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的温存没持续多久,便听到了客院那头传来的铮铮弦音,如怨如慕、如泣如诉,李倓神色一变:“不好,我得去看看逸飞和息颜,他们本就因我退让一事愤懑难消,如今天机火上浇油,还不知要气成什么样呢!”
李俶自然做足了贤惠大度的姿态:“天机也好,如今也罢,终归都是为兄强拉着你不放,若杨门主与凤姑娘怨怪,倓儿尽管往我身上推,只要倓儿不做那等始乱终弃的龌龊事,我什么委屈都受得。”
李倓明知李俶这番话是精心编排的,依旧软了心肠,同时又有些气自己就这么轻易被打动。他轻轻捏了捏兄长腮边为数不多的肉以泄私愤:“本王一诺千金,岂会出尔反尔?逸飞、息颜与我相交多年,我先前反复解释过,他们更不可能仅仅因此就心生怨望,你休要仗着本王宠信挑拨是非。”
李俶顺水推舟地握住李倓停留在自己侧脸上的手,脉脉含**语还休地凝视着心上人,直把建宁王殿下看得心跳失序、耳根发烫,他飞速抽回自己的手缩进宽大的袍袖中,眼神飘忽语无伦次道:“长安物产丰饶,怎么把你养得这么瘦?脸上只能揪起一层皮,摸着都硌手,你多进些点心,我去去就回。”
武功高强的钧天君被撩拨得心神大乱,出院门的时候甚至没注意到近在咫尺的李嫣。和政郡主只觉得三兄跟阵风一般刮过,转瞬就不见了人影,这里面肯定有事发生!她提着裙摆三两步跑进院子,不期然对上了李俶柔情似水的目光,突然福至心灵,行了个礼道:“恭喜阿兄如愿以偿!”
李俶眉开眼笑地接受了胞妹的祝贺,满面春风地关切道:“你来之前,凤姑娘瞧着心情如何?”
李嫣无语道:“坏阿兄,前脚得了佳人青睐,后脚就不管我这个妹妹了!”
李俶半点不愧疚,安之若素地睨她一眼:“倓儿对你的照拂还不够多?先是舍了脸面托凤息颜作你的谋主兼任老师,又将他多年兵法韬略心得尽数交予你,再把江湖势力、周遭小国局势一一和你分说,堪称倾囊相授,你才学了个皮毛,就朝我要好处来了?三娘自幼聪颖,囫囵吞枣、贪心不足的坏处无需为兄重复吧?”
和政郡主气不过地跺了跺脚:“阿兄你混淆黑白!我哪有这层意思!亏我还千方百计想着如何让老师和三兄隔远些,好为你排除障碍,你倒不分青红皂白的诬赖我!我非到三兄那里告你一状不可!”
“要告什么状?”李倓衣袂翻飞地去而复返,李俶奇怪道:“倓儿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建宁王殿下摸摸鼻子,有些委屈道:“逸飞和息颜都不愿见我。”
李嫣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估计是那二位怕冒犯三兄伤了情分,才斗胆将你拒之门外的吧?何止那二位,我来的路上巧遇了一名铁卫,八尺男儿哭得涕泗横流,实在可怜得紧,三兄你害人不浅。莫说他们,连我都万分惊诧,据天机所示,宫变前三兄与阿兄应是对手?这般不遗余力帮对手坐稳太子之位,真是叫我大长见识!”
李倓没好气地弹了下她的额头,凶巴巴道:“不许说了,不然你告状了也没用!”
李嫣梗着脖子道:“你怎么知道没用!我还没说我要告什么状呢!”
李倓抱起双臂:“行,那我勉为其难听听你的委屈。”
李嫣哑然,凤息颜的情思她与阿兄心知肚明,私底下暗示几句也就罢了,哪能光明正大地捅到李倓面前?她瞄了李俶一眼,却见这位好长兄没有一点帮忙解围的意思,甚至全副注意力都放在了李倓身上,对她这个妹妹半个眼神都欠奉。李嫣气了个倒仰,索性把这几日心里琢磨了许久的问题扔了出来:“三兄与阿兄两情相悦,定了二圣临朝,还格外开恩准我领兵掌权,可想过继任者一事?”
此言一出,李俶和李倓双双身形一滞。
广平王殿下勉强让自己的理智占据上风,分析道:“岧郎之母乃圣人安插的密探,我无意留她性命,让岧郎做个闲散王爷安度余生,已是我能做出的最好的安排。我既与倓儿缔结鸳盟,日后理应只守着倓儿一人,倒是倓儿,或可……”
李俶原想装着大度,真心计谋各自掺半着说,若李倓并无意愿那最好不过,若有……也无妨,传宗接代本就是帝王应尽之责,他自信在李倓心里没人越得过自己去。然而甫一想到李倓会与另外的女子耳鬓厮磨共赴巫山,心脏就仿佛被泥土堵住般憋闷,叫他无法再吐出那等冠冕堂皇的违心之语。
建宁王殿下眉峰一压,嗤笑道:“或可如何?我才不信你能眼睁睁看着我同旁人亲密无间,你看,你连自己都骗不过去。”
他探过手去主动与兄长十指相扣,对李嫣道:“这有何难?李唐宗室人那么多,总不至于一个看得上眼的都没有,你慢慢挑就是。”
李嫣震惊地指着自己:“我……我来挑?”
李俶感受着掌心传来的弟弟的体温,心头的郁气一扫而空,唇角止不住地上扬,和颜悦色地解释道:“平阳昭公主赫赫战功,被太祖剥夺兵权郁郁而终,只得了个以军礼下葬的虚名。则天皇帝立大周万国颂德天枢,开元二年熔其铜铁、历月不尽。镇国太平公主权倾朝野,先天政变后自尽抄家,党羽四散。上官昭容掌军国谋略、杀生大权,身死后陵墓被毁。世人对女子诸多挑剔,若继任者同样不容女子入朝,甚至视你为眼中钉,三娘以为你的下场会比她们体面吗?”
李嫣不寒而栗,试探道:“那我选个女子也无碍吗?”
李倓眉梢扬起,飒然一笑:“选你认为最合适的,是女子又何妨?横竖有我与王兄做你的倚仗,你尽管去做!”
李俶颔首。
李嫣跟只蝴蝶似地扑到李倓怀里大力蹭了蹭他的前胸,接着起身朝客院跑,遥遥地还能听见她的欢呼:“老师!老师快开门!没时间生气了!三兄和阿兄说允我选太女呢!”
李俶憋着笑给弟弟整理凌乱的衣襟,李倓瞪他:“你还笑!你看看你把她惯的!”
李俶辩白道:“这我可不认,分明是倓儿惯的,三娘平日里待谁都恭谨客气,偏屡次不顾礼数也要亲近你,怎么是我的错?”
李倓抓住兄长逐渐不安分起来的手:“就这个给三分颜色就开染坊的性子,和你像了个十成十!”
李俶被抓包了也不恼,依旧笑吟吟地道:“倓儿是我寤寐思服、辗转反侧也放不下的意中人,不学着厚颜些,哪里能有今日圆满呢?还望王爷念妾一片赤诚,饶了妾这上不得台面的小手段吧。“
后头那几句他用上了伪音,端的是出谷黄鹂般的百转千回,把小女儿家对情郎的痴缠演绎得淋漓尽致,李倓羞得手指尖都红了,徒劳张了张嘴说不出半个字,最终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可怜的呜咽,自暴自弃地趴在石桌上把头埋进手臂里。
李俶好笑地看着恨不得缩成一团的弟弟,切回原本的声线,捏捏他的后颈道:“别把自己闷坏了。”
李倓没有动静,过了良久才抬起小半张脸,控诉道:“你不许再那样了!”
建宁王殿下凤眸水光潋滟,眼角染上绯红,唇色被咬得格外鲜艳,乌黑的发丝垂在脸上,更显得他肤色白皙,落在李俶眼里,真是好一幅活色生香的美人图。广平王殿下忽觉口干舌燥,喉结来回滚动数次,靠着内心反复提醒自己不能吓到倓儿,终究是忍下了冒犯的冲动,沙哑着声音应道:“好。”
当然,这还算不上严峻的考验,真正严峻的考验是晚间的同寝,李俶一面怕弟弟被自己克制不住的孟浪吓跑,一面又舍不得分房别居,躺在榻上的姿势端正得随时能入土。李倓戳了戳兄长僵硬的臂膀,嘲讽道:“白日里不见你这么守规矩,这会儿装矜持是不是晚了些?”
李俶苦笑地抓住弟弟作乱的手道:“明月在怀、情难自已,为兄还做不了柳下惠,倓儿莫闹我了。”
李倓联想到今早的情形,脸上一红道:“那你怎么不去隔壁睡?非要自讨苦吃。”
“经年妄念,一朝得偿,唯恐是我疯魔生了幻觉,总要看着你才安心。”李俶将弟弟的手贴到唇边,翻了个身直视着李倓,墨黑的眼眸里跳动着不安,“倓儿真的心悦我吗?”
“我没有过心悦之人,但普天之下能让我明知是计依旧心甘情愿自投罗网的只有你,”李倓目光灼灼,“只能是你,哥哥。”
李俶瞬间把所有顾虑都扔到了一边,脑海里只剩一个念头——我要吻他。
建宁王殿下次日是被兄长抱出房门的,院内躺椅、小几、茶水、果盘一应俱全,怕午间日头太烈,还特地竖了把遮阳的伞。李倓看到这样周全的布置,才将将给兄长一个好脸色。
他刚在椅子上躺好,天机就开始了。
【叮——】
【凌凌捌准时准点地跑到了天牢,弘义君未见其人,先听到了她和脚步声一起响起来的尖叫:“看到了看到了!我看到李掌教了!仙姿玉色秋水为神呜呜呜他好漂亮!”
弘义君手忙脚乱掏出符箓点燃,白雾中李忘生白发如雪、花容月貌,一身蓝白相间的道袍衬得他恍若姑射神人下凡。弘义君擦了擦嘴角,捂住心口道:“扔下这样的师弟不管,为了救个垃圾一去东瀛三十年,谢云流你糊涂啊!难怪决战大唐好哥哥之巅你垫底!你活该!”】
“哇!神仙!”毛毛兴奋地拉着莫雨的衣角,指着水镜里李忘生的影像,“雨哥哥快看!天上有神仙!他真好看啊,是住在月亮上的神仙吗?”
莫雨不感兴趣,踢着脚边的小石子,泼冷水道:“才不是神仙呢,那是人,是道士,也不住在月亮上。那个粉头发的不是说了嘛,他师兄把他扔下三十年。”
“师兄?是哥哥吗?三十年听着好长好长,神仙哥哥好可怜,”毛毛攥着莫雨衣服下摆不放,“反正莫雨哥哥不可以扔下我!毛毛要一直一直和莫雨哥哥在一起!”
“都说了那是道士不是神仙,傻毛毛,”莫雨敲敲小孩儿的头,打起了坏主意,“王婆婆说,能一直一直在一起的只有夫妻,你得给我当新娘子才行!”
毛毛不知道成亲和新娘子意味着什么,很轻易就答应了:“好,毛毛给雨哥哥当新娘子。”
昆仑,刀宗据点。
谢云流咯吱咯吱磨着牙,冷笑道:“他李忘生惯会用这张脸把人骗得团团转!我昔年事事以他为先,可他是怎么对我的?老夫流落东瀛三十载不正是他的手笔?此等佛口蛇心的卑鄙小人,有什么资格成就大道!老夫这就上华山,当着众人的面拆穿他的真面目!断了他飞升的道途!”
他麾下弟子纷纷情愿与他一同前往,谢云流手一摆道:“我独往即可,带上你们难免累赘,你等守住此处,需勤学苦练,不得懈怠!”
“是!谨遵宗主教诲!”
【“决战大唐好哥哥之巅?”凌凌捌回忆了一下阁内关于宫中神武、烛龙殿和谢云流打上华山的八卦,十分不可置信,“就他?他那样的竟有入榜的资格?李掌教以权谋私了吧!”
弘义君一拍大腿:“英雄所见略同啊!不过我还是要说句公道话的,老谢没跑之前确实是个非常合格的哥哥,又是亲手做羹汤又是缝布娃娃哄师弟开心,如果没有后来的变数,说不定就当榜首了。”
“那有什么,”凌凌捌骄傲地挺起胸膛,“我家阁主也给承天陛下扎过毽子、做过长寿面啊,凭什么榜首不是我家阁主?”
李系发出了响亮的嗤笑,弘义君同情地瞥他一眼,揭露了那个残酷的真相:“榜首就是陛下。”
虽然不得不接受了他哥只有一个弟弟的现状,李系依旧咽不下那口气,横眉怒目道:“凭什么榜首是他?而不是那个……那个……”
弘义君很能理解他这种瞬间失忆的状态,主动发挥了小纸条的功能,补充道:“谢云流。”
“对!就那个谢云流!”李系其实不在乎谢云流到底是谁,他就是单纯地不愿意见到李俶这个现实里的赢家再赢一次,“凭什么!”
弘义君和凌凌捌击了个掌,异口同声道:“那你问对人了!”】
谢云流也在思考这个问题,自己凭什么不是榜首!在中条山上他心疼师弟小小年纪离家修道,把小孩儿照顾得无微不至。等到了华山,每每在山下得了什么有趣的玩意儿,他都不忘给师弟带一份,他对李忘生还不够好吗!远走东瀛是李忘生负他,又不是他负李忘生!当然,谢云流要声明,老夫并非要争这个虚名,只是道理如此,榜首关乎谢某的名誉和清白!
李俶倒是不骄不躁地继续兢兢业业地侍奉建宁王殿下,反而是被伺候的这位心生不虞。李倓感受着身上的酸胀,不阴不阳地刺了一句:“我看你这榜首名不副实,古往今来没有你这么做哥哥的。”
哥哥两个字咬得极重,显然还在记恨昨晚的事。想他堂堂钧天君,居然在床笫之事上求饶,奇耻大辱!
李俶剥了颗葡萄喂到弟弟嘴里,顺道把手指塞进李倓口中搅动几圈,接着泰然自若地收回,道:“好或者不好的,不过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何况倓儿怎么能肯定天机中的你我确实只是兄弟呢?我对你的心思可从来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李倓无法反驳,李俶继续道:“听方才所言,倓儿似乎对为兄昨晚的表现不甚满意,倓儿放心,为兄必精研此道,力求让殿下神、魂、颠、倒。”
神魂颠倒四个字在舌尖被拉扯得格外暧昧,一下子就令李倓忆起了昨日夜间的湿热,他勉力起身正要发怒,却见李俶倾身上前啄在了自己的唇上,俏皮地眨眨眼:“这样才好叫倓儿离不开我呀!”
建宁王殿下满腔羞愤当即散了个干净,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真的彻底无可救药了,明明所有情绪起伏皆被李俶玩弄于股掌之间,升不起分毫的戒备之心不说,甚至还觉得兄长刚刚的样子讨人喜欢极了。
这或许就是心悦吧,真可怕。
李倓泄气地摔回躺椅上,拿广袖盖住自己上半张脸,默默哀悼那个一心霸业的钧天君。李俶关心道:“倓儿若是困了,尽可放心安睡,我会把记录好的天机内容予你过目。”
“没困,闭会儿眼。”李倓搪塞道,他没打算告诉李俶自己的悸动,起码现在不行,一来,他的好王兄眼下已经足够春风得意,二来,上次冲动剖白内心的后果就是浑身酸痛地躺在这里,短时间内他真的承受不起第二次。
李俶不疑有他,毕竟昨晚他确实失控。愧疚之下,他伺候得更加精心了。
【弘义君和凌凌捌一唱一和地向李系科普了景龙四年的华山雪夜,李系听得整张脸都皱起来了:“擅自插手宫闱之争,持剑对抗禁军,形同谋反,论罪当夷三族,若翁翁狠心些,纯阳上下鸡犬不留都是轻的,他还妄想吕祖和李掌教保他?”
凌凌捌无法解释这种脑回路,弘义君一摊手:“这大概就叫被偏爱的有恃无恐?少年人嘛,义薄云天的,看不惯你们老李家迫害无辜稚子的行径。”
“废帝无辜?”李系声音一下子就扬起来了,“真正无辜的人根本就连当傀儡的资格都没有!他还懂得拖那时名满长安的国教未来掌门人下水呢!他哪无辜了?他可怕得很!”
“哎呀,人家刚满弱冠年纪轻轻的哪里懂得皇室那些弯弯绕绕?你别打岔,听我们说完!”
弘义君从雪夜奔逃讲到扬州东渡再到剑魔归来,至宫中神武的时隔多年再次会面处处戛然而止,李系再次插嘴:“跑回去两句话能弄清楚的事,谢云流究竟在坚持什么?”
弘义君高深莫测地摇摇手指道:“人,不要妄图揣测比格的思维。”
凌凌捌无语地拍了拍兀自得意的弘义君:“别总说这种怪话,快点,东西给我。”
她提得含糊,后者却瞬间会意,不知从哪掏出本刀宗奥义决,凌凌捌将它递到李系手里:“你看看这个。”
“有情心乱,乱心则愁。且自逍遥,把痴心断。”李系粗粗看了一遍,“哪个受了情伤的酸书生写的乱七八糟的东西?你要我看这个干嘛?”
弘义君抱着肚子笑得快厥过去了,凌凌捌咳了两声,压制住笑意,拿回那本书道:“这是谢云流写的刀宗奥义决,来,你跟着我指的字读。”
“神神叨叨的……”李系咕哝了一句,顺从地开始念:“心、有、忘、生……心有忘生?谢云流?心有忘生???啊???他不是恨李掌教害他恨得咬牙切齿吗?”
“恨确实是恨的,”弘义君抹去眼角笑出来的泪花,借用符箓分别展示了牵李待机、抱李轻功、想李刀法,“只不过恨的是李掌教心里纯阳比他重要哈哈哈哈。”】
原以为天机有什么新的武学解读,乖乖跟着念了一遍的刀宗弟子:……
好奇大师兄口中无所不能的师父会写些什么惊世理论的静虚弟子:……
崇拜谢云流一人一剑闯禁宫、救废帝、杀穿凌雪阁围追堵截的武林人士:……
“他痴心妄想!!!”祁进一声怒喝,手中鹤朱嗡鸣,“大哥,我必须即刻回山,我们来日再叙。”
姬别情眼睁睁看着和祁进相处的机会就这么溜走,愤愤地攥紧了拳头,吕洞宾那厮是不是作法了?纯阳不是国教吗?怎么哪哪都克他!
有茶客拽了拽说书人的袖口:“老先生,某记得你数月前提起过一位剑魔……”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说书人连连否认,“老朽不过化用前朝故事,戏言罢了,此剑魔非彼剑魔,您可莫砸了老朽的招牌!谁家剑魔那样啊!扭扭捏捏的,隔壁镇子上最腼腆的金家娘子都比他豪放!”
谢云流本人赶路的进程骤然中断,脸色黑了青青了红红了白,怎一个精彩了得!忽而山间刮起阵古怪的风,一根竹条不偏不倚正抽在他腿上,熟悉的力道,半是责怪半是嘲笑,已过天命之年的剑魔眼眶一热:“师父……”
【李系努力消化着庞大的信息量,不解道:“这谢云流不是挺挂念他师弟的吗?为什么说他没资格入榜?”
“上榜的首要因素就是对弟弟好,李掌教未返老还童前面容清癯,一看就是没好好吃饭,反观承天陛下,那叫一个珠圆玉润,这可都是我们阁主的功劳!”
弘义君瞬间掏出两张画像,李系一边嘟囔着“你这单衣怎么塞得下这么多东西”一边接过,但见左侧的老者双颊凹陷无损仙风道骨,右侧的青年面庞丰腴更添绝代风华。】
如此鲜明的对比像根尖锐的针,扎进了谢云流的心口。他恨恨道:“偌大一个国教,三代弟子数百余人,难道统统都是睁眼瞎不成,李忘生瘦成那样!他们竟视而不见?”
李俶很满意天机里弟弟的模样,决定晚膳多添两道弟弟爱吃的菜!
【李系越看越觉得眼睛疼,胡乱把两张图扔到一边:“我记得谢云流是开元二十八年回来的?怎么拖到上元二年才和好?”
“坏就坏在他那张嘴啊!”弘义君作势又要摸符箓,结果摸了个空,他懊恼地一拍额头,“忘了多要几张了,问题不大,我还记得台词!我背给你听!”
“你歇着吧,专业人士在此,哪用得着您受累?前情已经交代了,一刀流从中作梗,谢云流以为李掌教要带人围剿他,”凌凌捌做作地清了清嗓子,再开口时就是浑厚沧桑的男声,“李忘生!你这貌似忠厚的奸诈小人,当年便是如此蛊惑师父,害得我叛下华山远走东瀛,今日又将我藏身之事泄露给他人,你可还有话说!”
弘义君实时翻译道:“其实他想传达的是,师弟,风儿说当年之事有误会,我以为你心里同样有我,满怀期待地写信给你,邀你花前月下一诉衷肠,你为何要广而告之?你我自幼竹马相伴两小无猜,你说师兄最重要,难道都是精心欺骗于我?”
李系不理解且大为震撼:“你要编也编得靠谱一些吧?”
弘义君没睬他,完全沉浸在这种表演的氛围里,做了个开合的手势:“卡!好,这条过!切下一趴,烛龙殿!”
凌凌捌配合地换了台词和语气:“李忘生学艺不精被人拿了与我何干?我只是来看看他是如何下场罢了!我来便来,走便走,或许是来看看你如何死去也是未必。”
弘义君没有继续翻译,迫不及待地抢白道:“最后一句经典的让我来让我来!”他精准地拿捏住了爱恨交织的分寸道:“李忘生,你总是貌似无辜,却将我渐渐推入深渊!”
凌凌捌大声喝彩:“好!”
一旁被忽略了半晌的李系魂不守舍道:“莫非那好兄长榜上的兄弟均是这样的相处模式?皇兄和倓弟也是?”
“不是!!!”凌凌捌誓死捍卫阁主的声誉,“陛下才不和谢云流那个冻鱼嘴一样!”
弘义君虚心请教道:“冻鱼嘴的意思是?”
凌凌捌嫌弃道:“冷冰冰硬邦邦的,即使冰化了也只会阿巴阿巴说不出几句好听的话!和他相比,我们台首都能夸一句通情达理。要不是李掌教潜心修道脾气稳定,换个人来估计早宣布不死不休了!我不允许你这么侮辱陛下!”】
努力潜心修道但脾气确实不怎么稳定的祁进当场就宣布与谢云流不死不休!他振振有词道:“谢云流早年不自量力卷入朝堂波及纯阳,大逆不道打伤师父,如今卷土重来,屡屡对掌教师兄出言不逊,纯阳万万容不下此等狂徒!”
上官博玉罕见地没有维持老好人的形象,劝道:“师兄,李重茂贼心不死,纯阳经不起再一次神策围山了。”
卓凤鸣左看看云淡风轻的李忘生和于睿,又看看义愤填膺的祁进和上官博玉,站到了一边道:“我听师父的。”
“凤鸣师弟所言在理,”于睿笑意盈盈,“大师兄乃师父首徒,与师父情同父子,昔日出走源自一场误会,至于出言不逊……纯阳从没有以未发生事论罪的规矩。何况天机过后,朝野必然巨变,神策怕是无暇他顾。”
祁进还欲坚持,就听李忘生似是无意道:“祁师弟难得下山赴故人之约,却因天机之故不曾好好叙旧,那位故人可有怪你?”
祁进登时面颊发烫,哪能不懂掌教师兄这是借大哥的事来堵自己的口,僵着脸告退出门练剑去了。于睿促狭地朝李忘生眨眨眼,上官博玉无奈地摇头叹气,唯有卓凤鸣摸不着头脑:“不是正说着大师兄?怎么又和祁师兄的故人扯上关系了?”
于睿被他憨直的话语惹得忍俊不禁,上官博玉也没忍住笑了,金虚子瞥见掌教师兄唇边浅淡的弧度,放弃追根究底道:“是我犯傻了,师兄师姐见笑,既然大师兄即将回山,可要我吩咐下去,办场宴会为大师兄接风洗尘?”
李忘生沉吟片刻,道:“天机虽帮师兄澄清真相,然他打伤师父确有其事,静虚道籍同样尚未恢复,若大张旗鼓迎他回山,太招摇了些,一来使弟子们心有不平,二来招皇室猜忌。纯阳压着国教二字,谨慎无大错。”
想到华山上下窥伺的神策军,卓凤鸣烦躁地扯了扯身上的铁链,不情不愿道:“是。”
上官博玉安抚道:“大师兄于武学一道天赋异禀,届时师弟记得多邀他切磋,想必于你大有裨益。”
于睿惊讶地望向这个一贯脾气和软的三师兄,上官博玉恍若未觉地捋了捋胡子,追忆道:“我与洛风的剑术皆是大师兄一手教导,凤鸣可带上祁师弟一道寻大师兄指点,也好让弟子们有机会瞧瞧静虚子的风采!”
卓凤鸣战意勃勃地应承了。
李忘生将几位师弟师妹的神色尽收眼底,没阻止上官博玉的提议。博玉心中有怨,叫他发泄一番也好,且师兄离山数十载,难免与其余人疏离,此法甚妙。
李倓怎么也想象不到闹得满城风雨的剑魔会是这么个拧巴的性子,对李俶长不成那样感到格外庆幸。广平王殿下一眼就看出他在想什么,起身挤到弟弟的躺椅上,拥住熟悉的温度道:“我万万做不到如谢前辈那般急公好义,肝胆皆冰雪,倓儿会失望吗?”
李倓撇嘴:“你这个皇长孙要是和他一样,随便什么人就能耍得你团团转,十几年来投胎都不知道投多少回了,用姬别情的话来说,太白山的野猪都比他强!你不许学他那样,知道吗?”
李俶半个身子压在弟弟身上,下颌贴着李倓的肩颈,轻笑道:“知道了,倓儿喜欢我这样的。”
【弘义君赞同道:“陛下精通语言的艺术,但凡谢云流或者李掌教有陛下一半功力,早就双双把家还了!哪用得着单方面恨海情天数十年,七十岁才圆满。”
语言的艺术?李系不屑:“一些场面话罢了,皇兄只是看着温润,实则狠辣、强势、精明、耐心有限,还一半功力?冷嘲热讽的功力吗?”
“傻孩子,那是对你,”弘义君穿过栏杆缝隙怜爱地摸摸李系的头,“你听过双标吗?”
李系没心思计较他的逾矩,警觉道:“什么意思?”
“举个例子,宫变当天,陛下在甘露殿象征性地对你说了一句软话,紧接着立刻翻脸。与之相反的,南诏事变后,广平王亲自入宫面圣陈情为弟弟开脱,当着建宁王的面烧掉了那谋反的铁证。”弘义君打了个响指。
凌凌捌适时道:“证据,只此一份,你回去想清楚,若还要我这个兄长,三日后城北山崖,我等你。”
“对不同的人耐心当然也不一样啦,这边一给就是三天,”弘义君摇头晃脑,“不过这不算什么,重头戏还在后面呢!”
凌凌捌尽职尽责地复刻了城北山崖上二人的对话,李系呆若木鸡,眼神发直道:“倓弟不是只答应同行吗?皇兄怎么直接就跳到同葬了?”
经他这么一点拨,凌凌捌若有所思:“原来那个时候阁主就对承天陛下……或许比那更早也说不定?”
弘义君坏笑道:“有心又如何,你家阁主那时候根本不敢挑明,好不容易把弟弟哄好的,万一吓跑了怎么办?”
“总比年逾古稀才敢直面心意要好,”凌凌捌叉腰,“阁主的榜首实至名归!谢云流?哼!”】
杨逸飞失态地夺门而出,巨大的声响引得院中两人纷纷注目,向来沉稳的长歌门门主唇色煞白、步伐紊乱,凤息颜不免悬起了心:“逸飞?”
“师姐,郡主,”杨逸飞扯了扯嘴角,努力镇定下来,“敢问郡主,殿下此刻身在何处?”
和政放在膝上的手逐渐收紧,尽量让自己显得若无其事:“我来时是在正院,现在或许进宫去了?杨门主需要我引路吗?”
“并非什么要事,不必劳烦郡主,师姐无需多虑,”杨逸飞眸色沉沉,“某多问一句,广平王殿下和殿下在一处吗?”
李嫣的心坠了下去,面上不动声色地笑着:“在的,我听母亲偶然提起过,幼时百孙苑中就属大兄和三兄最黏糊了,可惜后来天各一方,这几日倒像是要把先前的八年都补回来呢!”
“是吗?”杨逸飞微微躬身,清俊的眉眼似染青霜,“某先告辞。”
李嫣将目光从转角消失的背影上挪开,对凤息颜道:“老师继续吧,天机快结束了,能这么心无旁骛随您学习的时间不多,我得赶紧弥补自己的不足!”
她没理由阻止杨逸飞,拦住凤息颜却不难,大兄、三兄,自求多福。
【出了天牢,凌凌捌直奔萧问之暂时居住的客舍,她豪气地把三个肉夹馍拍在桌上:“神算,这些能换多少符箓?”
萧问之嗅着空气中弥散的香味,忍痛拒绝道:“我不换,给了你符箓,你今晚就有一劫,我不能害人。”
“我这么倒霉?”凌凌捌不死心,“那个劫数很厉害吗?危及性命那种?”
萧问之掐算几下道:“有惊无险。”
“那就换!我今晚除了睡觉什么都不做,我就不信还能遭劫!”凌凌捌见萧问之有被说动的迹象,继续加码,“不论这劫数是否应验,我都会给你带肉夹馍,用太白山里的猪和阁里的秘制调料做!给你带五个!”
“成交!”萧问之生怕她反悔,从袖子里掏出一大把符篆塞进凌凌捌怀里,顺手把人扔了出去,“给你个忠告,今晚进宫休息,明天省的赶路!”】
【明日继续】
酒楼的老板一言难尽:“都说吃一堑长一智,凌小娘子上次不听神算的,就被那个叶队长教训了一顿,这次怎么依旧不长教训呢?”
“赌自个儿运气好呗,”食客漫不经心地往嘴里丢了颗炒豆子,“我比较好奇明日宫里会发生什么事,连凌小娘子都能派上用场。”
老板噗嗤一声笑了:“你这话说到点子上了,凌小娘子搭得上手的估计不会是什么大事。”
“没大事好啊,安安稳稳的,”另一个食客感慨,“我就盼着天机里陛下和承天陛下能好好的。”
天机里二位陛下如何不得而知,反正现实中的长歌门门主不太想让广平王好过。
杨逸飞生平头一回尝到气急败坏的滋味,天机内凌凌捌明知谢云流对李掌教的心思,却仍将前者与李俶相提并论,他原本觉得是自己疑邻偷斧。结果到了正院一看,李倓窝在躺椅上睡得正香,脸上犹带着倦意,耳后到脖颈密密麻麻的一片红痕!这景象彻底打破了他的侥幸。
主辱臣死,杨逸飞缓缓抽出折仙剑。
可能是他周身的气质太过锐利,李倓猝然惊醒,对上了好友杀气腾腾的视线,他顾不得腰间叫嚣的酸软,猛然起身诧异道:“逸飞?!你这是做什么?”
“殿下醒着?”杨逸飞脸色更加阴沉,“这不是广平王一厢情愿?”
李倓意识到了他问的是什么,尴尬地点点头。李俶瞬间笑得春光烂漫,两手撑住弟弟颤抖的腰,慢慢按揉起来。
杨逸飞只恨自己懂得太多,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收剑回琴,等再睁开眼,那些杂乱的情绪失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清明的冷静:“既然殿下之意已决,某理当从命,只万望殿下以保全自身为要!另,九龄公携长歌弟子明日抵达长安,烦请殿下将今晚时间舍我,以便商议后续事宜。某告退。”
说罢拂袖而去。
“杨门主好狠的心,”李俶哀怨地轻咬弟弟的耳垂,“我还想多与倓儿亲近亲近呢。”
李倓轻轻撞了撞他:“不准胡闹了,九龄公亲临,岂能失礼?你老老实实独守空房吧,逸飞这关还没过去呢。”
李俶又操起了那婉转的腔调:“妾身自知身份不与大王相配,怎奈情不知所起,此身既已托付大王,只盼大王莫要做那负心之人。”
“李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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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谢云流你看看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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