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的课女孩们上得都不是很好，女孩们努力集中精神，试图跟上教师的讲解，但空空的胃咕噜作响，无情地分散着她们的注意力。脸色本就苍白的女孩显得更加萎靡，她们的眼神时不时飘向窗外，或者无力地垂下，盯着自己放在桌面上的手指。偶尔有人试图回答问题，但声音有气无力。
寒冷从缝隙中渗入，冰冷的空气似乎加剧了腹中的空虚。女孩们缩在单薄的校服里，微微发抖，一部分是因为冷，更大一部分是因为饿。
她们真的太饿了，饿得头晕眼花，饿得前胸贴后背，饿得连思考的力气都没有了。
当下课的钟声终于“当——当——当——”地敲响时，骚动便随之而来。女孩们像是被重新注入了活力，身体微微放松，凳子发出挪动声。
就在这时，教室的门被推开了。坦普尔小姐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脸上的神情比平时更加严肃，眉宇间带着凝重。
坦普尔小姐没有立刻走进来，而是站在门口，目光缓缓扫过整个教室，扫过那些因她的出现而瞬间又安静下来、带着疑惑和一丝不安望向她的面孔。
坦普尔小姐说道：“请安静一下，我有话要跟大家说。”
她的话音刚落，教室里刚刚升起的、微弱的下课骚动瞬间彻底平息。这里比上课时更加安静，静得能听到窗外呼啸而过的冷风。
坦普尔小姐向前走了几步，站在讲台旁。
“我知道。”她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今天早晨的早饭，你们都吃不下去……大家一定饿坏了。”
女孩们虽然不敢出声打断坦普尔小姐的话，但眼神里明显流露出被说中心事的触动和一丝委屈。
接着，坦普尔小姐提高了些许音量，宣布：“我已经吩咐厨房，给大家准备了面包和乳酪。”
这句话如同春天降临在教室里。女孩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面包？乳酪？她们面面相觑，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同样的震惊和难以置信的惊喜。但她们不敢大声欢呼，原本苍白黯淡的脸颊上，瞬间涌上了微弱的血色，眼睛也明亮起来。
站在教室后方的几位教师，包括米勒小姐在内，在听到坦普尔小姐的话后，脸上也露出了无法掩饰的惊异。她们互相交换着眼神，那眼神里充满了疑问和不解。
这完全打破了罗沃德严格的规定和勃洛克赫斯特先生定下的规则。虽然教师们对于学校里的规定也并不都是毫无怨言，但她们并不敢像坦普尔小姐这样行事，一旦被勃洛克赫斯特先生知道，或许会引来一场风暴。
坦普尔小姐显然注意到了教师们惊愕的目光。她微微侧过身，面对着她们的方向，异常坚定地补充道：“这事由我负责。”这句话简短有力，将所有可能的质疑和反对都挡了回去。
说完，她没有再看教师们一眼，也没有等待任何回应，立刻转身走出了教室，留下满室的震惊和喜悦。
坦普尔小姐的身影刚消失在门口，厨房的仆人就端着几个大托盘走了进来。托盘上堆满了切成厚片的黑麦面包，以及几大块散发着香气的乳酪。谷物烘烤后的焦香和乳制品特有的微酸气息瞬间在教室里弥漫开来，比任何暖炉都更能唤醒人的精神。
面包和乳酪被迅速分发到每个学生手中。大家不敢高声庆祝，但还是有人忍不住低声欢呼起来。
这一点小骚动被教师们集体无视了，因为就连她们看到这新鲜的食物都忍不住心头的激动。
米勒小姐站在门口，声音恢复了往日的严厉：“所有人都到花园里去，带上你们的帽子和斗篷。”
女孩们迅速行动起来。她们走向存放衣帽的角落。每个人都拿起一顶粗糙的草帽，帽檐宽大而僵硬，帽子上拴着用染色白布做成的系带，颜色已经洗得发灰发暗。然后再披上了用黑粗绒料子制成的斗篷。
花园里一片冬日枯黄凋零的景象。
地上铺着一层厚厚的的枯叶，踩上去发出沉闷的“噗嗤”声。没有雪，但空气中弥漫着浓厚的雾霭，像湿布蒙在天空上，天色灰暗阴沉，仿佛黄昏提前降临。刺骨的寒风穿过光秃秃的枝桠，发出呜咽般的呼啸。
女孩们在花园里各自找到自己熟悉的位置，迫不及待地开始享用分到的食物。她们咀嚼的动作起初是克制的，很快便变得专注而投入，苍白的面容上露出了放松和愉悦。大家都因为这突如其来的食物而欢欣鼓舞，精神为之大振。虚弱和阴霾被暂时驱散了。
身体比较健壮的几位姑娘被刚才的食物短暂地注入了活力，她们裹紧了斗篷，在花园小径上小跑起来，或者互相追逐几下，试图用活动来驱散寒冷，发出的笑声能传得很远。
而更多的本就苍白瘦弱的姑娘们，则缩着脖子，将脸深深埋进粗糙的斗篷领子里，瑟缩着挤在游廊下狭窄的避风处。她们像一群雏鸟紧紧依偎在一起，试图汲取彼此身上的体温。能不时听见一声声短促的干咳，那是寒冷引发的。
伊尔莎不动声色地加入了她们，在游廊的边缘找了个位置站定。她现在还没有真正融入这个群体，只是静静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她手里拿着的是跟其他人一样的食物，虽然不能与斯托克庄园厨娘精心烹制的佳肴相比，但比起早上焦糊得难以下咽的粥，这已经算得上是美味了。
当伊尔莎下意识地移动到一根支撑着游廊顶部的石柱背后时，无意中听到了柱子另一边传来的谈话声。
是两个女孩的声音，听起来和她年龄相仿。
伊尔莎停住脚步，身体微微向柱子贴近，她侧过头，从柱子边缘瞥了一眼。
柱子另一侧，确实站着两个女孩。一个黑发的女孩个子稍矮，穿着不合身的校服和斗篷，背影显得有些单薄。另一个女孩则是一头在昏暗光线下依然显眼的浅金色头发，发色像褪了色的麦秆，发质有些粗糙，几缕金发贴在她苍白的脸颊旁。她的侧脸轮廓很柔和，鼻梁挺直，嘴唇很薄，此刻正在回答着同伴的问题。
黑发女孩说道：“……他们在我能记事之前就都去世了。”她的声音里听不出太多悲伤，更多的是对事实的陈述。
那个金色头发的女孩轻轻点了点头，她的声音温和而平静，像在讲述一个大家都知道的常识：“是呀，这里的姑娘们，多半不是失去了父亲或母亲，便是父母都没有了。”
提问的女孩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但又有了新的疑问：“我们不需要付钱吗？这里是免费的？”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天真的困惑。
“需要的。十五英镑一年。”金发女孩回答。
“十五英镑？”提问的女孩似乎对这个数字没有具体的概念，但紧接着她捕捉到了关键的地方：“那为什么说这是慈善学校？”她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不解，“慈善”这个词和付钱的行为是冲突的。
金发女孩耐心地解释说：“因为十五英镑不够付我们的衣食、学费和住宿费……缺掉的那一部分钱，由捐款来补足。”
“捐款？谁捐呢？”提问的女孩问题一个接一个。
金发女孩顿了顿，才说：“一些心肠慈善的太太们和绅士们，他们相信帮助孤苦的孩子是善行，他们每年都会给这里支付费用。”她的解释简单明了。
提问的女孩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消化这些信息。接着，她问出了另一个名字：“内奥米·勃洛克赫斯特是谁？我看到门厅里有她的名字。”
金发女孩回答道：“就像匾上写着的那样，她是建造了学校这幢新大楼的太太——是一位慷慨的捐助人。”她的声音里似乎带上了一丝微不可察的谨慎，“她的儿子……就是勃洛克赫斯特先生，他监督和指挥这里的一切。”
听到这里，伊尔莎的心头猛地一颤。
伊尔莎现在可以确定了。柱子那边背对着她的女孩，就是简·爱。而那个有着浅金色头发的语调温和的金发女孩，是简爱在学校的好朋友——海伦·彭斯。
之所以伊尔莎能立刻想起来，除了因为她刻意回想有关罗沃德的一切之外，还因为那段记忆太深刻了——在来到这里之前，她曾经陪一个朋友练习过《简爱》的舞台剧片段。
那个朋友饰演海伦·彭斯，却总是记不住那几句台词。伊尔莎被迫反反复复地和她对练，听她背诵“十五英镑”、“慈善捐助”、“勃洛克赫斯特”……听得伊尔莎的青筋都要爆炸了。那段经历简直让她印象深刻。没想到，那些曾经差点没把她逼疯的台词，还能在这里派上用场。
伊尔莎无意间撞到的是名著故事里女主角简爱和她人生的第一个朋友海伦的相遇，她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最糟糕的事情还没有发生，一切都还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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