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道贞从长安启程赴任的当日,江刑一行人一大早便收拾好准备出发。
与他们平常的任务不同,这次随行他们没有伪造身份,而是兵分两路,四个人两两组队,一队人用轻功跟着马车盯梢,另一队骑马紧随其后,晚上等马车休整进行交替,累是累了些,对他们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
因为从酒肆掌柜那得到了消息,江刑选了林峙一起负责在启程这天盯梢。林峙这人虽然爱抱怨了些,但在巡查方面有极出色的天赋,细微的风吹草动逃不过他的眼睛。李十七和顾斫影先去了城门驿站等候出发,但他们速度会比江刑这边要快,因此等马车出了城门还要再晚一点才会动身。
整个上午,江刑和林峙蹲守在韦道贞家附近,看着仆从把东西一趟又一趟地搬上马车,直至太阳高悬于顶,这位传闻中的韦大人还没露面。
林峙开始有些不耐烦,他一直在盯着门口的动向没动地方。正午天气热了起来,林峙额上冒出些汗珠,他抹了一把汗,视线没挪动半分,问身后的江刑:“几时了?”
“午时三刻。”江刑拍拍林峙的肩膀,“你去歇会儿,换我来。”
林峙揉揉眼睛,跟江刑换了位置,“都这个点了,韦大人究竟打算几时出发啊?再晚日落之前就赶不到最近的驿站了。”
“往陵州路途遥远,多做些准备也不奇怪。”
“我看那马车都装完多久了,也该上路了。”林峙捶了捶脖子,“韦大人怕不是不知道自己被人盯上了,夜黑风高,出了城人烟稀少,方便动手啊。”
“那就是咱们的活计了。”江刑教育他道。
即便如此,江刑还是叹了口气,林峙说得也不无道理,何况今晚已经有人预定了韦大人的项上人头,对面到底有多少人,又会在什么时候动手,这些仍旧是未知数,江刑不得不提高警惕。
盯梢乏味枯燥,让人昏昏欲睡,一刻钟也变得无比漫长,江刑眼睛盯着忙碌的院门,思绪已经开起了小差,不受控制地发散神游。
今天中午带的干粮不好吃,明天得让李十七换点别的。
酒肆那酱牛肉真是香,下次有机会回长安第一时间就得去吃一盘。
到时候看看能不能把欠人的几顿酒也还上。
要是再在那遇见陆辞望,他不会还装作不认识吧?
如同被种下了一个锚点,江刑的神游戛然而止,他脑袋空空地愣了一会儿,继而想到临别那晚陆辞望的冷漠。
于他而言,结识朋友不是什么稀罕事,热脸贴人冷屁股也不是没有过,但像陆辞望这样的,还是头一桩。那晚从陆辞望家离开以后,江刑一直想,陆辞望这种态度,好像也并不是没有理由的。
尽管只见过两三次面,但江刑能感觉出陆辞望身上的疏离,哪怕他凭空消失在这个世界上都不奇怪,这又与传闻中他那凶残的手段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反差,让江刑觉得难以捉摸。
做他们这一行风险太高,朝不保夕,今天还能看见的人或许明天就命丧黄泉。这一点江刑再清楚不过,他不是不在乎,只是想尽自己所能记住身边的每一个人,他平静地接受每一个人的离开,又平静地接受新的同伴。
当然,也不止有同伴。
或许有一天,他和陆辞望也会刀剑相向,真到了那种你死我活的地步,没有个人情感,只有各自的立场,更无所谓相不相识了。
想到这里,江刑觉得陆辞望那种态度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
视线焦点处,着深色圆领袍的男人在小厮的簇拥下走了出来,江刑的目光瞬间锐利起来。
“来了。”
坐在后面的林峙立刻站起来,看着几人上了马车,车夫一挥马鞭,江刑发号施令:“跟上,到城门处给李十七发个信号。”
“了解。”
正欲随着马车而去,林峙突然叫了江刑一声。
“老大。”
“嗯?”
“盯梢要专心啊,”林峙语气里带着些得意,“你刚才分神了吧。”
“……”
马车很快驶进朱雀大街,朱雀大街人来人往,甚是热闹,按照以往的经验判断,对方不会在这种情况下贸然出手,动静太大,很容易引起骚乱,但江刑和林峙不敢松懈,与马车保持着距离在暗处行进。
接近城门时,林峙掏出一面手持镜,跟江刑示意后对准某个角度反射日光,那束光经过林峙手中进入一扇开着窗的房间,正是李十七和顾斫影所在之处。
林峙晃动掌中镜,那束光也跟着晃动,之后不等他二人回应,江刑和林峙紧随着马车出了长安城。
一出长安,人烟分散,随时随地都可能成为暗杀的主战场,相对地,他们也不需要像在长安城里一样严密地隐匿行踪。江刑和林峙一前一后从枝头掠过,枝头颤动引起树叶窸窣。
整整一个下午,马车持续不断地行进,倒始终风平浪静,眼见着天色愈发暗了下去,马车仍不见要在某处停下歇脚的迹象。
二人轻功追了一路,就算体力再好,到了此时也略有疲累,林峙的呼吸变重了,说不了几个字就要喘口气。
“这里离驿站还……还有段距离呢……他们这是打算……在夜里继续行路……直到驿站再停吗?”
江刑比林峙好上一些,但同样没办法一口气说完一整句话。
“或许……他们是想尽快赶到驿站。”
“那既然如此……早点出发不好吗……”林峙咽了口口水,“一入夜可就……麻烦了……”
西边暮色低垂,夜幕逐渐覆盖住整片天帏,马车上车夫点起一盏灯,堪堪照亮几尺前路,这盏灯让这辆马车成为昏晦夜色中唯一的光源,同时也成了唯一的目标。
江刑心下一沉,不好的预感开始浮现。
不出所料,不多时,林峙压下嗓音发出警报。
“老大,有人来了。”
江刑朝马车周围扫视一圈,黑压压的一片,冷不防看过去,什么都没有的样子,像是危险降临前最后的安宁。马车依旧在前行,不过速度较白天已经慢下许多,灯光被黑暗吞噬的边缘逐渐出现了一个黑影,那黑影静悄悄地立在路中间,不知道他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便站在那里,又或者是凭空出现,如鬼魅魍魉。
车夫离得近了才发现那个黑影的存在,情急之下一把勒紧缰绳,一声嘶鸣划破长夜的寂静,马跃起前蹄,几乎要把马车掀翻,在距离黑影几十尺的位置将将停住。
江刑一个闪身,两柄链刃文葬已经从他背上转移到手中,他跃身至马车前作护卫状,镰刀似的刃指向前路,血红色的光几近顺着链刃滴落下来。
“来者何人?”
今夜无月,树林里光线晦暗,那人如同伫立在路中央的一个剪影,江刑隐约看清他的轮廓和身上坠下来的衣饰,兜帽、日月、圣火。
又是明教的人。
听了江刑发问,来人纹丝未动,也不作答,却发出一声嗤笑,极尽讽刺,他似乎没把任何人看在眼里,双刃像变戏法一样在他手里划出两个完美的圆,他并不畏惧江刑的威慑和冷眼,甚至优哉游哉地向前走了两步。
江刑甩出右手链刃,发出最后的警告。
“再靠近一步,杀无赦。”
“呵,啰嗦——”
话音未落,那人已经压至江刑身前,刃光一晃,直冲着江刑的喉咙擦了过去。江刑这才发现对方比自己高出半个头,而与之相比,那人带来的压迫感却远不止这半个头身高的差距。江刑下意识地仰身掠过,圆刃擦过之处像被灼烧,火辣辣的,再深一寸他就要成为刀下亡魂。
一击未中,对方以极快的速度调整姿势,不等江刑站稳,刃光又至眼前,江刑举起链刃招架,“铛——”的一声,链刃与双刀撞在一起,剑锋相对,快要磨出火星。
对方身形健壮,施力极大,又招招致命,完全不掩饰的招式,自大轻狂。
江刑被震得虎口发麻,他盯着那人被兜帽罩住的脸,嘴角勾起冷笑。
很久没遇到过这么强的对手了。
见江刑与那边对上手,林峙本想上前帮忙,道路两旁又窜出两个黑影。他护在马车前,与这二人对峙,那两人似乎也是明教来的,但彼此没摸清对方实力,即便是二对一,但谁都不敢贸然出手。
林峙的视线在这二人之间轮转,忽而听闻身后渐起的马蹄声。
是他们的增援到了!
“李十七,顾斫影——”
林峙朝身后大喊一声,面前二人交换了个眼神,趁着马蹄声未至近前,一齐攻了上来。林峙忙举着链刃迎战,他顾忌着身后马车,没办法拉开距离,只得见招拆招,化解掉对面二人的进攻。
好在这样的场面并没有持续很久,顾斫影和李十七已然追至跟前,顾斫影从马上跃起,把其中一个举起刀的人撞翻在地,林峙趁机将另一个推了出去,逼迫他与马车拉开距离,李十七默契地接替林峙的位置,近距离护卫马车。
江刑逐渐适应了对面的节奏,即便对面尽出杀招,他也还能应付,甚至能反手让对面吃上几记厉害的,一时间两人难分伯仲。
而林峙和顾斫影这边则简单得多,另外那两个人搅和在一起还算是个大麻烦,分开来倒是好对付许多。顾斫影和林峙虽说比不过江刑,应付这两人倒是绰绰有余,并且这期间,李十七还没甩出她的链刃。
那两人见形势不对,便生了逃跑的意图,交换了个眼神便要开溜。顾斫影一个链刃甩出去,勾住后面那人的手臂,顾斫影用力一扯,只听“呲啦”一声,黏腻的液体喷出来,随着收回的链刃溅了满地。
“呃啊——”
被顾斫影伤了胳膊,那人也不敢放慢脚步,使出一招暗沉弥散,身影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被伤了的人跑不远,林峙企图用乱天狼把人找出来,但荒郊野林,夜半昏黑,人早不知跑到哪去了。
如此一来便只剩下最难缠的这个,见同伴落荒而逃,他倒不显慌张,卸力甩开江刑缠在刀上的链刃,腾起身一脚踹在江刑胸口。江刑被他踹出几尺远,文葬在地上划出重重一刀才勉强停住,胸腔的余震激荡,口中也泛起腥甜的气味。拉开如此远的距离,那人看着江刑,微微歪着头收起了双刀,转身跃上树干,尽管江刑看不见对方表情,但仍能从那动作中看出几分嘲弄。
这简直就是**裸的挑衅,仿佛无人能阻挡他的去留。
还想逃?
江刑自然不会轻易让他溜走,当机立断追了上去。明教轻功不慢,可凌雪轻功也不逊色,那人在树与树之间来回拉锯,极力想要甩开江刑,但没跑出几十尺,江刑伸手已经快要拽到对方的衣角。
仅在咫尺之间,那人把手伸向腰后准备取刀下来,江刑不可能让他如愿,踩着树干擒住对方背过来的手,将他压在树干上。对方高大,挣扎起来江刑有些按不住,他右脚踹在树上,空着的手就要去摘对方的兜帽。
“还敢逃,让我看看你的真面目。”
说着,江刑拽住兜帽一扯,他没能完全摘掉兜帽,兜帽下露出一双眼睛。
一双江刑十分熟悉的眉眼。
江刑愣住,手不自觉地松了力气,那人用那双眼睛极其陌生又讥讽地瞪了江刑一眼,刀刃划过江刑的手掌,趁江刑愣神,转身消失在深夜山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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