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初之神Giotto×牙阝教圣子27,故事背景参考中世纪欧洲,全文2W左右
★人物属于原著,OOC归我,珍爱生命、远离X教、崇尚科学,感谢观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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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1.鞋跟
“一千零二十六年前,伟大而仁慈的众神之王、万始空主Giotto· Vongola为宣扬福音、祛灾除厄,降临于世。祂投下圣火·死气之炎,滔天怒焰燃烧了七天七夜,荡涤这世间一切罪恶。自此,人类从毁灭的终焉中浴火重生,七位初代守护者领受神命创办了彭格列教会,继续引领迷途的羔羊,并将那一年定为公元元年……”
教师正在黑板前讲述老生常谈的传说,同时,这也是台下学生们手中《圣典》开篇第一章记叙的故事,可谓无人不知。哪怕是沢田纲吉这个不擅长学习背诵的超级差生也早已耳熟能详。
他点点头,似乎对这堂神学公开课很满意。
在旁作陪的校长见状连忙以掌覆胸,谦卑弯腰,向这位棕发圣子低语道:“您放心,我们一向都很注重对学生的思想教育,他们日后一定都会成为彭格列最忠实的信徒,全身心地侍奉万始空主。”
沢田纲吉听到这话却不自觉地皱了皱眉。他容貌柔和姣好,身姿纤细挺拔,白底的长袍纤尘不染,那上面的金边更是繁复华丽,衬得整个人愈发圣洁高贵。不过18岁,便由内而外地散发出不怒自威的气场,令大多数人只敢远观……
其脖子上还用银链挂有一枚横向分割的戒指,中央的水蓝半圆里含有彭格列的图徽,这便是沢田纲吉最为标志性的身份象征。
他从小就在教会长大,传闻其母亲是彭格列一处教堂的修女,晨祷日省时受圣灵感孕,从而将之诞下。
沢田纲吉本能地抗拒校长的说辞,可自己也一直都在这样的环境中耳濡目染,加之身份立场使然,他始终无法确切地找出不适感究竟从何而来,只能温声道:“读书是为明智,他们只要能成长为善良正直的人就已经很好了,信仰方面不应强求。”
棕发圣子一边说着,一边在袍子下偷偷换了只脚脱掉高跟鞋舒展休息。
无论过了多久,沢田纲吉还是难以习惯一出门就得在脚上穿个“刑具”受罪,尽管这种足跟加高的鞋子好处颇多。
它能让人看起来更高大威武的同时拥有更好的体态,此外还能克服雨天道路泥泞举步维艰的问题,更重要的是穿上高跟鞋能避免被街上的污秽溅到,并使高高在上的权贵与无跟或赤脚的平民们直观地区分开来。
这是身份尊贵之人才有资格穿上的鞋子,很受贵族们追捧,被视作上流阶层基本的服饰礼仪之一。沢田纲吉作为地位最为崇高的圣子,被要求穿上高跟鞋也就成了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更何况他的神袍普遍有着长长的尾摆拖曳,就更需要拔高身量来减少精贵的衣料与肮脏的地面接触。
早先原本是有专人负责在后方托举衣摆的,但沢田纲吉免除了这一规定。要知道侍从手持袍尾时不能让自己高于圣子的腰部,那他就得把身体压得很低很低;同时又不能将衣摆拎得太高,离地7公分左右为宜,还需拉开铺展尽可能与地面保持平齐,事后不能留下褶皱。
在看到数名被选中的神侍没日没夜地练习,几乎要把头埋到地里,甚至是跪着前行后,沢田纲吉就废除了所谓的牵袍礼。取而代之的是他会穿上此前一直抗拒的高跟鞋,并将神袍改短一些。
可是这项礼节的取消却让那些侍从们如坠深渊。他们并非是痛惜自己的努力都付诸东流,而是悲痛于自己竟然失去了如此伟大的职责,存在的意义和价值就此消亡。
神侍们**请罪,认为一定是己身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孽,才会令宽容的圣子不愿接受他们牵袍。而沢田纲吉知道时……烧烤般的焦香和难言的臭味已经飘出了很远很远。
那是他第一次觉得,做错的人或许是自己才对。
从此,沢田纲吉再也不会轻易对教会的条条框框提出质疑并试图变动了。每每脚部磨破、肿痛,似乎都在强烈地提醒他,这是自己应受的惩罚。
校长一听沢田纲吉的意思便见风使舵地转换说法:“圣子说得对……将学生们培育成材才是第一要务,至于选择信奉吾主那都是油然而生、情不自禁。”
沢田纲吉抿唇,没再多说什么,转而对负责护卫的圣骑士道:“去下一个地方吧。”
圣子今天的行程被安排得很满,参观彭格列资助的几所重点学校不过是其中之一。他一碗水端平,每个班级都去看了看,基本只是走个过场,直到遇见个科普教会历史的,沢田纲吉才名正言顺地多停留了一会儿让自己歇歇脚。
他的视察多少让师生们有些不自在,虽然大家看起来好像都荣幸之至。这会儿教室前方受到额外“青睐”的老师更是满面红光,越讲越有劲,到后面基本变成了对彭格列的宣扬和对圣子的赞美,学生们也都激动不已,频频暗中回头。
沢田纲吉感到这堂课已经偏离了初衷,他想自己是时候离开了。
重新穿好足跟细长的精巧鞋子,纲吉面不改色地忍耐着脚趾被硬皮挤轧、被重力倾压的疼痛,他用余光从教室的窗户上观察自己,确保“圣子”依旧形象端庄,步伐优美。
而后,他们来到了一处人流可观的商铺门前,在众人的见证下接受了老板将所有家产捐献给彭格列。
教会赦免了他所有的罪孽,同时为之颁发了前往天堂的门票——赎罪券。
沢田纲吉从店铺的橱窗玻璃看到自己一如既往怜恤的神色,他食指指尖凭空燃起橘亮的死气之炎,在周围高呼“神迹”“圣火”和“十世”的膜拜中于中年男人眉间轻点,烙下火印,寓意其过往罪业、缠身秽物皆被烧尽祛除,自此涅槃重生,无病无灾。
严格来说,现在就将沢田纲吉唤作十世是不合规矩的,万始空主还未向圣子降下试炼认可他继承彭格列。但在九世已经隐退的情况下,纲吉作为唯一的继承者自然而然被推到台前,化身教会的新代表。加之他体内天生便蕴藏着强大纯粹到无与伦比的死气之炎,毫无疑问是得到了主的偏爱,其登顶十世教皇之位几乎已经是板上钉钉,剩下的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接下来他要去隶属于彭格列的地方教堂布道、做礼拜。在教堂坐落的庭院中央,有一座用大理石制成的雪白喷水池,精雕细琢的花纹尽显古典奢华,看得出是极为用心设计的。但并未运作,似乎只是一个装饰。
沢田纲吉从旁行过,在平静的水面上瞥见与自己如出一辙的高洁倒影。正要移开目光,却猛地发现,那倒影似乎诡异地朝他笑了一下!
纲吉愣住,还想再细看,下一秒喷泉却涌出薄透的水幕击碎了他的镜像。
刚才看到的画面,应该是水波荡漾导致的错觉。
沢田纲吉放下心,与迎面而来的神职人员客套寒暄。对方直言圣子的光临让他们这儿蓬荜生辉,就连枯坏多日的喷泉都受圣光感召,不治而愈。
“……之前应该只是喷口堵住了。”
沢田纲吉谦和笑笑。
最后是去贫民窟看望饱受穷苦折磨的典型家庭。侍卫在马车上帮纲吉换了一双后跟进一步加高的鞋子,因为那边的街道粪水遍地、恶臭无比,到处都脏污不堪。
也就只有最为慈悲包容的十世愿意前去散播福音,这究竟是怎样的胸怀啊!而那些贱民根本不知道自己有多么幸运,又将荣获什么样的嘉奖。
圣骑掩去眼底的嫉恨,恭敬地轻托起圣子的小腿。哪怕已经戴了洁白的手套,但他还是又另外拿了一块没用过的绢帕才敢去抓握沢田纲吉脆弱的脚踝。
沢田纲吉垂目看向戴着银色头盔的骑士纠结许久,还是把“我可以自己来”这句话咽了回去。
他注定是要被细致入微地服侍的,无论自己愿意与否。
侍从们不能触碰圣子的肌肤,连看都是大不敬。沢田纲吉全身上下也都用神袍束缚得严严实实,唯独换鞋时是例外,这是大家都梦寐以求抢着要的恩赐。
打赢了所有人的骑士长将纲吉的右脚放到自己紧绷的大腿上,他全身都包裹着冷硬的铠甲,唯独在这块临时覆盖了一条毛茸茸的软巾。圣骑盯着那充血泛红的脚尖,喉结滚动,下意识地捏紧了圣子的踝骨。
“需要……为您按摩一下吗?”
“不必了。”
沢田纲吉略微有些被弄疼了,但他并未表露。事关圣子,任何一点小小的磕碰都会被无限放大,以至于很有可能让人付出生命的代价。
他不想看到情形演变成那样,所以总会放纵一些自己并不觉得有什么,但在他人看来已经称得上是冒犯的行为。
在沢田纲吉的一再婉拒下,骑士们才歇了往贫民窟的路上铺长毯的心思。他艰难地走在这逼仄的巷道中,除了地面泥淖不平外,过高的鞋跟也增加了不少行进的难度。
目光麻木、形容凄惨的人们无不注视着这光鲜亮丽的教团,尤其是被拥护在其中的圣子。他洁净的气质、清亮的眼眸,与这黑暗浑浊的地界是如此格格不入,仿佛远远地望一眼都是玷污和罪过。
彭格列纡尊降贵来此走访,可贫民窟的人们看样子并未多么感激涕零。他们佝偻游荡,言行空洞,日益衰微的心力都放在如何活过今天上。沢田纲吉进入一户主动迎接他的人家,后知后觉意识到这应该是教会事先调查好的关照对象。
他们确实生活困难、家徒四壁,连墙上挂的镜子都四分五裂——类似的情况在贫民窟里随处可见。要说有什么不同,便是这一家坚定地信奉彭格列:
乞讨来的食物第一时间不是用来填饱肚子,而是上供给家中那尊以沢田纲吉的脸为原型制造的万始空主陶瓷神像;好不容易赚到的工钱没有用来改善生活,而是捐给了教会的功德箱;他们没有条件洗澡,连喝水都成问题,却每天用珍贵的清水擦拭从彭格列请来的各种神物,好让它们崭新如初。
听着这对夫妻如数家珍地列举他们的忠贞事迹,沢田纲吉却怎么都无法再露出信徒们眼中那标志着治愈和宽恕的温和笑容。
他又不合时宜地产生了一种对自身乃至对教会的怀疑:为什么大家都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只有自己觉得这不太对劲吗?信徒如此盲从真的会幸福吗?
圣子再度感到,好像自己才是不正常的那一个。
夫妻俩还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儿子,然而这个孩子并不像他们一样崇奉彭格列,反而非常抗拒,甚至是深恶痛绝。他竟然认为伟大的万始空主Giotto· Vongola是虚假的!不然怎么会放任他们在水深火热中苦苦挣扎?如果祂真的存在,是慈爱的正神,又怎么会压榨信徒为世间带来数不清的苦难?
死气之炎也根本不是圣火,而是地狱的魔焰,会将人们吞噬殆尽!
在发表了如此大逆不道的宣言后,他们的儿子砸碎了家中的神像。
夫妻俩说着说着便痛哭流涕,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向沢田纲吉忏悔是他们没有保护好神像,没有教管好孩子,使之成为了面目可憎的异端。
他们已经将儿子控制起来,只求圣子能施舍一星半点的天火,好将之灭绝净化。
因为不敢相信,沢田纲吉用了许久才确认了夫妻二人的意思:“你们……你们想烧死自己的亲生骨肉?”
中年夫妇额头上已经磕出了血,“我们是想让他赎罪!想让这里的愚民明悟吾主的伟力!”
与此同时,两名圣骑将一个五花大绑的少年带了过来,强硬地把他踹跪在地,并粗鲁地按住他的头,使其无法直视圣子。
但少年还是拼尽全力抬起头来,他要看看,好好看看,所谓的空主转世究竟是什么模样!
沢田纲吉也由此看向他。少年的头发灰蒙蒙的布满尘土,但还是不难看出是金发。他的脸上也全是污泥,模糊了容貌,唯独那双眼睛亮得惊人,仿佛有灼灼烈火在其中熊熊燃烧。
圣子踉跄着后退了一步,惊觉教会之所以让他带上一个亲手捏造的新神像,原来是为了赏赐给这户即将大义灭亲的人家。
沢田纲吉无法面对少年的目光,便也错过了少年眼中的怔愣和动荡。好似圣子的长相大大超乎了他的预料,竟真的……真的白璧无瑕,纯净夺目……如神一般。
沢田纲吉思绪纷乱,无措地移开视线,不期然看到墙上破碎的镜面。他从那错位的成像中发现屋外竟然有一个与自己长得几近一模一样,年龄看着也差不多大的人!
只是头发、眼睛和他不同,似乎都是耀眼的金色。
棕发圣子快步走出去,却只看到了转角处匆匆消逝的黑袍一角。沢田纲吉不顾身后的惊呼与阻拦摇摇晃晃地跑起来,他是在追逐,也是在逃避。
越过弯道时纲吉重心不稳狠狠摔了一跤,倒进污浊的泥水里,瞬间大半身都被浸染弄脏,华贵的神袍顿时变得和这贫民窟人们褴褛的衣衫没多大区别。
沢田纲吉的脚也崴了,他咬咬牙,索性把两边的鞋跟都掰断丢弃。被骑士长扶起来后,纲吉一瘸一拐地,继续固执地朝黑袍的影子追去。
那人好像有意钓着他,一直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让教会不至于跟丢。一阵七弯八拐,沢田纲吉最后被引进了贫民窟另一间坍圮的小屋中,在这里,圣子终于看清了对方的“真面目”。
男人顶着一头金发,脸上戴有状如鸟嘴般的怪异白面具,眼睛部位有两个圆洞并覆上了暗色的玻璃,肩负立领黑披风,金色的链子坠在披风胸口处链接两边,里头则穿着黑白相间的条纹西装,双手戴了一副金属质感的手套。他周身似乎萦绕着阴暗粘稠的不详气息,既像乌鸦,又像死神。
但更引人注目的是其身旁破旧的床铺上竟摆有一尊巨大的冰晶,而从冰晶清透的棱面可以看出,里头居然冻了一个神色凝固在极度惊恐状态的流浪汉!
最神奇的是那冰块在这天气里还丝毫不见消融。
闻讯而来的人们都吓了一跳,这诡谲的景象在现今完全找不到合理的解释。难不成,难不成是传说中魔鬼的手笔?!
沢田纲吉这下反而不确定眼前的存在是否还是与自己极为相似的那个人了,他看起来要更年长高大一些,给人的感觉也截然不同。
圣子拨开挡在前方的圣骑士,凝重地看向床上的冰块,“你是谁?这又是怎么回事?”
“我?我是一名医生。”
男人稍稍欠身行礼,虽然看不见表情,但也能想象此刻他脸上挂着得体优雅的微笑。
“至于这个……”
医生回答起沢田纲吉的第二个问题。
“你会找到答案的,亲爱的圣子。”
说罢他便一扯披风遮住全身,变魔法般就这么从原地消失不见。
众人皆大惊失色。
沢田纲吉顾不得许多,上前查看被冻结的流浪汉,直觉告诉他这个人还有生命体征。
让骑士试了用普通的火,果然无法解冻。圣子于是敛目轻触自己的额头,金橘色的死气之炎即刻呼应而出,随后,盛大的火光照亮了这片晦暗的贫民窟,于如血的残阳下引燃救命稻草带来的虚妄狂热。
这是绝境之人可以切实感受的仅有温度,这是无望之地所能看见的唯一寄托。无论是骗子还是伪神,哪怕牠满嘴谎言、糟糕透顶,但只要能让千疮百孔的心灵得到安慰和依靠,便不管是什么都好。
沢田纲吉将流浪汉从冰晶中安然无恙地解救出来,见人渐渐苏醒,全神贯注的圣子总算松了口气,他开心地转头想要分享这一刻的喜悦,“太好了!他没——”
纲吉的话音戛然而止。只见人们不知何时以他为中心,乌压压地俯首跪拜,双掌朝上摊开,虔诚地放于耳畔两侧。他们一圈一圈密密麻麻地簇拥着望不到尽头,人数众多却又整齐划一纪律严明地自发维持着骇怪的静默。
整个世界就这样一言不发地匍匐在圣子脚下,好似有无数双手高高托举,自发地捧起他无跟的鞋底。
沢田纲吉愣愣地俯视着。这些杂乱的线圈划定出一片真空将他包裹,窒息的死寂中,纲吉又发觉了一抹亮色。
那个憎恶着彭格列的金发少年仿若也被圣火燎烫,他震撼地、渴望地凝视着圣子,缓缓垂首屈膝,无声地溶于这灰败的人潮。
这一刹,一种排山倒海的悲哀席卷着恐惧淹没了沢田纲吉。
离开前,纲吉还是将自制的神像送给了那家人。他手艺很差,只能勉强弄出个人形,脸更是直接就放弃做了。可就是这样一个残次品,还是让他们受宠若惊,金发少年更是保证会一丝不苟地供奉这尊神像,他还发誓要刻苦修行,有朝一日一定要进入彭格列成为神侍,希望圣子能等自己。
仅仅是一座造型扭曲古怪的无面空主陶塑,就能改善这家人的生活吗?
一身狼藉的沢田纲吉颓败地踏上马车,不愿深想。
Part2.镜子
回到彭格列,沢田纲吉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自己,便匆匆去向九世守护者,也是主教们汇报了今日的行程与遭遇,尤其是那来路不明的鸟嘴医生和奇怪的冰。
冰晶给人的感觉极为微妙,似乎与死气之炎彼此相克。他的火焰并未像以往碰到脏东西时那样势不可挡,用了不少力量才将之融化。
此外,沢田纲吉还百般声明圣骑们并未失职,自己受伤与他们无关。为了转移重点,也是心中确有担忧,纲吉猜测道:“我看到了与自己样貌极为相似的人,甚至比我……”
比我更符合圣子光辉璀璨的形象。
沢田纲吉隐去这后半句的想法,继续道:“我怀疑可能有人在冒充圣子,假借空主之名蛊惑民众,再将污水泼给彭格列……或许,我有孪生的兄弟姐妹吗?或者我的母亲还有过其他孩……”
“没有。”
主教们毫不犹豫地否认了他。
沢田纲吉没有见过自己的生母,从小到大听到的说法都是她将自己带来人世后就完成了无上的使命,已经火光加身,荣登神位,回归了主的怀抱。
纲吉懂事后才明白,这意思大概是难产而死了。
他对妈妈没有记忆,更不要提知道长相,教会里也到处都找不到一张这位颇受赞誉的修女的画像。对“母亲”这一存在原始而又懵懂的憧憬曾使沢田纲吉彻夜难眠。
他想象她可能有着一头漂亮的长发,他觉着她应该爱笑又温柔,他认为她会轻轻抚摸自己的额头,他希望她……能陪伴自己慢慢长大。
年幼的沢田纲吉实在太好奇了,曾鼓起勇气去问长者们母亲究竟是什么模样,得到的却都是这样的答复:
“她仅仅是一个载体,你只需牢记自己是主的孩子。”
主的孩子,多么了不起的殊荣。
万始空主便是沢田纲吉唯一的父神,从被认定为圣子的那一刻起,他就与凡俗斩断了一切关系。七情六欲皆为外物,亲缘名讳不过都是表象累赘,于淬炼、修行毫无益处。
沢田纲吉已经有多久没从旁人口中听到过自己的名字了?他已然记不清了。
他是悲天悯人的圣子,是炙手可热的十世,却唯独不是沢田纲吉的“自我”。
一如沢田纲吉在贫民窟看到另一个“圣子”时的反应,主教们也曾围着他啧啧称奇:“像……实在是太像了!!”
据说纲吉和元初纪年古老壁画上描绘的万始空主非常神似,尤其随着五官长开,这份相像还在与日俱增。
这也是为什么很多人都认定他就是Giotto· Vongola的转世,并直接把他的脸安到神像上。
沢田纲吉也去瞻仰过那幅保留至今的残缺壁画。它被层层驻守,严密保护,可惜还是抵不过岁月的侵蚀,大部分已经斑驳脱落,颜料也都暗淡蒙尘。
其实主的容貌早已磨损难辨,五官一片灰白,只能勉强看出祂侧颜模糊英挺的轮廓和那野火般的棕发。
纲吉想,或许画上原本用于填充空主头发的并不是棕色,而是别的某个更鲜艳明亮的色彩。
明明画上没有神具体的样子,可来这朝拜过的人都无一例外从那些断断续续的死板线条中捕捉到了圣子鲜活的神貌,正是他的存在严丝合缝地填补了拼图的空白。
就连沢田纲吉自己也不得不承认,有时长久地盯着画像,他会生出照镜子似的玄妙感受,仿若在冥冥之中打破了什么界线,与扁平的“神”不分彼此地血肉相融。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教会对十世可以说是空前地重视。他的一言一行都受到严格的监管,生活的方方面面都被细致地把控着。
这一回也是。主教们果然很重视圣子反映的情况,第一时间便派人前去调查并加强了教会的防卫。沢田纲吉这一天下来已经筋疲力竭,但他还有每日例行的祷告尚未完成。
棕发圣子按规矩又沐浴焚香两遍后,才疲乏地来到无人的寂静圣堂中。随处可见的温烫烛火将皎白的壁面染得橘红,他迎着月色,面朝瑰丽花窗,跪倒在巨大的银白色十字架下。
沢田纲吉带着一身湿漉漉的水汽,静静地低头敛目,发丝微落,双手交握置于鼻前,瓷白的脸上是不容侵犯的肃穆庄严,还有对这芸芸众生平等的悲悯垂怜。他后方铺展的圣袍如同娇嫩的花蕊纯洁漫开。
圣子诚恳地祈祷,盼望着明天的圣餐能多来点肉食,最好能有炸的;还期待着能下场小雨取消清晨的露天入教洗礼仪式,好让他多睡会儿懒觉。
噢,按理来说沢田纲吉应该默背经文,努力上达天听,感悟神谕的,但反正没人会知道他脑子里的东西,偶尔的走神是不可抗力。
最关键的是,他真的背不下来那么长的绕口祷文。
没错,身为彭格列圣子的沢田纲吉却连本教的教义都不怎么清楚,虽然和他不善学习有关,可这说出去恐怕还是没人相信。
更离经叛道的一点是,沢田纲吉实际上并不信奉万始空主,也不想继承十世之位。
他不止一次地冒出这样的想法:如果只需外形接近,那这个圣子,是不是不一定非他不可?
此番遇见的肖似之人令纲吉的妄念又久违地浮上心头。哪怕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他还是忍不住畅想没有被选为圣子的自己该会过着怎样的生活。
沢田纲吉时常天马行空地幻想,就像眼下。他没有朋友,只能在每天祷告时把“万始空主”当成一个倾诉对象,默默地同其说了许多悄悄话。一般吐槽居多,这些都是作为圣子的他所不能向外界倾吐的,但想来传说中仁慈的主不会介意。
圣堂里,沢田纲吉面前正对着的还有一架椭圆形的竖长立镜,明净清冽,仿佛用冰雕琢。这是为了让他照镜子、正衣冠,要他时刻自省,保持仪态,无愧于圣子之名。
这么多年沢田纲吉基本就是靠着他那张脸和对着镜子摆动作糊弄人,如此混过来,不知不觉练就了跪着睡觉的本事——好吧,这并不值得骄傲。真正令人自得的是,他好像到了时间就会自动梦游回房间躺下休息。
最开始第二天发现是在床上醒来后,沢田纲吉还以为自己祈祷时趁机打盹的操作被发现了,骑士或者侍从把睡得人事不省的他抱了回来。而后他心惊胆战了一整天,等着被主教们谈话训斥关禁闭,结果什么都没发生。再一问,原来前一晚他是完成祷告后自己回去的,可沢田纲吉对此毫无印象。
又试了几次发现自己都无一例外地梦游回房后,沢田纲吉便大胆地从祷告就开始放任自己打瞌睡了。
但今天……似乎有哪里不太一样。
沢田纲吉混沌的思绪没能运作多久,便又熟睡了过去。再迷迷糊糊地醒来时,正值深夜,他惊讶地发现,自己不仅没有回到房间,仍处在空荡幽静的圣堂里,甚至还前所未有地靠近镜子,紧紧倚在它冰冷的镜面上——这是以往从未有过的情况。
棕发圣子不断轻喘,浑身燥热,心脏跳得很快,像才刚刚结束一场激烈运动。腰腹仿佛还残留着热浪的余韵,不自觉地贴着凉凉的镜子缓缓地蹭动,似乎想要降温。
沢田纲吉被冰得一哆嗦。他有些腿软地茫然站起身,神袍的束带顺势掉落,沢田纲吉的视线跟着往下看,顿时面色大变!
他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外套半褪、衣衫不整,里头的长裤更是不翼而飞,露出了大片白得晃眼的肌肤,其间濡湿一片,那上面还有些许糜烂的嫣红痕迹,格外刺目,看样子就像是……像是自己掐出来的。
他……他到底在神镜前对自己做了什么?!
沢田纲吉慌乱地擦拭被弄花弄脏的镜子,浊污间,甚至可见炙热的唇印。难不成他对着镜子亲吻了自己吗?这实在是太荒谬、太不像话了!
他怎么会做出这样有悖纲常的失格之事?
棕发圣子丝毫不敢看镜中自己此刻面色潮红、双目湿润的凌乱模样。他大抵在潜意识中纵许了很坏很坏的行为,侮辱了这冰清玉洁的圣堂。心中唯有惶恐,可在歉疚之下,似乎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澎湃快意,让他的生理和心灵都为之禁忌地战栗。
不可以,他不能这么做,这是违反教义,是极度肮脏的。可沢田纲吉整理的动作还是渐渐慢下来。他怔怔地觑着镜面,经不住诱惑般,又情不自禁地探入自己宽大的教袍,抚上敏感细腻的肌肤,哀婉地自怜着,予以孤独的身躯火舌灼舐般滚烫的安慰。
在堕入更深的蒙昧前,沢田纲吉迷蒙的双目陡然一清,而后整个人都僵住了。他难以置信地重新穿戴好衣物,还好袍子够长能完全遮住双腿,不会看出里面没穿。纲吉生怕这期间有人来过圣堂看到自己这副模样,他倍感荒唐和羞耻,全身泛红,逃也似地跑回了住处。
镜子上本因与炙热躯体的温差而产生了一层朦胧雾气,如今又因圣子的离去而仓促消散,无影无踪。
第二天竟然真的下起了雨,比沢田纲吉想要的还大得多,露天洗礼仪式不得不取消了。然而他一夜未眠,自然也没睡成懒觉。
沢田纲吉昏昏沉沉了一早上,以顿悟闭关的名义歇在了房间里。午间有神侍送来了食物,在看到圣餐一改清淡简约变得极为丰盛甚至还有炸物后,他不由地瞪大了眼睛。
自己的愿望竟然成真了,难不成真的被神明听到了?不不不,这一定是巧合吧!
沢田纲吉强作镇定,告诉自己不要什么都往玄学上联想,而且圣餐都是提前一周就定好食谱的,并不会临时改动。
神侍却在布餐后贴心地解释道:“今天本该入教的公爵因为仪式取消而选择暂时短居,他还带来了许多珍贵的猎物送给教会,并提出希望趁食材新鲜尽快烹饪。厨师便按那位大人的口味进行了制作,接下来几天菜单也都有所变更……圣子若是不喜欢,我吩咐厨房再另做。”
“不……我也吃一样的就好。”
沢田纲吉呆呆地拿起刀叉,不禁咽了口唾沫。
能让教会如此礼遇的公爵只能是那位攻无不克的战神了。他出身工匠之家,祖上与贵族毫无关系,全靠自己一步步拼杀爬到这个位置,如今帝国的版图有大半都是由他领兵扩充的。
其面容因决斗而毁,变得丑陋可怕,所以整日戴着一张舞会的假面示人。
沢田纲吉还记得这位公爵曾公然与彭格列抗衡甚至发生过冲突,骂他们党同伐异、中饱私囊,是野心和**催生的毒瘤,怎么现在也……
棕发圣子不得其解,但很快就抛诸脑后,美美地饱餐了一顿,而后结束了史上最短的闭关,去庭院散步消食,不成想竟然遇到了骑马的公爵。
“圣子……”
原本又要去打猎的假面公爵当即放弃了行程,示意手下们待在原地。他独自翻身下马,快步朝沢田纲吉走来。
“许久不见。”
金发公爵竟然牵起圣子的指尖,弯下腰儒雅地做了一个吻手礼。他大部分脸都被假面遮盖,唯独薄唇和眼睛露了出来。
手背上的柔软触感停留得有些长,但沢田纲吉并未在意。他拿出一贯的随和微笑,“由于天气的缘故,没能为公爵洗礼,之后会有主教重新为您主持仪式。”
在沢田纲吉看来,九世守护者无疑是比自己更好的选择。就眼下来说,他们的地位要比自己还高一些,经验也更足,由主教来点水、印火、迎接入会,更能充分展现彭格列对公爵的重视,也是对仪式取消的怠慢之处的补偿。
可公爵听罢却倏然顿住,他抬起头,直勾勾地盯住棕发圣子,嘶哑道:“可我,非您不可。”
沢田纲吉被那同样金色的眼眸慑住,一时纳罕无言,记起昨夜的自嘲:这个圣子,是不是不一定非他不可?
公爵直起身来,依旧勾着纲吉的手,带有茧子和伤痕的指节狎昵地穿入他的指隙,似有些失落地低低道:“那年我在前线身负重伤与大部队脱离,是圣子不离不弃苦熬三天三夜把我的命救了回来……”
他说着又上前了一步,强调道:“我只要您,圣子殿下。”
沢田纲吉抽回手,本能地避开了公爵的滚热眸光,他胡乱应下洗礼的请求,烫红的耳根已经被对方尽收眼底。
公爵摩挲指腹,缓缓屈指攥紧成拳,他再度虔敬地行了一礼,带队离开。
沢田纲吉不知怎的松了口气。或许是公爵常年游走在生死边缘的缘故,谦恭的态度下是极具侵略性的凌厉气场,就像一把按捺在鞘具里的锋利刀子。尽管他已经足够克制和礼让,可还是让纲吉有些不自在。
下午,有民众抱着高烧的家人跪在教会门口寻求圣子的救助;另一边,还有各地的神职人员来到彭格列朝圣、参观和向圣子学习;更火上浇油的是,国王陛下心血来潮,派内官传话,说要来找圣子玩耍。
沢田纲吉分身乏术,上午偷的懒似乎都成倍地找了回来。他想先去教会门外诊治病人,却被主教们抓住,要求他先在交流会上露个面。纲吉无法,只好让神侍替自己先去把患病的信徒带进来安顿一下。
远道而来的神职者们都对面见圣子一事期望已久。沢田纲吉登场时,本来环绕在一名高挑神父周围的人都立时转换方向一窝蜂地朝他涌来,就连那名原本被众星捧月的神父也不例外——他甚至是第一个带头过来的。
沢田纲吉听说过这人,是近来颇有威望的一位年轻神父。他乐善好施,广纳难民,而且和自己一样是少数能点燃圣火的人。
虽没见过,但圣子还是靠穿着就认出了他。和传闻中一样,这位神父戴着一个纹有白色十字架的黑色立帽,帽檐前面半圈有质感的细密黑纱垂坠下来,使得他的面庞隐隐约约地看不真切,只能从后面露出的碎发看出他有着一头浓密的金发。
神父还穿着黑色的立领神袍,修身的版式勾勒出卓越的形体。他将扣子严谨地合到了最上一颗,十足地疏离清冷又禁欲。
但在圣子面前,他就像春日融化的冰雪,一改冷淡,主动侃侃而谈。
可惜沢田纲吉心里揣着事,想尽快走完流程,便有点心不在焉。
神父见状沉默片刻,忽然道:“说来惭愧,圣子或许不知道,我原本只是边陲的一个小神父,更多的是迫于生计而非真心遵从彭格列。我一直虚度着光阴,无法找寻到生命的意义,直到在告解室里有幸得到您耐心地开导和救赎……从那以后,我便发誓要将您的圣光传播到大陆的每一个角落。”
没想到还有这层渊源,沢田纲吉回了神。他确实时不时就会去告解室倾听人们的烦恼和忏悔并给出建议,可以说什么样的情况都遇到过,但令他印象最深刻的还是有一回一个青年的坦白:“圣子,我必须向您忏悔……我每一次都听着您的声音自氵卖,包括现在……”
他难耐的喘息和某种粘腻的水声混杂在一起,通过小小的传音窗从隔间压抑地穿过来,连带着句尾走音变调。
那时候的沢田纲吉根本不知道对方在做什么,他从来没有接触过也没被科普过这方面的知识,可以说是一张白纸。于是还傻乎乎地反问道:“自独?这是什么意思?”
因为对方声音听起来似乎在竭力忍受着什么痛苦,圣子又担忧地关心道:“您是身体不太舒服吗?不介意的话我可以为您治疗。”
回应他的,是青年濒死般的闷哼。
直到后来参与调查了一起教会内神职人员借用职权之便猥亵唱诗班儿童的案件,沢田纲吉这才幡然醒悟自己遭遇了什么,然后就再也不能直视那间私密性极好的告解室了。
就算再隐蔽,当时外面可是人来人往的,甚至有信徒排队,而且还是在神明的注视下,他到底怎么敢……
总之不堪回首啊不堪回首。
沢田纲吉摇摇头,但神父的话又让他感到了些许欣慰,看来自己还是有帮上那些深陷困扰之人。
“这都是我应该做的,你是靠自己才真正走了出来。”
棕发圣子腼腆笑笑,始终无法看清神父面纱下越发晦涩的金目。
终于从热情的交流会脱身,沢田纲吉正要去找病人,却又被告知国王到了。圣子无可奈何,决定先去和陛下说一声告个假,并找点好玩的好吃的给他消磨时光。
由于没能第一时间见到纲吉,国王正在房间中又哭又闹。每来一个人打开屋门要服侍他,他都会停一停,仔细地辨认一下,在发现对方并非自己想见的那个人后再继续干嚎,满脸的浓厚油彩都哭花了。
沢田纲吉来的时候,国王正作势要躺地上撒泼打滚,见到是他立马一骨碌地爬起来,仿佛什么都没做。
“十世!”
他兴高采烈地给了圣子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被其高大的身躯包裹,沢田纲吉还真有点喘不过气。
这是一个心智与孩童无异的成年男人,也是一位名存实亡的帝王。他靠着血统继承了那个位置,却无力处理政务、无法治理国家,这使得早从前几任国王在位时就在瓜分皇权的教会和贵族变得越来越肆无忌惮。
当初他继承王位,还是沢田纲吉为其加冕的。这代表着君权神授,也是在告诉全世界,君主是由天命派遣的,其权力神圣不可侵犯,人民应无条件服从国王的管理,不可反抗。
这无形中让教会的气焰空前高涨,彭格列的影响力由此达到了巅峰,稳压皇室一头。
国王还不是国王的时候,沢田纲吉曾在皇宫碰到过几次仆从侮辱这位痴傻皇子的情况。他都严厉制止了,但也清楚这治标不治本,于是在主教们的建议下举行了盛大的加冕仪式。再长大些看清局势后,圣子才明白自己又干了一件怎样的蠢事:他自以为是的帮扶,实则把国王推向了更烈的火坑。
故而沢田纲吉一直心存愧疚,会不自觉地格外纵容他。
国王把无关人士都赶了出去,迫不及待地和圣子分享自己最近淘来的好东西,送了他一堆又一堆奇珍异宝。沢田纲吉完全拒绝不过来,他无奈笑道:
“陛下,我还得去看看生病的人,可能晚些再来陪您好吗?”
国王上一秒还兴致冲冲的脸登时垮了,眼看他又要呼天抢地,沢田纲吉急忙就要拿袖子给他擦眼泪,却被避开了。
他差点忘了,国王幼年时曾被其他兄弟嘲讽样貌,又在他们的强迫下用五颜六色的油彩把脸涂得看不出本来的样子,后来便怎么都不肯在人前卸去了,还会自己画上彩妆,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安心。他刚刚显然是怕妆面被擦掉,圣子便也体贴作罢。
沢田纲吉揉了揉国王蓬松的金发安慰他,王安静下来顺杆往上爬,亲昵地蹭了蹭圣子的掌心。
“看完病后的时间就都是我的?”
他确认道。
圣子打着商量:“还要为公爵进行一场洗礼仪式,所以……”
国王忽地静默,没有搭话,纲吉便以为他是同意了,转身欲走,却被轻轻拉住了袖口。
“别给那家伙做浸礼,至少,别由你做。”
沢田纲吉听着这状似任性的话语心头却突地失了一拍。国王这会儿的口吻和从前的任何一次都不同,他条理清晰语调平静地表达着自己的诉求,隐含着上位者不容置疑的掌控感。
这绝不是一个“孩子”能说得出来的。
圣子艰涩地扭回头,去看那金瞳凛然,全然陌生的国王。
沢田纲吉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国王浅浅叹了口气,惨淡笑道:“抱歉……有很多因素,不过主要是出于私心,我不想看到你为我以外的人主持任何仪式,很幼稚吧?”
沢田纲吉不知道该怎么回,国王又小心翼翼地抱住了他。
圣子不可思议地问道:“你一直……都在装疯卖傻吗?”
“我过去的确心智不全……”
国王顿了顿,没有深入这个话题,“我是故意让你看到自己被欺负的场景的,所以不要觉得亏欠,真正有愧的人……是我。”
沢田纲吉谈不上来是什么滋味。他恍然窥见了帝王长久以来的忍辱负重,还有他深谋远虑的冰山一角——原来从头到尾只有自己是最笨的。
“对不起,利用了你的善意。”
在接触沢田纲吉前,国王从不觉得利用这个稚嫩的少年有什么不对。身为彭格列的圣子,其天然就背负了太多原罪,这是用人民的不幸雕砌起来的华美润玉,吸取着血肉的养分而开出的惑人之花。
而当时作为王子之一的他,必须要牢牢地抓住所有可能的机会,不惜一切代价。
可他错了……大错特错。
国王不指望沢田纲吉能原谅自己。他如履薄冰,但仍然贪婪地汲取着圣子身上的热量,哪怕这会加速他的坠亡。
“我这次来不是为了阻止公爵加入彭格列。”
孑然一身的国王失去了谋划的理智,无措又乞怜地解释着:
“你最近都很忙,我只是……只是太想你了,十世。”
他到底,还是掉入了教会那无尽的深渊。
沢田纲吉艰难地消化这一切,浑浑噩噩地走出教会,懵憧地问病人在哪,甚至都忘了他有吩咐把病患及其家属带进彭格列。
然后他便听到跟出来的侍从淡淡地道已经死了。
死了?
圣子的脑袋突然无法理解这两个字的含义。
而后他又听见,那两人虽得了圣子的恩准可以进入,却依旧选择跪在外面,只因觉得自己身上太脏,会污染教会如镜般净亮的砖面。
最后病人在高热的煎熬和不明缘由的剧痛中死去。这期间家人没有另外去找医生,也没有积怨于圣子,笃定地认为能得到一句关怀,已经是莫大的护佑,足以抵御一切病痛。病人没能坚持下来那是她没有这个福气。
沢田纲吉听完犹如被当头棒喝、烈火炙烤,他几乎站立不住,蹒跚地扶住了教会的门柱。
为什么不怪我呢?应该怪我,必须怪我啊!
圣子耳畔嗡鸣,巨大的杂音尖锐地贯穿了脑海,让他什么都听不清了。
这时,教会的山脚下似乎爆发了小小的骚乱,有位母亲在悲切乞求:“放开我!让我上去、让我见见他好不好?求求你们!!”
然后变成凄厉的叫喊:“他从来不是什么圣子!他是我的阿纲!是我的孩子!是你们从我这抢走的啊啊啊啊!”
短发妇人求佛无门,求鬼无道,最后只能被骑士拖走。她声泪俱下,状若癫狂,渐渐远去的哭喊字字泣血:
“慈悲为怀的众神之王啊!全知全能的万始空主啊!哪怕我被捂住了嘴,被拔掉了舌头,被割破了喉咙,我也要千千万万遍地向您呐喊,请您听听我的声音吧!我不要他多么优秀,受人敬仰,我只要他健健康康、快快乐乐地在我身边长大。求您把我的孩子还给我吧!还给我吧!!”
沢田纲吉跌跌撞撞地,不知被何人强硬地拽回教会、关入圣堂,要他继续做那日复一日没有差别的“虔心”祷告。
纲吉痴痴地照着无垢的镜子,在肌肉记忆的操纵下机械地摆好标准的姿势,他看见自己狼狈的泪水,想起诗人吟唱的乐章。
人间是非不清,镜中善恶分明。
究竟是他映照出了镜里的存在,还是镜中的圣子投射成了他?
沢田纲吉没有答案。
他垂下头,死死抓住胸前冷硬的戒指,哽咽着发出了此生第一道虔敬的哀鸣:
“主啊……”
Part3.指环
瘟疫如野火燎原,在城市中迅猛地蔓延,顷刻间夺走数万人的生命。
医生们不知是效仿谁,悉数戴上黑帽、鸟嘴面具和手套,穿起泡过蜡、染过色的黑亚麻或帆布衫,提着煤气灯奔走于街头巷尾。灯里长燃不灭的正是彭格列分发的圣火死气之炎,他们坚信这样便能得到空主的指引,并让自己免于感染。
可每天还是有难以计量的医患死于疫情,就连金枝玉叶的贵族和神职者都不能逃脱。送葬的钟声不绝于耳,圣骑将一车又一车的尸体拉到郊外集中焚毁,他们终于实现了教会宣扬的人人平等。
染病的患者纷纷出现了高烧不退的症状,同时还伴有言语错乱、精神失常的情况。更可怕的是他们都如同遭受了恶魔的诅咒,皮肤上会出现无数不规则的黑色斑痕,而且疼痛剧烈,有的还会肿胀成一个个狰狞的肉瘤,然后破皮流脓又结痂,如此反复,不断地从中渗出血水和组织液。
病情往往发展极快,大多数人发病后熬不过半日,便会在难以想象的痛苦中死去。只要感染基本就被宣判了死刑,最多只能坚持不超过两天。
医生根据症状将这种前所未有的严重疫疠命名为——黑死病。
人类笼罩在死亡无解的阴影下疯狂挣扎。他们用尽了各种手段:烟熏房间,放血疗法,把干□□置于患处,甚至是用尿洗澡——只要能活下去,还有什么是不能做的呢?
部分彭格列忠实的信徒认为,这场席卷全世界的瘟疫,是因为帝国的腐化惹怒了上苍,人们的罪行令神失望,故而祂降下惩罚,要收回恶堕者生的资格。
想要向主赎罪获得原谅,唯有用圣火净化,用烈焰灼烧!
再加上不少感染者发病后出现了谵妄症状,自称见到了万始空主并被任命为使徒,他们会用□□到处袭击,宣称是要借助火中的神力治愈大家。
这使得神罚的说法日渐甚嚣尘上。
可也有信徒动摇。
他们质问,自己分明早就买下了赎罪券,为何还会患病?
他们尖叫,明明每日晨祷自省、供奉空主,为什么没有得到庇护?
他们哭嚎,哪怕身体经圣火沐浴、用炽焰淬炼,但死亡还是如期而至。
主啊,他们到底做错了什么?!
就这样,人形的火把变得随处可见。
提出不同见解的异教徒遭活活烧死,被认为会传播瘟疫的病患由家人绑到木桩上炙烤,想要赎罪痊愈的信徒选择了**。
一束束火把汇聚成沸腾的火海,一桩桩审判烧毁于黑色的浓烟。
从清晨到傍晚,从月亮升起到太阳落下,篝火昼夜不熄,金橘的火光照亮了废弃的教堂,炙热的红焰点燃了荒芜的田园,放眼望去满目疮痍。
呛人的烟味、臭味、血腥味,刺鼻地混杂着,附着在每一个人身上。
这些人有的在户外当众宣淫,酒池肉林,纵情声色;有的在彭格列门前绝食请愿,苦苦跪拜,哀求圣子出面。
如此情形下,沢田纲吉却被教会以保护之名禁足了。
主教们最近焦急不已,不知为何疯了似的想要让圣子尽快登上教皇的位置,在这样糟糕的环境中一意孤行,匆促布置。
沢田纲吉听不见外面的声音,看不到冲天的火浪,只是终日在镜前祈祷,为十世继承大典做着准备。
他无所事事,唯有将颈链上的半枚指环包入双掌之中,一遍遍反刍这短暂人生的乏味记忆。记不得具体模样的湿濡身影于是从冗杂的回忆画面中跳脱出来,闯入沢田纲吉的脑海。
那是一位从商的贵族,十年前曾为帝国的首富,他誓要收藏所有的瑰奇饰品,就像一头贪得无厌的巨龙。富豪经手了无数稀世珍宝,一观一触间便能辨别真伪,从未走眼——至少在其指出圣子所携带的彭格列半戒是赝品前大家都是这么认为的。
沢田纲吉从记事起就一直戴着彭格列半戒,甚至有一说圣子降生时手中便紧握着这枚指环,是他将教会在漫长岁月中遗失的圣物带回了人世。
除了圣子和教会高层外,其他人要想触碰彭格列指环那都是绝对禁止的,是无可辩驳的死罪。据称凡人不洁的能量会玷污指环的神力,惹恼万始空主,届时祂的怒火将会投向大地。
即便如此,神秘的戒指还是引来了“怪盗”的注意。
沢田纲吉唯有在圣泉沐浴浸泡时才会将彭格列指环取下,和要更换的神袍一同放于触手可及的地方。那天,没人知道富商是如何潜入的圣地,纲吉发现时,他已蹲在池边旁若无人地拿起半戒鉴定起来。
氤氲水汽将来者的真容涂抹,唯独依稀可辨他锐利的金瞳,宛若窥视着宝藏的恶龙正伺机掠夺。
“嗯……处理得很细腻,如果不是见过真正的指环,我应该也会被骗过去。”
富商兀自评判着戒指,彼时不过七八岁的圣子哪里遭遇过这样的状况,他陷入了一瞬的慌乱,正要喊来侍卫便被戴着手套的大掌捂住了嘴。
富商也滑入池中,另一只手支起食指放于唇边做出噤声的手势,温热的池水浸透了他精贵的礼服,于火烛的照耀下荡开暗昧的波纹。
“圣子殿下,还望您能原谅无神论者好奇的求知……我寻觅了这世界的每一个角落,不久前有幸得到了另一半彭格列指环。本以为今天便能看到它完整的模样,可假的到底还是假的,无论用多么精妙的技术切割,用多么华丽的包装掩饰,也无法改变它伪劣品的本质,随时都可以被类似的备用品取代替换……您是否也是如此呢?”
沢田纲吉无心去理解首富话中的意思,他出于自保也是为了威慑,尚显微弱稚嫩的火苗从其眉间猝然迸发,一并“点燃”的,还有圣子那夺目的金橘双眸。死气之炎耀眼的光芒仿佛要蛮横地攫取所有生灵的瞩目与臣服,是如此动人心魄。却又因圣子未着寸缕,凛然威仪间矛盾地流露着易于侵凌的柔润,在湿热的雾气中漫开遐想的余地,让人更欲一探究竟。
池水激荡起伏,好似在炽焰中沸腾。富商被烫到般松手退开,目光灼灼地凝视沢田纲吉:“原来,这才是真正的‘指环’……”
这颗未经打磨的原石正明晃晃地向鉴宝者昭告,他比任何千金难求的珠宝都还要璀璨珍贵,伪造的彭格列半戒在这样的照耀下亦拥有了堪比真迹的绚丽火彩。这一刻,首富终于找到了梦寐以求的究极宝藏。
原定要于教会举办晚宴的富商在这天由圣子制伏,锒铛入狱。其有关教会的彭格列指环实为赝品的观点被批为无稽之谈,是异端的恶意造谣,魔鬼的惑人乱语。
教会以可怕的效率清算了首富的全部财产,把这头金龙分而食之,从其血肉之中榨取用之不竭的油水,并将他的亲族无一例外都打为了奴隶。沢田纲吉竭力争取才保住了那些人的性命,权贵世家就这么被抄没了。
而在这期间,本该站上绞刑台的富豪却从严加看管的地牢逃走了,一如他潜入圣池时竟没有一个人发现,就仿佛得到了恶魔的助力,从此凭空蒸发,再无踪迹。
关于首富的失踪,外界众说纷纭,沢田纲吉也无法给出定论。他从前一直抗拒怀疑养育自己的教会,哪怕彭格列半戒在那之后被主教拿走更换链条,然后才突然之间拥有了可以承载死气之炎的力量……年幼的他仍然选择了懦弱的忽视。
回想到这,即将继承十世之位的棕发圣子微皱眉头,越发牢牢紧握那边棱硌人的指环,直到有一名满身黑斑的主教不管不顾地冲进来,扣住他的肩膀绝望诘问:“说!是不是你向空主许愿了?!为什么圣火不起作用?你究竟做了什么?!说啊!”
“我没有。”
沢田纲吉静静地答。
他确实什么都没做,连求神允许自己结束生命都不曾。
对于已经认定的罪名,圣子也不打算做任何解释。
到了此时此刻他才察觉,原来如天一般不容违抗的主教,在黑死病面前也和常人没什么不同。
这名主教被赶来的圣骑士们架走。骑士长深深地看了圣子一眼,离开前被独独叫住。
“你的头发是什么颜色的?”
沢田纲吉忽然问道。
骑士长单膝跪下,“金色。”
圣子没有让他摘下头盔,他便也不会多此一举。
沢田纲吉又问了眼睛的颜色,也得到了同样的回答。
在这个国度,金发是很常见的,可在顶着金色头发的同时还有着火芒般的金瞳就相当不同寻常了。而纲吉遇到具备这种特征的人的频率却不低。
他又问:“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信仰彭格列的?”
骑士长:“从您自奴隶贩手中将我解救的那天起。”
沢田纲吉救助过许多生灵,不仅仅包括人类。他并不会特意地去记帮助了哪些存在,得知了骑士的过去,他如今的反应也仅仅是:“啊,这样。”
不悲不喜。
圣骑又用拳头重重砸向胸口的铠甲,那是心脏的位置。他冒着失去一切、被圣火烧死的危险,铿锵有力地补充道:“但我信奉的并非万始空主……而是您,圣子殿下,我永远只会效忠于您。”
骑士用生命起誓。
棕发圣子闻言眼睫微颤,轻声回道:“好。”
当晚,愚钝的国王竟然有感于天,受空主点拨开化,拥有了健全的神智!
国王连夜召集了大臣和教会商讨要事。彭格列如临大敌,派出了两三名主教作为代表,但仍有几位留守。
可让他们始料未及的是,圣子打翻烛台烧毁圣堂逃了出来!
公爵的属下和部分圣骑联手抵挡教会的追击。
在热烈的火光中,马背上的沢田纲吉弯下腰来与公爵抱了一下简单告别。作为将帅,他还要赶赴国境线镇压叛乱,不能继续护送了。
公爵亲吻纲吉的面颊,将缰绳递到他的手中。
“去吧。”
今夜过后许多人或许就再也无法相见了,可他们还是决绝地,将未来交由圣子紧攥。
沢田纲吉头也不回地扬鞭而去,挂在颈上的彭格列指环随着疾速奔驰而跳跃,于火红的夜色中闪闪发光。
在混乱、燃烧的贫民窟,纲吉找到了最初的那位医生,他正在疏导人群的覆面神父身旁为金发少年处理伤口。
概因听到有人说圣子的坏话,少年冲动地挥动了拳头。他赢得了胜利,却也为此付出了代价,但圣子的到来让他觉得一切都值了。
沢田纲吉在烟尘中咳嗽了两声,他努力睁着被熏出泪珠的双眼,没有做任何防护,似乎就这样被感染死去也无妨。
他来到近前迫切地询问医生:“瘟疫的源头是不是那个流浪汉?你冻住他是为了阻止疫情的开始?”
医生依旧戴着鸦嘴面具,“如果这么想能让你好受些的话。”
亲手将病源释放的圣子没有时间懊恼和悲愤,他发狠地拽住医生的领子:
“治疗方法?!”
“没有。”
鸦嘴医生平淡地向这世界下达了绝症通知书。
得到了神明赐福的敏锐直觉令沢田纲吉清晰地感知到对方没有说谎,这反而令他愤懑还不如没有这个能力。
“那传播途径是什么?!”
医生沉吟道:“也许是跳蚤、老鼠,也可能……是**和恐惧。”
沢田纲吉无助地叩问:“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能力?”
医生沉默片刻,“我曾是一名贵族、一个商人,就算成日花天酒地也能一辈子衣食无忧。而现在……我仅仅是一名医生,为腐朽的国家进行清创,唯有将坏死的烂肉全部剜去才能愈合。在这个过程中流血和牺牲总是难免……”
“至于能力,”医生似乎笑了笑,“就像圣子先天便能点燃希望的火种,我这样的‘恶魔’也得天生就懂得如何散播绝望的严寒才平衡吧?”
他如是说着,缓缓摘下了面具。
沢田纲吉的瞳孔骤缩,他惊骇失语,难以相信自己看到的画面。
那是一张与自己神似的脸,却已有了皱纹,步入垂暮之年。他仍然耀眼的金发与金目似困顿于这衰败的身躯,无力挣脱轮回的枷锁,深陷于阴谋的漩涡。
“你……”
这种仿佛通过镜子看到了自己未来模样的感觉很奇妙。圣子惊诧于他们的相像,不禁推测二人间是否有血缘关系。
可一旁终于疏散完平民的神父这时也拂开了面纱,担心道:“圣子,您还好吗?怎么没做防护!”
变得在意起形象的金发少年也努力抹净了脏兮兮的脸,眼巴巴地仰望圣子。
他们竟有着如出一辙的俊美五官,一模一样的摄人金瞳,在火焰的照耀下熠熠生辉。他们却又分处于不同的年龄阶段,少年、青年和老年,像是将同一个人的一生缩影直观地展现在圣子眼前。
沢田纲吉惶然后退,大脑嗡嗡作响,身处炙热的火场附近却冒出了一身冷汗。他从醍醐灌顶的冲击中发觉了那个荒诞、恐怖而又悲戚的真相,却不愿承认。
“你……你们和我,到底是什么东西?”
圣子如同抓住浮木般握住胸前的戒指,他浑身颤抖,似笑非笑,忽然什么都明晰了。
原来命运不过是一场精心编织的谎言,连神都被欺瞒利用。
他到底该怎么办,要如何才能挽救这走向毁灭的世界?
是该脱袍净体以身为祭吗?还是继续当那天真的通透圣子,视而不见,粉饰太平?
沢田纲吉混乱地捂住头,多么希望自己能就这么放弃思考,回归以往的生活,依旧做一个无能为力的“帮凶”,任由信徒们从对神的幻想中提取出美好的意象,套用在他的身上自欺欺人。
这样是不是就能让大家都无知而幸福地活下去了?
主啊……究竟什么才是对的?!
恍惚中,仿佛天翻地转,绵延的火线潮水般褪去。碧空如洗,大地好似变成了一面无垠宽广的水镜,将澄澈的蓝天连接映照,水乳交融。
这番景象像极了主教们口中即将用于举行继承仪式的地点——“天空之镜”。
可那应该是一片位于帝国僻远荒原的盐湖,怎么可能瞬移到中心城镇里?
沢田纲吉愣愣地眺望着。他想,这个世界果然哪里出现了问题,或许下一秒便将在这片宁静的天空下迎来终结。再不然就是自己终于成了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即将在幻觉中消磨余生。
就在这时,一团微弱的死气之炎凭空而生。它柔和燃动,足够明亮,却并不烫人,飘游至圣子的双掌之间,回答起纲吉前面的问题:“他们都是我……却也都不是我。”
一瞬间,沢田纲吉便玄妙地通晓了祂的本质,并念出了那万万信众不敢直呼的真名:“Giotto· Vongola……”
仅余七分之一的万始空主终于再次凝结出实体,尽管光是这一点就用了上千年之久。
祂于末日中拯救苍生,创办了保护民众的组织彭格列,却被渴求神力与永生的狡猾人类背叛、分割、提炼、重塑,早已陨落,不过是一捧余灰。后又被谎言构筑起来的信念点燃、裹挟,囚禁于每一任的教皇体内,不断地榨取本源。哪怕只有微毫,也能为他们带去不老的容颜和超过百年的寿命——人们将这称为神的附身。
随着时间的推移,守护的初心早已遗失,胃口被不断养大的教会越发不满足于对万始空主有限的利用,想要将祂“复活”以窃得神明全部的权柄。于是,经过层层选拔,“圣子”诞生了。
沢田纲吉无比清醒地意识到,他是用来禁锢空主的躯壳,是承载神魄的容器。其实从始至终,他是谁都不重要,一个必然会被掏空取缔的傀儡而已,这便是自己最重要的使命。
可要如何收集Giotto· Vongola破碎转世的神格呢?
纲吉知道,教会早已从过往的经验中找到了答案,那就是——信仰。
信仰是一直以来拉扯Giotto的绳索,也是可以将祂重新缝纫起来的针线。
让转世们信奉彭格列便是最为简单有效的办法,可教会尝试了数十年,才知道这难如登天。
但就从某一刻开始,那个叫沢田纲吉的孩子不费吹灰之力便做到了。他一无所知,可纯净的灵魂总能轻而易举地吸引已被怨恨和贪欲污染的碎片,并诱发他们的恶念。
想通这些关节的沢田纲吉衰颓苦笑,还有什么比“工具”这个词更能恰如其分地形容自己呢?
唯一保留记忆的Giotto深知,自己不应投以注目,更不能随意地靠近哪怕一点儿,“圣子”的身份注定了沢田纲吉迟早会成为甘美的陷阱。
可到头来……祂其实才是最不值得同情,最自甘堕落的那一个。
从不由自主地聆听这个孩子的点点滴滴,到哑然失笑,再感到心疼爱怜,甚而引诱侵占。
祂早就该明白了,过去无数次状似不经意的瞥视已然是失控的征兆在悄然累积。自己终究在教会年深日久的腐蚀中,被捏造成旧日支配者的污秽化身,变为了曾经最为憎恶的模样。
即便如此,祂仍无可救药地贪恋着缠绵的热量,甚至觉得何苦要忍耐遏抑那么久,为什么不再早一点越过底线呢?
祂无比渴求真正地触碰圣子,拉着他一同沉湎于食髓知味的欢愉,哪怕被抓挠、被痛骂……这大概便是世人所追求的极乐,祂终于理解了人们为何都如此向往。
圣子手中微弱的死气之炎忽然大涨,难以维持稳定的形态,时而落于灰蓝,冷却凝结;时而金光逸散,闪烁燃烧,呈现出如冰似火的奇异现象。
这一突变令沢田纲吉措手不及,下一秒他便被那团杂糅的物质全数包裹。神袍融解,崇高不再,火焰进犯地涌入,冰晶热切地禁锢,它们铸就成另一半指环与沢田纲吉合二为一,紧密地嵌合于指节,将他死死套牢,继承的誓约在此刻偏执地缔结。
冷热交叠间,沢田纲吉溢出崩溃的含糊哀吟,又很快被烈火吞噬。
“我一定……一定会将彭格列……整个毁掉。”
他断断续续地吐出坚韧的决心,Giotto释然地笑着,予以灼热的回应:“那就尽管试试吧,延续也好,毁灭也罢,都随你……”
“彭格列十世。”
祂吻了吻圣子通红的眼角,喟叹着期许起那样的来日。
【END】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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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第三十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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