等沢田纲吉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早已是日上三竿,从窗外倾泻而进的夺目春光却又让他条件反射地把脸蒙进了被子里。
床上的云雀恭弥撑着一边脸颊,侧身躺着静静看着下方还在赖床的少年没有说话。
大概是云雀的视线太过犀利、存在感太过强烈,沢田纲吉几乎是下一秒便被吓醒,他猛然想起了什么,被子一掀手忙脚乱地从地铺上坐了起来。
“糟了!又要迟到了!”
沢田纲吉顶着一头鸡窝忙不迭便要去穿衣洗漱,云雀恭弥则慵懒地打了个瞌睡,慢悠悠地道:“今天周末。”
把两条腿都套进一个裤管的少年僵硬了片刻,掩耳盗铃般重新盖上被子,假装无事发生,在被褥里摸索着鬼鬼祟祟地把裤子重新穿好。
云雀似笑非笑又打了个哈欠,大有再睡个回笼觉的架势。
稍微冷静下来后,沢田纲吉被困意糊成一团的大脑才找到重启的开关,开始思考,可依旧没灵光到哪去;他没头没尾、傻里傻气地冲云雀问道:“你……没消失啊?”
少年一边说着一边掐了掐自己的脸蛋。
挺疼。
这么说……昨晚真的不是自己的幻想?他真的靠微波炉加热樱花生成了一个好朋友?!
云雀恭弥斜了少年一眼,在其无言的注目下沢田纲吉不禁感到自己自己似乎问了一个相当白痴的问题。
沢田纲吉尴尬地挠了挠脸颊,为了缓和气氛,他重新抬头看向上方的云雀,没话找话道:“我昨晚好像做了一个梦……”
说道这纲吉突然莫名觉得此刻的场景似曾相识,蓦然与梦中快要消散遗忘的画面奇异地重叠在了一起。
曾几何时,他似乎也像现在这样,在一个春光明媚、樱花漫天的日子里,抬头望向某个人,和他说了些没有营养的话。
基于两人目前的业务关系,云雀一本正经地提出了合理假设:“春//梦?”
“?!”
沢田纲吉不假思索就要反驳,“怎么可——”
说到这少年却戛然而止,因为他忽然发现对方说得似乎也没什么不对。
他虽然已经记不清自己梦到了什么,却很清楚的知道,那是一个由春天、樱花与雀鸟构成的梦……一个美梦。
云雀恭弥本也只是随口一提没有当真,可眼下雇主的反应却一下子让情况变得复杂起来,怎么看都像是被说中了。
“……”
黑发男友微微挑眉,收起了点懒散的情状,看起来终于拿出了点干劲。
他倏然倾身,逼近床边走神发呆的少年,浅笑道:“还有两次。”
沢田纲吉只感觉迎面黑沉沉压过来一片云,有些反应不过来。
“什、什么?”
什么还有两次?
云雀兀自继续道:“一下午足够了,准备好就到楼下来。”
沢田纲吉悟了半晌才接上云雀的脑回路,介于对方严格遵循着【至少约会三次才能上床睡觉】这一规章制度,昨晚他只好把床位让给了“客人”,自己打地铺凑合一夜,而照云雀的意思,他们这就已经算是约过一次会了?
就像同社团的好友一起合宿集训的感觉??
在这方面毫无经验的沢田纲吉虽然没弄懂,但他还是大受震撼。
少年犹犹豫豫地把自己捯饬好下了楼,只见他的新晋好友正在昨晚那张业绩考核表上勾勾画画,皱着眉又前后翻了两下,便有些不耐烦将考核表丢到了一边。
云雀看了看时间,当机立断道:“先去看电影。”
“啊?哦……好、好的。”
在其强大的执行能力下,沢田纲吉浑浑噩噩地到了电影院,稀里糊涂地买了票,等进了影厅才发现他们选得是情侣座,中间没有扶手分隔的那种。
沢田纲吉顿时犯了难,只是他的重点并非座位类型,而是……爆米花没法放中间了。
沢田纲吉的另一只手还捧着一大杯冰可乐,纸杯表面开始渐渐凝结出水珠,流过指隙、淌进掌心,握久了便有点冻手。
少年还纠结着该怎么安排爆米花,云雀已经拿走了他手中的可乐,轻车熟路地坐到了情侣座上,并示意他坐到另一边。
周围的灯光都暗了下去,影片已经开始播放片头,沢田纲吉弯下腰,摸索着小心前行,他观察了一下,现在并不是观影高峰期,他们选择的电影也不是很火,这个场次几乎被他们俩包场了,周围的位置都没人坐。
沢田纲吉灵机一动,坐到了与云雀相邻的另一个情侣座上,这样他们之间就有两个扶手了,一个放爆米花,一个放可乐刚刚好。
“……”
穿了一身黑的云雀恭弥几乎融入了昏暗的环境,沢田纲吉只能看见其模糊的轮廓,根本无法辨认他的具体神情,但少年莫名觉得影厅里的空调仿佛又低了几度,正嘀咕着,一道黑影便蹿了过来,硬邦邦地坐到了他旁边,沢田纲吉定睛看了好几眼才敢确定旁边这位就是和自己一道前来的同伴,
沢田纲吉看了看右侧的爆米花和可乐,又看了看左手边的云雀恭弥,有些疑惑,“那个……”
“开始了。”
云雀打断他,一副要专心看电影的模样,沢田纲吉也就乖乖噤声,将注意力都放在了电影上。
两人就这么泾渭分明地窝在同一个情侣座里看了一阵,云雀侧目,发现沢田纲吉竟然真的在非常专注、非常认真地看电影,一点多余的心神都没分给他。
他们看的这部片子是讲怪兽大战的特摄电影,定位偏子供向,沢田纲吉虽然不大,但也不小了,却还是看得津津有味。
大概是终于想起了自己的职责,云雀恭弥轻轻叹了口气,默默伸出一只手摆到沢田纲吉面前。
正全神贯注盯着荧幕的少年过了一会儿才发现支棱在自己眼前的那只修长有力的手,它似乎正大发慈悲地等待着什么东西将其空落落的掌心填补起来。
沢田纲吉顿了顿,非常体贴地将爆米花桶拿过来放到了云雀手上。
“……”
云雀恭弥默然片刻,将碍事的爆米花放到另一边,转而认命地主动牵起了少年的手;然而正在为影片中的哥斯拉狠捏了一把汗的沢田纲吉根本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紧张得捏紧了手里的东西,只差没摇旗呐喊为怪兽助威。
看着少年那傻样,云雀勾了勾嘴角,他捂着沢田纲吉还有点泛凉的手心,也跟着一起继续看起了影片。
放映结束已近傍晚,云雀恭弥看了看天色,领着好脾气的雇主先回了家。
“换一套衣服。”
樱花男抱臂倚在门框上如此“发号施令”。
“……为什么呀?”
沢田纲吉虽有些奇怪但还是依言照做了。
云雀淡淡道:“休息半小时后进行第三次约会。”
“……?”沢田纲吉噎了噎,“还要出门?”
云雀没搭话,但少年莫名就读懂了他的意思:不然呢?
从来不懂得如何拒绝他人的沢田纲吉自然选择听从安排,不过他还是有点好奇,“那为什么要回来换衣服?”
云雀恭弥理所当然地道:“为了区分。”
沢田纲吉大概明白了,这是为了把同一天里的两场约会区分开来,以尽快在形式上达成【三次】的指标。
……这莫非就是为了完成KPI绩效而钻空子,啊不,而灵活变通吗?
沢田纲吉顿时肃然起敬。
“接下来去哪?”
少年不得不承认自己有点跃跃欲试,他还是第一次和朋友像这样到处去玩儿,原来这就是好朋友之间的相处模式吗?
云雀恭弥又翻了翻手册:“去恐怖密室。”
刚才还跃跃欲试的沢田纲吉瞬间蔫了,他字斟句酌地提议道:“这个……可不可以换一个地方?”
“可以,”云雀意外地好说话,“那去蹦极。”
“还是去密室吧。”
沢田纲吉“叛变”得十分果决。
生怕云雀真的改变计划变成去蹦极,沢田纲吉奔向密室的步伐格外积极,他雄赳赳气昂昂一马当先,结果到那后又忍不住打退堂鼓。
见他明明怕得不行,都开始冒冷汗了,但还是憋着一口气打算逞强莽进去,云雀默了默,道:“不喜欢的话就说出来。”
“啊……?”
少年登时愣住,一腔“孤勇”瞬间都泄到了另一个半球去。
“我、我没有不喜欢……”
他下意识扼杀着自己的想法,不想因为自己的胆怯而败坏好友的兴致。
“是我不喜欢。”
云雀恭弥率先转身离开了。
“很无聊。”
他头也不回地道。
沢田纲吉木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张了张嘴,想要将人喊住,又将双唇嚅哆着闭上。
过了片刻少年才追了上去,与风纪委员并排而行,走着走着便忍不住嘿嘿傻笑了两声。
云雀恭弥微微转头,在很短暂的一瞬间,他似乎也受到感染般不自知地勾了勾嘴角,而后继续目视前方,向前走去。
“家里有帐篷吗。”
云雀一问,沢田纲吉的双眼便立刻又亮了起来。
“有!”
黑发纪委点点头,想了想考核表上的内容继续道:“去海边野营睡一觉,然后看日出。”
*
和朋友在一起时必做的事有哪些呢?
一起去看电影、一起去玩鬼屋,还有一起去悬崖蹦极,又或者一起去逛水族馆?
真要算起来情侣之间应该做的事简直不胜枚举,光是列在云雀恭弥考核表上的硬性指标就有一百多条,即使平均每天完成1.5件事,也要花费三个多月才能全部做完。
从海边回来后沢田纲吉“有幸”目睹了考核清单中的一部分内容,他发现云雀口中的“去海边野营睡一觉,然后看日出”其实是三件事,分别对应了表上的一起去户外野营、一起去海边散步、一起去看一次日出。
好家伙,合着还能叠buff,这是有多追求效率啊?
沢田纲吉真的很想告诉这位樱花男,一味的提升效能是不可取的,只有劳逸结合才能实现可持续发展……
沢田纲吉慢慢有了消极怠工的迹象,他不禁开始思考,等考核表上的内容都完成了,他们是不是就要分道扬镳了?他希望能和云雀多做几天朋友,但云雀呢?
风纪委员很显然在不停赶工,以早日完成任务好结束这段“朋友”关系。
沢田纲吉自觉他被一场从天而降的惊喜砸中了,他已足够幸运,不敢再多有贪求。
虽然心里不舍,但沢田纲吉还是决定努力配合云雀恭弥完成工作,能少添一点麻烦也好。
这么想着,他们当晚便睡在了一张床上。
“……”
终于折腾完三次“约会”的沢田纲吉原本都快忘了这一茬,即使是在海边露营的时候,虽然他们待在一个帐篷中,但都是在各自的睡袋里休息,像眼下这样盖着一个被窝还真是前所未有。
从未和人有过什么亲密接触的少年此刻完全被忐忑焦虑、拘谨不安占据了,他拘束又僵硬地躺在靠墙的那一侧,努力减少自己的占地面积,就像个直挺挺躺尸的木乃伊,生怕碰到朋友哪里。
他还担心自己半夜睡迷糊了把被子抢走,所以始终不敢放任自己和周公私会。
他的身心都已经很疲惫了,每一处毛孔都控诉着需要睡眠和休息,可他的精神却还是高度紧绷着,调动着每一个细胞保持清醒。
“!”
刚刚好像碰、碰到手了!
沢田纲吉火烧火燎地把手抽回来,他正要道歉,云雀恭弥却一个翻身抱住了他。
“……”
沢田纲吉瞬间如同被电流蹿通了四肢百骸,非常不争气的宕机了。
大概是察觉到了他的紧张,云雀恭弥在其耳边有些慵懒地解释道:“……考核上要求的。”
果不其然少年立马松了口气。
“哦、哦……”
他忽然便可以心安理得地接纳这样的触碰,因为对方只是在完成指标,没有别的什么意思,并非是他们之间的友谊已经进展到了可以同床共枕的程度。
在雇主表露出应允的意思后,云雀恭弥便默不作声地抱得更紧了一点,他将沢田纲吉按进胸膛,难掩生疏地拍了拍少年单薄的背。
“明天还要早起上课,睡吧。”
沢田纲吉耳廓有些发热,他听到了自己躁动的心跳声;沢田纲吉的脑袋也开始发热,因为云雀恭弥绵长的呼吸总会拂过他的发梢。
但奇异的是迟迟不肯舒缓的神经终于有了缴械投降的迹象,一股难以言明的满足感和安全感温和地包裹了他。
少年再也支撑不住缓缓合上眼帘,这大概是他有意识以来睡过的最好的一觉,幻痛与梦魇不复存在,宛若回归了母亲的子宫,安宁、平和。
·春语
第二天到学校时沢田纲吉腿还是软的,正值课上,他本来打算从教室后门偷偷溜进去,云雀恭弥却拎着他大摇大摆地从前面走了进去。
同学们都注视着他俩,窃窃私语,老师脸色一黑,就要让这两个迟到还没礼貌的学生出去罚站。
沢田纲吉臊得脸色通红,他拽了拽云雀的衣摆,想要止住对方前行的步伐,可风纪委员依旧没有停下,沢田纲吉只好亦步亦趋继续跟着,但他还是忍不住小声喊道:
“云雀前辈……”
在少年喊出这个称呼的那一刹那,云雀恭弥倏然停下了脚步,他转过头来看向身后同样怔愣的少年,眸光深处有急湍的波澜在激荡翻涌。
世间万物仿若蓦然停滞,沢田纲吉再一次被一种强烈的直觉所冲击、所棒喝,他眼前的这个存在、这朵樱花,这位名为云雀恭弥的个体,好似在这一刻才破开了某种次元的壁垒,真正融入这个世界,成为了一个本就存在的人;与此同时周围的其它一切却仿佛变成了没有具体模样的平面符号,到处都彰显着云雀恭弥与这里的格格不入,他是异变、是撕裂、更是活物。
沢田纲吉一时呐呐,他迟钝地收回手,整个人都被一阵突如其来的恐慌扼住了颈喉,此前一直下意识忽略的问题终于在当下浮出水面——
自始至终,云雀恭弥都没有将名字告诉过他,可他又是怎么知道的?
纷乱、庞杂的思绪就快要冲破薄膜铺天盖地倾碾而来,棕发少年头疼欲裂,他惨白着脸后退了两步,而后逃避般抛下一切,夺门而出。
云雀恭弥的出现比美梦还要更加虚幻、飘渺,比玩笑还要更加简单、快乐,短短几天就让沢田纲吉快要忘了自己本该怎样苟活。
他疯狂地跑回阴沟、躲回暗巷,在那与守株待兔的混混们再次迎头撞上。
“废材纲,别以为和风纪委员搞好关系就能翻身!”
他们叫嚣着、谩骂着,放着似曾相识的狠话,带来一成不变的殴打。
可这份熟悉的疼痛却让沢田纲吉感到了诡异的安心,他闭上双眼默默承受着,这才应该是自己日复一日的日常;可这如同镜花水月一般的“安稳”并没能维持多久,便再次被来势汹汹的乌云打破了。
“区区草食动物,还真是让人好找。”
云雀恭弥分明在挑眉轻笑,可谁也无法忽视那笑容下勃发的怒火。
他拿出浮萍拐,第一次呼喊少年的名讳,“沢田纲吉,睁开眼睛看清楚……这才是你应该活着的世界。”
短短一句话犹如魔咒,少年根植在本能中的抗拒最终被“相信对方”所压倒,他踌躇片刻抬起头往上看去,只见银芒一劈,风纪委员便已凭借绝对的武力挥开了高耸的人墙。
云雀恭弥将自己的武器扔给了蜷缩在地上的沢田纲吉,对他命令道:
“别逃。”
沢田纲吉呆怔片刻,而后笑得格外难看,他撑着浮萍拐踉跄着站起来,难得也有了点血性。
他算是看明白了,这个人毫无预兆地闯入自己的生活,只一朝一夕便赶着投胎似的想让自己彻底改变,还没教会他怎么直立行走,就想让他直接学会全力奔跑,这未免也太强人所难,实在很难称得上是一位合格的老师。
但少年还是咬牙奉陪道:
“我不讨厌……草食动物这个外号。”
也是到了这时沢田纲吉才真正体会到,原来取外号也有可能不全是为了侮辱与嘲讽,有时候,它们可能也代表着亲昵与认可……大概。
那一天后沢田纲吉依旧按部就班的生活着,只是没有了哭嚎与疼痛;云雀恭弥也照例刷着绩效KPI,只是节奏放慢了许多,随缘清点着考核表上的条条框框。
平淡的日子一天天过着,沢田纲吉明明什么都没想起来,却又好像什么都明白了。
转眼便到了春末,又是一个周日,两人像完成任务一样先去了水族馆约会,蔚蓝宽阔的长廊连接着神秘幽邃的水下世界,粼粼波光在五颜六色的各类鱼群之间流淌而过,穿过剔透的玻璃,映照在每一个驻足的游客身上。
导游在人群前方,指着线条优美、嬉戏翻滚的两三头海豚介绍道:
“……有部分研究人员认为,除了人类外,鲸目科的海豚、虎鲸等动物也会根据自主意愿选择自杀,尽管这一观点目前还没有得到科学研究的有力支撑,但我们还是呼吁,希望能有越来越多的人关注圈养鲸豚的身心健康,抵制动物表演……”
沢田纲吉和云雀不停向前行进,出了水族馆后,他们又临时决定去公园赏樱,只要在公园售票处答对随机抽到的题目就可以免费进去。
云雀恭弥并不喜欢人太多的地方,好在现在是旅游淡季,樱花也凋零的差不多了,不管是水族馆还是公园都没有什么人员聚集。
“云雀前辈……很讨厌群聚吗?”
沢田纲吉今天也还是在没话找话,风纪委员也仍旧兴致索然地回应着,他没回答是否讨厌,而是平淡地陈述道:“群聚代表的情况,大多为合谋与逐利、纷乱与争斗、镇压与欺凌,无外乎这三种。”
时常成为第三种情况主人公的沢田纲吉愣了愣,慢半拍从桶箱里摸出题目。
问题很简短:樱花的花语是什么?
云雀恭弥答道:“是幸福、希望……与生命。”
两人随意在公园里找了一处木制长椅坐下,沢田纲吉看了看周围的残枝败花,有些惋惜,倒不是因为错过了花期,而是因为他们没有做好准备。
“早知道就带上便当和野餐毯了……”
少年掰着指头根据模糊的印象统计起来,“我们还有好多事没有一起做啊……一起吃冰淇淋,看烟花、挖西瓜;还有一起去捡落叶、打扑克、吹头发;还要一起打雪仗、烤栗子、围围巾……”
云雀恭弥捏着手中早已翻皱的考核表,没有说话。
沢田纲吉开始捡樱花,落在树底的、飘在身旁的、藏在云雀发间的,有一朵算一朵,他都收集起来细细观察比较。
沢田纲吉的手有些抖,他在害怕,害怕春天突然结束,于是他试图找出很多很多与当初变成云雀的那朵完全一样的樱花,保存下来留着以后再慢慢加热,这样他们或许就能一直做朋友了。
可这世上没有完全相同的两片雪花,放在樱花身上,大概也是适用的。
这朵不够粉,那朵有点焉了,还有的缺了瓣,沢田纲吉左挑右选终于找出一朵还算满意的,他把花举到两人面前,努力笑着征求身侧之人的意见。
“你觉得这朵像吗?”
云雀恭弥却只是越过樱花,专注地看向沢田纲吉,良久之后他握住少年的手腕,轻轻吻上了那紧抿的双唇;没有什么心花怒放、面红耳赤,也没有什么热泪盈眶、情难自己,他们只是在寂然地确认彼此的存在,他们只是在无声地与对方辞别。
沢田纲吉又露出了快要哭出来的蠢样,“这也是考核表上要求你做的吗?”
云雀恭弥的喉结滚了滚,最终他仰头看向上方疏落的樱花与万里无云的晴朗天空,艰涩答道:
“嗯。”
又有一片樱花落下,他身侧已空无一人。
·春芽
“欢迎回来~”
还是在公园里、樱树下、长椅旁,不同的是云雀恭弥的前方多出了一个拉面摊,除此之外,这边的樱花也还开得正盛。
“那边三个月但在现实中却只过去了三分钟,怎么样,很划算吧?”
川平又捞出一碗滚烫的拉面,不过他的顾客并没有要来大快朵颐的意思,于是川平愉快地决定自己享用,却不甚牵动了脸上的伤势。
“嘶——”
他的一边脸颊高肿,很显然是不久前才被某人狠抽了一拐。
川平一边顽强地吃面一边继续道:“久违地见到那孩子的感觉应该还不错吧?”
一直没动的风纪委员听到这才有了点反应,“他得到了你口中所谓的投胎和解脱吗?”
“很遗憾,还没有。”
川平耸了耸肩,“这是「情理」对他降下的惩罚,没有那么轻易消解。”
云雀恭弥嘲讽笑道:“惩罚什么,惩罚他轻易放弃生命吗?”
“NONONO——你这句话里有两点错误。”
川平左右摇了摇筷子表示否认,“第一,在旁人看来这或许是轻易、轻率、不珍惜,但对他们来说往往是深思熟虑的结果,常有人说他们连死都不怕还怕活着吗?因为对他们来说有些存在远比死亡还要可怕。”
“第二,「情理」的惩罚是惩罚他们舍弃了羁绊,惩罚他们忘却了有人会因自身的离去而难过、悲痛,愤怒、绝望。所以在那边不会有他的父亲、母亲,也不会有他的伙伴、好友,更不会有人担心他、帮助他;那个世界不会存在任何他爱着的和爱着他的人,哪怕是陌生人一时兴起的微末好意在那个世界也没有丝毫出现的可能。”
“他将在那个世界不断地遭遇生前最让他感到煎熬的经历,周而复始,无知无觉地重复这灰暗的一生,毕竟……「情理」,反而是最不讲道理的。”
“哈……”云雀恭弥用舌尖抵了抵牙床,川平不禁推着拉面车离远了一点,他这回做好了准备,应该不会再被突袭打到了。
云雀依旧仰头赏着樱花,这里春光正好,让他不禁想起少年的话。
[我们还有好多事没有一起做……]
云雀恭弥抬起手,用臂肘遮住了双眼,便再也看不见那恼人的春色。
[但花期已经结束了。]
黑发青年在心里好笑地答。
不过没关系。
因为云雀恭弥知道,他已种下了一簇火苗,只待明年开春,发芽结果。
-End-
删了一部分内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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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第二十四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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