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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如果你需要

沢田纲吉进门时笑了一下,嘴角眼角弯起,像柔软的黄金,上次见他这样是大概一个月前。我刚舀了勺薄巧冰激凌,抬起手问他:“来一口吗?”

上船第四天,我和他的第四场对话从食物开始,他说:“谢谢,但不用了。”

十小时前我刚闭上眼,从天上飞回又和K聊完后已经是半夜十二点,我终于躺下。

雨声太大,我在梦里陌生房间的陌生床上睁眼。床头台灯一盏,黄光极浅;窗户外边滚着细细珠帘,小溪般割开空间。

没有任何预警,一个声音从背后响起:“我以为你会去找狱寺隼人。”

那人声音压低,语调却上扬,怒气委婉,又不知从何而来,像总爱自顾自翘边的贴纸。

“演上瘾了?”我懒得绕圈子,翻个身撑起眼皮与六道骸对视,“这不是你的梦?”

就半臂距离,我却看他不清。似乎有蜻蜓翅膀般冰冰浅浅的无机质壳子罩他身上,那张脸精准漂亮如柳叶刀,周身却有斑驳雾气或深或浅浮动,靛蓝色,和他发色瞳色一样的火焰颜色。

“为什么回来?”他每个音节都变成0.7倍速,“直升机吵死了。”

“哦,抱歉。”胡说,这儿隔音好得很。床上又软又暖,我开始神游,“因为……‘批判的武器不能代替武器的批判’?”*

“kufufufu看不出来你还是康米主义者。”

“算不上吧。”我闭上眼,“我只是不想当龙虾也不想当三文鱼。”

无形的墙横亘在空气里,像科幻小说一样,我们掉进没有摩擦力的绝壁。天上怎么不会下刀叉?生活也能厨房化:切块切片切丝。

外祖母家附近有片黄香李林,从窗边朝那望去,日出日落都在树顶。希望源于地平线遥不可及,但我们生活在当下。

我把脸埋进枕头里,“还有,就非得在大家都很困的时候谈这种人生哲学?”

“kufufu都说了直升机很吵,我现在可是睡、意、全、无。”床垫弹动,香气扑鼻。

“洗衣液什么牌子?”我伸手乱摸,慢慢往上蹭到他领子,揪住,靠近,皱起眉半睁开眼,“茉莉……为什么是茉莉?”

“因为你不喜欢。”六道骸语气轻柔,手指搭上我左脸,他没戴手套,虽说有了活人温度,但还是很凉,“你喜欢橘子树和黄香李,讨厌家里的味道,也讨厌茉莉。”

他拇指抵着我下巴轻微施力,冷不防一笑,“我很好奇,沢田纲吉知道吗?”

刚刚我在发呆,过了四秒才反应过来,眼睛恍恍惚惚不住地眨,“我觉得,你应该比我更清楚这个问题。”

偏头时我瞥见另一个自己,“为什么天花板上有镜子?这是什么……情趣?”*

他轻哼一声,“我只是看了你桌上的书。”

“你来地球是为了研究人类?那,我这个倒霉蛋,就正好被选作样本?”

“不,我是想引诱你杀人的恶魔?”六道骸“kufufu”笑起来,“你想怎么杀Q?”

“我之前想的是,抛尸大海。”太困了,我语速很慢,“然后我站在船上,看着海水变红,再变蓝,电影里都这么演。”

他身上应该满是伤口,血源源不断往外流,我要在他的血流干前就扔。红色加蓝色会变成……我看一眼六道骸眼睛,哦,海本身没有颜色。

“用枪?试试幻术吧。”六道骸语气轻松,“真怕你一个没忍住,手一转把自己崩了。”

“幻术怎么杀人?”

“你想让他怎么死?”

我想过,淹死烧死勒死被刀刺死,我说:“普通地死掉就好。”

“脑梗?Q那种人也挺常这么死。”

“你还懂怎么让人脑梗?”

他笑笑,“熟能生巧。”

我已离昨天、前天、一个月前、半年前很远,那些日子都该被称作“无可避免在重蹈覆辙”。

故事发生在罗马、不,在我祖母多年前抵达的那个车站或机场。就是这样,一切自然而然发生——无可避免在重蹈覆辙。

那我当然,开枪。

开枪很简单,但我现在太清醒。这该死的颤抖,喜悦与惶恐参半。

在更早以前,或者更久以后的某天,也有人拿着枪闯进谁的生活,“砰砰”两声,蜻蜓翅膀精准断裂,再多开几枪,蜘蛛可不止两条腿。

“好了、够了,他已经完全死了。”

晚了,我对六道骸打出两发空枪。几米前,床头、被子、台灯、地毯,鲜血汩汩流淌,Q身上开满黑巴克,我闻到茉莉花香。

这幻术不是我干的。

但总之,尸检报告只会说他死于脑梗。

杀人究竟是什么感觉?Q紧闭双眼,我却瞪大眼睛,当然,当然,谁能在切割自己时还保持优雅?

“我之前从没觉得我这么……”我在和自己说话,“从没觉得人类的双手这么有力。”

这就是暴力。我摧毁了一种伟大的感情,又与另一条生路建立联系——遥远的命运——它等了我很久。

其实这件事只对我有意义。假使我选择离开,也不意味留下Q的生命。这个人死于违规,与我那还不能称之为“规则”的正义无关,他违反了黑手党静默的保护条例。

但我必须自己动手。结局已默不作声写定,唯过程要求德性。“无意义”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永远高悬,在“活”与“死”的两端,只有对生活进行反叛。

六道骸看着Q,“这场面可不好收拾。”

血迹涌动,渐渐往Q体内回流。

“好好看着,哪有幻术师像你一样?幻术是……”他捏着我右腕,靛蓝色火焰湿乎乎啃我手臂,“kufufu你自己去想。”

我五指弯曲,看着火,想起火,火从房间四角燃起。

“太真了。你的幻术像魔法,但你对魔法的理解是现实。”六道骸挥手,火光尽数消失,“混淆魔法与现实的人很容易死,电影里都这么演。”

说完他笑起来,“kufufu竟然还有幻术师得学这种东西。”

后面的事我记不太清,再睁眼时,天光已经大亮。

“我有点好奇。”我趴在床上问六道骸:“这是真正的你吗?”

“这是梦里。”

“好。”我再度闭眼,“虽然梦里天已经亮了,但我们再睡会儿吧。”

说不上最好或最坏的结局,我选择用一个悲剧对抗另一个悲剧,双手颤抖,我终于和自己的命运交上朋友。

还有谁能懂我,了解我,知道我想做什么?我的缺点、过错、选择……有什么好纠结的?如果注定无法逃脱,那我就得追求更多,更多支持、更多力量……然后做我认为对的事。

归根结底这是自私,不过,那又怎样?

我开了枪,Q死于脑梗,大家都不意外。

那是很久以后,一群人聊天时突然提起Q,妈妈和我说:“Q是我中学同学,之前在米兰还见过。当时你大三,他邀请我们去他家做客。嗯,当然拒绝了,我知道你不想去。”

面前觥筹交错,很快接上另一个话题。只有Q的心理医生真情实感难过,那是她的失败案例。

沢田纲吉进门时我正发呆,捏着冰激凌勺,思考该约哪位心理医生瞧瞧。但转念一想,这种程度的奇幻经历可不好讲,为了大家的生命安全,我还是自救为好。

拒绝我的薄巧冰激凌后,沢田纲吉也没再开口。空气里只有食物香气,没人提Q一句。要不是我确定他死得不能再死,还真要以为那凶杀现场只是大梦一场。

“Q死了。”还是我先说话。

沢田纲吉点头,“我知道。”

他停顿一秒,问:“这是你想要的吗?”

“别用这种语气说这种话……”我可没想跪下忏悔,我不需要。

“抱歉,我只是……无论你选什么我都会支持。不用管我的想法,我也知道你不会管,这样最好……说实话现在我还松了口气,出于私心,至少在里世界我还能见你。”他咬了咬嘴唇,一种精神层面的温和从眼里震荡,“但我还得再问一句:这真是你想要的吗?”

他这个人,像颗珍珠陷在夜色天鹅绒里。

曾经我很需要这份美丽,以为能通过另一个人的高尚灵魂来锚定自己,借助那不可视的神秘魔力让我和世界产生联系……然而,然而……

“对,我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我叹了口气,“你真是恋爱的天才。”

“不,我不是。”他蹙着眉笑起来,又轻声说:“但我可以是。如果你需要。”

没有什么必须得到,我的所作所为只是因为“有些东西我不想要”。

恍惚之中,我发现我们已经和好。从前含含糊糊不敢触碰的渗血纱布现在被直接撕下,两颗血淋淋的心相对而立——记忆里的他被印在硫酸纸上,与现实重叠,我看见自己。

怎么又在下雨?局部暴雨,倾盆大雨,把海平面砸出密密的坑,像一大群鱼在底下滚来滚去。但春天将将到来,我不许它回去。

除了属于教父的微笑,沢田纲吉脸上没有别的表情,他说:“复仇者想见你。”

黑礼帽黑斗篷绷带脸,儿童绘本中的反派出现在我面前。现场死一般寂静,沢田纲吉面色如常,但手握得更紧。

他向我耳侧靠近,“你姑姑有东西给你。”

其中一人递来个小小的黑色盒子,打开,一枚戒指,中心一大块蓝宝石,外边绕着圈银色小刺,“失乐之霹雳指环,现在交给你了。”

“……什么?”

沢田纲吉对那人摇头,“她知道的很少很少。”

绷带人压低帽檐,“这是地狱指环中的一枚,戒指会和所有者签下精神契约,有条件地增强所有者的幻术能力。”

“我应该不太需要。”

“你不得不要,你是这世界上最合适的人。”那个人抬高盒子,“戒指的第一任主人在报仇后融化了所有亡魂,硬是给自己捏出了新的家人。”

“但假的终究是假的。”我说。

他语气不变:“足够强大的幻术师总能将假的变成‘真的’,她确实骗了自己一生。”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戒指上有诅咒。”那绷带脸似乎冷冷一笑,“幽灵,对吗?没有宿主的失乐之霹雳指环会无差别扰乱所有幻术造物,那场车祸后,你也被影响过吧。”

蓝宝石乍地闪出反光,就那么半秒,记忆锤进我大脑。那天C和F和我一起坐在车里,她们的言语直接能牵动我的心。

“……具体说说那个契约。”

“很简单,你的力量增强,幻术造物也越来越真,到了真假不分的那天,戒指会把你们吞噬。”

我听见沢田纲吉短促吸气。

不知是安抚谁,那人补充一句:“被戒指选中的人一般都能撑挺久。”

“为什么是我?”

“没人清楚。或许因为你姑姑是上一任宿主。”绷带人把盒子放低几厘米,“在她之前,这戒指已经消失了五十年。这听起来像什么,命运?一个粉丝寄来,我们找去,她接受了。”

我以为她不在意这个世界,“我以为她会拒绝。”

“她和戒指的契约比较特别,大概是让她死后不再转世,永远变成‘幽灵’。”

我既需要这份力量,也自知逃不到什么地方,于是拿起戒指,戴在左手无名指上,“那真是恭喜她,得偿所愿。”

从姑姑和妈妈那租来的世界终于完全变成了我的。时间会把最坚硬的东西碾成沙子,一切言语都将消逝,天下已经换了批天下人。只有仍然存活的才是永垂不朽的。

我左手抬高,手指把世界切分成无数碎片。

戒指很美,但不得不承认,“它什么也不在乎。”

*批判的武器不能代替武器的批判。——马克思

*桌上的书就是伍迪·艾伦《中央公园西路》,主角读的那本,三个剧本全都关于出轨。忘了具体哪篇有“天花板上的镜子”,想到就用了。

马上就完结了,但写得非常卡……

更新依然隔一两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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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如果你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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