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花筒和迪兹尔·库瓦兰号。〗
现在是国文课。
前方大清水敏之正在往黑板上写一些简单的汉字。
后方斯特凡□□安找浮世英寿借他的左手，想给八朔莉莉传个小纸条。
浮世英寿：“……”
他这会已经知道了早上吃的三明治是斯特凡□□安从八朔莉莉的食物篮子里顺来的，利用了Kaleid系统附带的小型包裹传送功能。
他倒不是在意顺手牵羊什么的。
毕竟曾连看了七天八朔莉莉吃住都在天钢机工房，每天除了处理原材料制作改良零件什么都无所谓，其他成员也多是如此——知道他们这类人沉迷进某件事的情况下，还记得补充食物已经非常了不起了，谁会管那原本是哪个盘子里的面包？
甚至莫名欣慰机工房成员对味觉还有追求，没放宽要求到贤人面包那种只有营养成分十分优秀的……
标准。
斯特凡□□安选择在课上传小纸条，浮世英寿也不以为意。毕竟他们要说的事情不便为外人道，想想八朔莉莉身边惯常人来人往的情况，没有比现在被动失去同桌更好的交流机会了……
咳，他是说，他只是不太情愿看到自己的左手写出一串鬼画符，更不想这串鬼画符被拿出去给别人看。
斯特凡□□安可不是左撇子。
[莉莉不是已经请人帮忙探查了吗？]浮世英寿慢吞吞地说，[也不急于一时。]
[没有那么简单。]斯特凡□□安很忧愁，[我们还不知道正确召唤……唤醒迦楼罗的办法。]
浮世英寿用困惑的语气问：[唔……总该有一次，真的让“书”起到作用吧。]
是谁总是说“书”能解决问题来着？
斯特凡□□安有些不好意思了。
[哎呀，怎么感觉我像是在骗人似的。]他难捱道，[我们来说说“书”……说说Kaleid系统的事情吧。]
******
斯特凡□□安再次出现在世界上，距离他死去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两百年。他对临终的场景没有清晰的印象，也没有多余的愤怒与不甘，回荡在心间的只有难以消解的悲伤之情。
对突然降临的，将世界导向末日的灾难。对失去了文化和社会性，回归为原始的野兽的人类。
这样仿佛深陷泥沼一般的恶劣困境，人类竟然坚持了数百年，甚至还能从星海中打捞起过去的回忆吗？
斯特凡□□安意志模糊地思考这个问题，但他往下坠落的速度增快了。
毕竟他更愿意继续在海底沉眠，直到这份以太上附着的记忆，也就是他自己，被洗刷干净，纯粹又空白地在海中追逐以太的浪潮，又或者无所觉地，在某一日随着陌生的灵魂再次漂流去物质界。
注入他内心——假如作为记忆再现体的他拥有的话——令他的意志重新昂扬，真实地期望能够继续走在这片土地上的，是另一份截然相反的记忆。
‘我没有在寂静的灾难降临的那一天失去某个人。’
‘她的生命得到了延续，虽然世界仍有各种各样的问题，但没有像现在这般惨烈。’
‘各自同她认识的人努力着，道路不知不觉地交叉汇集，未来总是在往更好的方向发展。’
‘像过去的每一次一样，她在我有困难时出现在我面前。’
‘解决了问题之后，我们愉快地注视着对方挥手道别。’
‘我一定会说——’
‘——有空时多来这里露露脸吧，工房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
[我们的世界，人类曾经迎来过一次终末。]斯特凡□□安将那些回忆抛开，语气平缓地说，[先前的记忆里完全没有端倪吧？]
[我在我死去的两百多年后被莉莉唤醒了。]
[她当时问我，要不要和她一起，与其他人类一起，建造城市，直到新的和平时代到来。]
[虽然有很多事情搞不明白，我还是不假思索地就答应了。]
灾难当时还在持续侵蚀着世界。
环境的变化导致物质的性质不断发生着变化，有过此前作为主食的农作物一夜之间变为有毒植物的事例，也有原本能够圈养的动物当场变异成暴戾凶兽的事例。
人类令人惊异地苟延残喘着。
顽强地延续。
斯特凡□□安重返人世不算太早，那时附近的人类已经在湖边搭建起了一座村庄。村庄中的人类对他竟不全然是陌生人：他们是加隆德的传承者，以及聚集来的学识者和协助者的后代们。
天钢机工房的革新技术便来自加隆德。
他听说更早的时候，他们是躲在伫立在湖中的密约之塔中的，尽管那早就是废墟一样的氛围了，但易守难攻，塔身还缠绕着似乎死去多年、仅余残骸的龙——
——是难得适合居住的地方。
他印象中不久前才结束与龙族的战争，哪里能想到有朝一日始祖的巨龙也会成为人类的保护伞呢？
Kaleid系统的雏形的诞生，比斯特凡□□安被召唤要早一些，为了让人们更快地恢复到“活着”的状态。
让大家都够拥有足以应对各种意外的力量，不必为了“生存”就竭尽全力。
可以去想象那些梦中都不会出现的场景。
如此，寄予希望的装置被命名为Kaleid……“万花筒”，能够通过它看到诸多美丽的景色就再好不过了。
[莉莉最先试图以她的记忆水晶作为Kaleid系统的核心，载入她作为守护者的力量。]
用现代的话来说，就是她公开了自己游戏账号，任何一个登陆的人都能直接使用高等级账号，不需要经历练级的过程。
然而环境改变后，很多技能的释放不能再从自然界补充以太。人与人的基础属性不能一概而论，也许账号的所有者能在呼吸间便回复自身消耗的以太，但大部分人需要更长的时间去补充。
于是驱动器被施加了一种名为“同步”的魔法，让水晶释放出的能量下降到使用者能够承受的范围内。
这样哪怕直接调用的能力不够强也不够多，依旧是快速获得了自保的力量。
尤其在挣扎了数百年后，人类在环境的压迫中完成了进化，许多人出生就拥有过往人类锻炼多年的身体素质。
尽管如此，依旧存在很多无法负担驱动器的人，强行使用只会崩坏他们的身体，缩短他们的寿命。
第十八代加隆德便提出了“下调”，即将记忆水晶换成其他的记忆载体，并且为了弥补强度增添辅助意识。
这就是将记忆再现体作为卡牌的构想。
同时加隆德为系统增加了更加细致的评定功能，保证驱动器输出的能量与使用者的等级一致，避免不必要的生理伤害。
以及隔离功能，用来在使用者力有不逮、使卡牌失去控制时，强行切断与驱动器的链接，将卡牌能量与使用者相隔绝。
为此，加隆德设计了配套的“注册”功能，方便实时掌握每一位进行登记的使用者的状态，在使用者遭遇意外时发送警报，加隆德能够代为处理。
顺便一提，作为站在强度第一排的十九张主卡之一，斯特凡□□安依旧附带了水晶级别的强度。所以他当时很惊讶……
这个世界的人类在身体素质上不及末日前的一般民众，浮世英寿甚至只有四岁。
他勉强用“这可是来自莉莉的指引”“是轮回转生的神异存在”来解释给自己听的。不过现在他已经什么都不想追究，谁让浮世英寿让人无法理解的甚至拥有与八朔莉莉同级的管理员权限……
[我本来是打算让你按住那个暴走的小女孩]斯特凡□□安心情复杂道，[临时替她注册个账号，从持有者变为使用者，再从系统后台让她强行下线的。]
[可惜没能近身。之后还发生了意外。]浮世英寿遗憾，[前野美纪的话……]
[启动隔离功能的前置条件是卡牌暴走，迦楼罗仅仅是安静地睡着，会被识别成正常情况。]斯特凡□□安说，[不能为了方便快捷的去做那种使人有生命危险的事。]
如此一来，只有让她苏醒，才能让她主动脱离持有者。偏偏风那一类卡牌很特别，不是源自个体的记忆，而是从特定场景中重构的。
不凑巧的是，风从各种角度都和山都没多大关系，她往往是森都的麻烦。是以从活着的时候起，迦楼罗就属于斯特凡□□安的知识盲区，他只知道，在作为风神的场合，迦楼罗是鸟人族信仰的女神。
[我们不做不意味着其他牌不会做。]斯特凡□□安是在说学校内不知用什么方法屏蔽了感应、行动不明的那两位同僚了，[我们能尽快解决吗？莉莉知道怎么应对风吗？]
[普通的鸟类能起到喊迦楼罗起床的效果吗？我记得以前莉莉会召唤飞鸟的魔法，不知道她现在还会不会用……]
斯特凡□□安忧心忡忡。
[有好多事情需要确认。]
浮世英寿默默放开了左手。如果能让斯特凡□□安冷静下来的话，鬼画符也就鬼画符了……说到底还是八朔莉莉的失忆让他关心则乱了。
[可恶不就是区区迦楼罗！放以前哪有什么好担心的啊！]
斯特凡□□安怒道。
浮世英寿：“……”
不至于，迦楼罗还不至于沦落到区区……
他这一分心，就没及时分辨出斯特凡□□安写下的一连串字母是哪国语言。等他看到最后标注上去的音标，反应过来那些短小的单词是什么时，已经无法阻止斯特凡□□安将纸条传送出去了。
浮世英寿：[……你怎么写的是汉语拼音啊。]
斯特凡□□安：[要是纸条被没收了，汉语拼音被认出来的风险小多了！]
浮世英寿：不，不是这个问题。
八朔莉莉的纸条飞快传回来了，对斯特凡□□安的烦恼们，她简短的回应：不用担心，我有办法：）
浮世英寿盯着那个手绘的微笑表情：……
他知道斯特凡□□安压根没想到这种透露出亲近和了解的行为会扣分……先前已经减过，现在又要减十分，唉，努力不要让她把他们踢出队伍吧。
说不定理由还是“不想把你们过多牵扯进麻烦里”一类的。
‘年轻的莉莉太难搞了。’
浮世英寿悄悄地抱怨着。
不可以直白的称赞，更不可以展露喜爱；不要全盘相信她的话，也不要对她表现出疑虑；不能亲密地靠近，也不能保持距离……
他往纸条上写到：我不了解卡牌的事，如果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请务必不要客气。
******
‘我在做梦。’
前野美纪抬起细瘦纤弱的手臂，张开了手指。又剁了剁脚，试探性地往前走了两步。
如果这尖锐的钩爪算是手脚的话，在她的感知中，好像没有比人类的手脚笨拙到哪里去。脚下也踩得很稳，不会因为三根脚趾而失去平衡。
她在一处森林中，敏锐的嗅觉向她传达着各式信息，正在行走的野兽的腥味，能够食用的植物的香气，随着空气四处飘荡的细微水汽……
她在原地怔愣住片刻，突然目标明确地追着水的味道抵达了小溪边。
前野美纪低下头。
她现在头顶长着一对弯曲的长角，拥有像鸟一般的面孔，原本是嘴的地方，变成了尖锐的喙向前凸出。
她不由得侧过了身体，失落地发现背后并没有翅膀的存在。
实际上，她浑身上下能跟飞行搭边的，只有手肘处稀少的几根羽毛而已。
‘反正都在做梦，为什么我在梦里都不能飞呢？’
‘而是一只没有翅膀的鸟。’
前野美纪难过地离开溪边，她放空了大脑，漫无目的地前行。森林仿佛没有边界，她不多时就迷失在其中。
‘虽然迷路了，但没有人找到我也很好……’
她刚这么想着，不远处的植物就发出了簌簌的响动，与她别无二致的鸟人从树丛中穿出，招呼着她：“玛特里·梅耶安，你在这里做什么？迪兹尔·库瓦兰号就要起飞了，没有驾驶员可不行，我们快回去吧！”
前野美纪恍惚了片刻。
……没错，在这个梦里，她是玛特里·梅耶安（Mateli Meyeann），一位出生在南风时的鸟人族，一位飞天之人。
迪兹尔·库瓦兰号是他们为了追寻传说中的空中乐园阿亚特兰建造的飞空艇。为了抵达遥远云海之上的浮游大陆，他们一直在不断对其改良。
今天也是试飞的日子，迪兹尔·库瓦兰号会飞往新的高度。
玛特里·梅耶安是驾驶员。
前野美纪顿时容光焕发。
虽然是飞空艇……但是能飞诶！
她雀跃着跟着来找她的鸟人走了。迷路花了很长时间，走出去却只用了几步。似乎是一拨开挡路的枝丫，就看见了成排的木屋，和围在中间低地的试验场。
前野美纪的目光牢牢钉在了外形奇特的飞空艇上。它绑着多个装甲气囊，像放大的气球，仿佛是依靠风力飞行，但又能在侧面看见金属制的引擎……
“他能飞多高呢？”
前野美纪情不自禁地问。
“那要等这次飞过了才知道！”粗犷的声音大笑着回应她，“准备好起飞了吗！”
前野美纪根本没看是谁在说话。她差点儿就直接冲上去了。是那道粗犷的声音及时拦住了她：“不过，还得等等！”
前野美纪埋怨地追去声音的来源。她眼里所有鸟人都是一个样，但玛特里·梅耶安知道。他是这个试验场的头领，赛兹尔·托托罗克，也是迪兹尔·库瓦兰号的船长。
“小美女到底啥时候能过来？”他也在抱怨，“她明明说过这次也要登艇！”
‘哎呀，是这样吗？那快过来呀！’
前野美纪心急如焚地催促。
她太想知道真正的飞上天空是什么滋味了。
于是梦境听从她的愿望往下进行了。
一朵莲花从天上掉了下来。里面坐着一个人。
赛兹尔·托托罗克一个箭步上去把里面的人捞起来，大声关心道：“小美女！你没事吧！”
领着前野美纪回来的那个鸟人也跑了过去，嚷嚷：“莉莉！你还好吗？不会影响试飞吧！”
前野美纪将目光移了过去。那就是这次试飞要等的人。
她有一头金发，在阳光的照耀之下浅淡得几乎透明，与她白皙细腻的柔软皮肤一起闪闪发亮。
她穿着红色箭羽纹小袖，腰封是明亮的浅黄色，配黑色绣有樱花纹样的袴裙，脚底踩着紫色绑带的小皮靴，是前野美纪熟悉的大正风情。
那人一边握着赛兹尔·托托罗克的手站起来，一边生气，脑后红色的蝴蝶结随着她的动作颤动：
“我就知道鬼师众的新技术不靠谱！说要保持神秘感不告诉我制作方法……怎么会从天上掉下来的？不如我们先把它拆了——”
前野美纪急了：“——先飞了回来再拆吧！”
对方抬起宝石般翠绿的眼眸，扭脸瞧过来。
完全看清她长相的一瞬间，前野美纪错愕不已，令她不由自主地对着那张大概也就十五、六岁的年轻面孔，失声叫道：
“莉莉——怎么是你？！”
那赫然是曾和她在派舒蕾·慕滋共享过下午茶的小女孩再长大一些的样子。
只是……
‘莉莉的样貌明明是典型的西洋人，为什么我以前都没有注意到呢？’
‘好像……大家都没有……’
前野美纪精神恍惚地想。
*星海：即以太界，也等于冥界。“那些闪耀的群星，每一颗都是闪耀的生命。”
*迦楼罗源自鸟人族的幻想。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莉莉与永不停息的风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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