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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天空

何清曜的眼神并未因此出现什么特别的情绪:“放屁。”

当然,他也找不出更合适的词儿反驳,岑朗健了然于心地一笑:“我想这可不是屁话,否则的话,萧师兄前些日子怎匆匆忙忙地将你赶去边荒旮旯待着呢?他那样做,是担心被你的通敌逆行连累吧。”

“绝无此事!”

此话却出自萧敬暄之口,他依着何清曜才强撑住摇摇欲坠的身形,喉头却猝然迸出了响亮的声音。

岑朗健的目光极具玩味地在二人身上来回:“他干的勾当,萧师兄莫非桩桩件件清楚底细,可你们两位……平时好像也不算亲密到穿一条裤子吧?你若非想碍事,就是跟他私下蛇鼠一窝,既如此,两个人不妨都跟我走一趟?”

黑白分明的澄波眼眸精光烁烁,亮得煞是触目惊心:“岑朗健,你敢!”

岑朗健一挑眉,低笑一声:“公事公办而已,什么敢不敢的?”

何清曜瞥见受伤未死的部下渐渐恢复过来,有些人更强撑起身,摆出拼死一战的架势。他心底思绪急转,拿准主意继续拖延时间,当即喝道:“小兔崽子,你口口声声诬陷我通敌,有本事先摆出证据!”

岑朗健浓眉舒展,露出一丝真正的惬意,他觉得自己从未轻视何清曜,没想到现在竟是高估了这家伙。

“何大哥别着急,证据当然有的是,你对胡商安门物以及他带来的狼牙军校尉阿史那咄苾一定还有印象吧?”

何清曜冷冷盯着他,一言不发,紧张形势里渐生出一丝微妙。

“去年一月,武威郡的胡商安门物等勾结河西兵马使孟庭伦,杀害节度使周佖后起兵谋反。同时敦煌郡内也有与其勾连的叛军密使阿史那咄苾意图不轨,只是咄苾在起事前去往龙门荒漠的某地,莫名失踪好几天,而他消失的地方……就是长牙帮的老窝。”

萧敬暄一直静听两人的对话,闻至此处,刹时气为之结。何清曜感觉有异,却不敢露出真情,只得尽力用一支手抱紧他。

岑朗健静望了他们一会儿,仿佛在分辨这两人的居心和盘算,随后接着道:“长牙帮主乌依古尔是何大哥当年收拢的新人,如果没你的允许,谅他不敢轻易和狼牙军交涉。且据去年初秋暴毙的青木坛主莫至生前无意所言,那些天何大哥也留在长牙帮的营寨。更巧的是安门物那阵子还偷偷给楼兰古城的流散胡兵送去私藏兵甲,那批伪装的商货中的一些……好像曾借你的门路运送吧?”

何清曜强自嘴角微扬,算是笑了一下:“那又怎样?跟安门物打交道的人多了去,从来不止我一个。”

“确实,所以最后我追查的方向,还是回到了阿史那咄苾身上。他前往长牙帮前曾命部下石失芬返信回洛阳,可惜石失芬运气不佳,返程遭遇唐军与吐蕃兵大战,他仓猝乱走偏离了原路。石失芬原非忠义之辈,素来贪生畏死,路上一番跌宕后听说敦煌、武威的叛乱俱被镇压,不想再无谓送死,索性私吞了咄苾托给他的物件。奈何他在河西道上没有根基,日子难熬。因此听说来黑戈壁闹事狼牙军里有远亲金焕,便投奔过去,夹藏在一只银盒内的密信就这样落入了金焕手里。”

碧眼中交织着湛湛逼人的光芒,岑朗健未误解何清曜目光中的含义:“何大哥呀,你当真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只图眼前一点快活,却没把将来的危险看清。漏下这么重要的人证、物证在外,早晚会遭遇不幸的。”

岑朗健继续笑着,眼神越发冰冷,转视萧敬暄一字一句地问:“萧师兄,我说的很对吧?”

何清曜咬紧牙关,正在考虑再怎样将谈话拖延下去,萧敬暄却先答:“书信最易伪造,你反……反视为最确凿的证据,这是当真……还是……”

他的脸庞虽惨白到几近一片透明,依然眉目凛烈。岑朗健嘴角抽动,似在发笑,反显得面色扭曲:“真?假?萧师兄过虑了,我从没在乎过那些虚假真实。我所要的,不过是一个良机。”

他停了片刻,轻轻嗤笑:“不过你与何清曜暗中串通,隐瞒实情,导致战局失利,这可是十成十的真了。由此可见他做的事儿一向少不了你相帮,你分明是中原人,相比更加可恶。”

何清曜已经很清楚:岑朗健绝不会放过萧敬暄,再不加上一点筹码的话,两人很快会输得干干净净。他心里本怀着一团火般的急躁,此时脸色忽平静,甚至眼眸里隐见几分谑意:“既然跟老子相关的真假不重要,你刚才干嘛不一箭干脆射死我?提一颗不会说话的脑袋回雪魔堂复命,明明更方便。”

岑朗健兀地拊掌大笑:“何大哥说得好!但你在我的心里,可远不止一颗人头的价钱,叫我着实不忍害你的性命呢!”

“小岑,瞧你说的,太容易招人误会,跟你看上大爷我似的。”

何清曜半笑不笑:“但你最在乎的,其实是我兜里那几个子儿吧?”

那般密集的箭雨之下很难有人全身而退,因此他当前的安全显然不是因为岑朗健的疏忽。

岑朗健微微一笑:“好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虽非君子,还是讲规矩的。只要何大哥答应退回私吞的飞沙关内帑,雪魔堂那头我总能替你缓颊两分。”

他已确信何清曜再如何刁狡,终逃不出这张精心布设的罗网。为了避免对方被逼急后殊死拼斗,自己落得一无所获,至少口头可以稍作让步。

温热血液沾染满手,何清曜心头却冷得一阵阵颤簌,萧敬暄的伤势虽不会第一时间致命,若不尽快医治……

但他没有看向萧敬暄,只是悄悄捏一捏那只越来越凉的手,以彼此才得听见的声音低低说:“左边。”

萧敬暄会意,不留痕迹地向左瞟一眼,身中数箭但仍算步伐稳健的惊帆在慢慢向主人的方向靠拢。

何清曜依旧直直注视岑朗健:“我如果不私吞,可就白白送你了,天下好像没这么便宜的买卖。”

岑朗健暗道对方必想讨要些更稳定的生命保障,故把口吻稍放和气了点:“钱财乃身外之物,何况凭借何大哥的能耐,东山再起不也简单?”

何清曜摇摇头:“那不成,我倘若一文不名、灰溜溜地回到故乡,这辈子都没法抬头做人。小岑,你的心莫太贪了,好歹剩点路费给我这可怜人呐。”

“这好办……”

岑朗健眼前一花,青森森的寒光挟着疾风扑面,大惊中他提枪急格,呛啷啷一声激鸣后火星直迸。

何清曜这一突袭几出尽了平生之力,掀起的一地沙尘当空迸散,击面作痛。岑朗健臂力甚强,仍被逼得连连后退,双足在地面急速划出两道深辙。

明教弟子虽未能一举斩杀岑朗健,但弯刀仍舞得泼风也似,赤光青影如流萤缭乱,数丈方圆横七竖八倒下一地的人。幸存的部下见他出手,也一拥而上作生死之搏。乱战之际,何清曜纵声一啸,提着萧敬暄一跃而起,正正落在不远处的惊帆鞍上。

萧敬暄知觉尚在,即便这一连的大力颠簸震得浑身剧痛,口内更是腥甜横溢。他仍牙关紧咬,左掌握牢缰绳狠狠一抖,驱使惊帆放蹄奔逸。何清曜则将他死命抱紧,几乎是整个身子遮覆在他背后。

岑朗健方脱出一场殊死的拼斗,愤怒正在心中狂暴翻卷,他紧盯那二人迅速远遁的背影,咬牙恨恨咒骂:“死狗奴,真是穿一条裤子的!”

身侧的部下领后备弩队急忙上前,手臂抬起正要挥落:“放……”

岑朗健立刻喝止:“慢着!”

萧敬暄自然是必杀的对象,万箭追至,紧贴他的何清曜一并挡无可挡、避无可避。但弩之疾劲精确,也让难以保证被命中的目标存活。他尚在何清曜的身上有所需求,万万不可要了对方的性命,眼下当然投鼠忌器。

部下瞧着那一骑愈来愈远,着急下不由强调:“首领,再远些放箭也伤不到他们了!”

银甲青年眯眼再瞧,立即下令:“偏一些,别把人真杀了,阻拦一刻就好。”

“可那还不是让他们溜了?!”

岑朗健冷笑:“闭嘴!我脑子还没糊涂呢,等着看好戏吧!”

何清曜赌的便是岑朗健对钱财的贪求能否压过于杀戮的渴望,箭雨迟迟未落,不由让他升起更大的希冀。

斜阳下突见冷光反射,空中乍然显现的锋锐刀身迎颤出一阵低沉如蚊鸣的声响。来人的两口弯刀势挟劲风,快若电光石火,只一闪已来到了何清曜眼前。他吃惊不小,一手搂紧萧敬暄的腰,整个上身向后一个翻仰,刀光顺过下颚又贴着腮边滑了过去!

袭击者的双刃似游蛇般灵活,闪灿出一道道刺目的寒光,舞动之间直向何清曜当胸的要害猛刺过来。只因萧敬暄在他怀中,这一刀下去,势必先扎穿前面那人的心窝。何清曜不得已松开他,再腾出一手拔刀反刺!双刀相撞,铿然一声猛烈的激响,震耳酸心。

何清曜架住那刀,怒目圆睁:“吉兰娜,你找死!”

白衣女子一拨刀刃,不与他力斗跃向左侧,下一刻若一只冲霄直起的大雁再度反扑马背上的二人。

她格格发笑:“我亲自来送你跟你的姘头上西天,开心吧?”

吉兰娜撮唇打起口哨,平地上陡然一蓬蓬黄沙掀起,飞沙间窜出更多的蒙面刀手。他们双目暗红,灰白长发为狂风飘举,恍似鬼魅,竟是塔克族人模样,上来挥刀便削马足。

上面箭似飞蝗,下面刀似削草,萧敬暄竭力掌控缰绳,却是左支右绌,左牵右绊。躲避前方一袭击刀客时,他失手错误一拽,惊帆前蹄高高人立而起,却身躯倾斜过度。何清曜尚勉强夹住马腹,萧敬暄则彻底难以稳住身形,终被坠下鞍桥,结结实实地摔落在地。

何清曜面上顿失血色,惊呼道:“阿暄!”

远观战局的岑朗健闻声,不免嘲笑:“这叫得可亲热,真不要脸!”

惊帆载着何清曜一阵乱撞,虽然间接使他避开了部分攻击,也令与萧敬暄的距离越来越远。他急跳下马,试图再冲回去,一道人影骤然身形横过,已挡在了面前。

吉兰娜冷冷笑着:“苏深摩,别急,你们很快会在地下见面。”

何清曜紧紧咬着一口牙,眸子里闪烁着凶光,旋即悍然冲了过去。

吉兰娜桀桀发声,复用地下异族之语大喝:“杀了他!”

遥遥闻言的岑朗健感觉不对,高声喝止:“吉兰娜,我说过别杀他!”

吉兰娜气息一屏,面侧扭曲的疤痕一阵急跳,之后出手便略减凶戾。

何清曜猛地想到她是出身跋汗族的夜帝卡卢比之弟子,那两族言语大抵相近,她自然懂一些,也以此操控着这些生于地下世界的刀手。

萧敬暄落地的瞬间反手一抽,横刀正入掌心。他虽浑身浴血,面色白得简直不似生人,刀上所灌力量却极大,转眼拨击开数道索命袭击。奈何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身后弓弦惊风铮响,一刹那尖啸齐出。

何清曜急转欲救,无奈吉兰娜带领数名蒙面刀手堵截,纵使他身法如何巧快也冲不出包围圈。而萧敬暄一阵搏杀后失血愈快,眼涩身重,如同置身于虚无飘渺的云雾间。又一次沉重的跌摔之后,他彻底无法站立,更无法顺利躲避将至的箭雨。

兀地一声唏律律的嘶叫,箭风狂啸里陡地突入了杂沓蹄音,紧追其后是一道刺耳震心的悲鸣,直盖过了矢雨裂石动地的尖锐声响。

马匹沉重的躯体倒下,压住了萧敬暄,周围惨叫纷纷,而他眼前蒙上了一层水雾的影子,根本看不清发生了什么。片刻后手不自觉摸索过去,是外形熟悉的鞍辔,是无数深扎入体的箭矢以及汗漫的热流,腥气直冲鼻腔。

“惊帆……”

四周的景物仿佛在飞快旋转着,疾速坠入浩瀚无边的黑暗,他为保持清醒努力地向远处张望,看到了当前最为关切的何清曜。

何清曜在一众刀手的缠斗之下反战得更加凶狠,招招飙血,艳红飞绕身旁,恍如一团团烈焰。然而萧敬暄十分清楚,他目前虽未露颓势,败落只是时间问题。

萧敬暄奋力撑住地面,试图站起来,奈何双腿被垂死的惊帆死死压住。手胡乱于附近抓挠借力,却意外地碰到一个长管般的什物,恍惚看去居然是何清曜送自己的鹰笛,应是先前摔倒从腰上革带落下来的。

他攥紧骨笛,心念一动,想到了脱困的唯一可能。

虽然只有一人……

此时此刻,他第一次在职责与情义之中选择了后者,并且绝不言悔。

何清曜左臂一阵灼痛,明显再中一刀。但他攻势不滞,依然尝试撕开重围接近萧敬暄,可破网的空隙始终不得。忽地,一抹赤影径直扑进战团,既疾又沉,一记扎穿一个未及时防备的刀客后心,惯性地带着人望前撞。其余蒙面刀客无不惊愕,只得转兵应对,寒锋交错处火星激迸,密似连珠的金铁声震耳欲聋。

“何清曜!”

何清曜错愕转首,刚投出火龙沥泉枪的萧敬暄又对准他遽然一掷:“走!”

何清曜手不觉一抬,啪地一下,东西稳稳扣在掌心,匆匆一瞥原是自己做的鹰笛。他立时反应过来,当即吹响骨笛。

岑朗健听这高亢明亮的笛声来得古怪,心头正纳罕。空中蓦地传下一声响彻谷地的鸟叫,极类雕鸮,但浑厚洪亮数倍,远过寻常猛禽。再一瞬,鸟叫又接连换了位置,根本确定不了是自何方传来。

岑朗健不觉换角弓在手,搭弦欲发。霍然间一道极庞大的阴影掠入山沟,他不由两眼圆睁,竟忘了放箭。

“什么怪物!?”

一只翅展竟达四丈余长的巨雕滑翔于高空,时而调转方位尝试俯冲向何清曜所在的位置。他仅瞥去一眼,全无惊喜之色,反调头又拼命接近萧敬暄。吉兰娜诸人此时平息方才的混乱,也又举刀杀来,双方再纠斗成一团。

岑朗健反应同样快速,猜到何清曜将借此遁逃,厉声喝道:“射死它!”

满空利箭风啸,只巨雕所处已是弩机所达极限,兼羽翅掠风,**成箭矢偏去了一边。岑朗健观察片刻,发现它又预备俯冲,冷笑一声夺过一架弩机,转跃附近的高石上。他再度张弦搭箭,却未急于释弦,但待雕鸟与地面距离最近的一刻,一箭射出!

巨雕猝然怒啸,明显受了伤,但它极速向上攀升,后来的箭羽追之不及。幸而它未就此离开,仍在高空盘旋,寻觅下一个接近的良机。可萧敬暄深知鸟兽不似人类,若再次感受到难以承当的痛楚,必定要抛弃主人独自离去。

他握住丢弃在地的横刀,当巨雕又一次靠近何清曜的刹那,拼尽一身气力,猛地投出利刃!

“快走!”

银光乍吐,擦过吉兰娜的脸颊,给她面上又添一道血迹淋漓的新鲜伤口,她不得不闪到一旁,暂时丢开对何清曜的纠缠。何清曜倏然扭头,远远瞧见萧敬暄苍白的嘴唇颤颤着,再没能发出声音。

白衣男子双眸通红,心间炽痛如同火烫,清楚已再无任何机会救走萧敬暄,倘使坚持逗留,二人皆会折在此地。下一刻他骤然拔空直起,捷若鹰隼,高跃三丈之上,手中金华激射,正中雕背上绑缚的鞍具。

吉兰娜急扑过来,双刀招招势如骤雨,密不透风。无奈何清曜半空已借勾索之力抓稳巨雕,大鸟见状双翅接连猛拍,很快将他提至更高处,女刀客自也绝无胜机可言。

岑朗健等人一脸错愕,上方很快传来何清曜的怒吼:“岑朗健,你要敢动他,我让你后悔这辈子给生出来!”

一切景物极快从眼前退走,地面的人形越缩越渺小,悬挂在巨雕之下的何清曜深吸一口气,于转瞬即逝的一顷刻间嘶声呼唤——

“萧敬暄,千万别死!”

嘶喊呼号与金铁交击的动静愈发得弱了下去,岑朗健的人马已然恢复对场面的控制,一边倒的杀戮也接近尾声。

岑朗健凝望血腥的景象良久,缓缓回过头,不太满意地看向身后的白衣女子:“你让何清曜跑了。”

染血面纱下沙哑的嗓音传出:“应该怪你失了先手。”

岑朗健面无表情,因为他在审视别人时,会拒绝别人对自己的审视。

不过下一刻,他就毫无征兆地笑了,居然呈现出几分少年似的爽朗明快:“姐姐真是快人快语,没错,确实该怪我草率了。”

吉兰娜冷冷一哼,岑朗健淡然道:“没关系,有筹码在呢,一切还能补救。”

片片鲜红浸染了惊帆身下的沙土,渐积成小小水泊。弥留之际,马儿棕褐的眼眸显得异乎寻常的温顺,泛出的点点水光更似在流泪。

萧敬暄轻轻抚摸着它的鬃毛,柔声劝慰:“这些年里辛苦你了,安心去吧。”

惊帆微弱地鸣了最后一声,如在低低哽噎,随后慢慢合上眼睛,彻底绝了气息。

轮到我了,萧敬暄无暇悲痛,只暗暗想象自己的结局。他环顾逐渐围拢上前的敌人,握紧了手里的短刀。

不算漫长的人生里,自己经历过数不清的生死考验。即便总是幸运地活下来,可他很早之前就已明白,与死亡的搏斗,到头来还是一场必输无疑的较量。

无论逃脱过多少回降临的灾厄,谁都无法避过最后一击。想通这点,一切纠结通坦无阻,就不会产生任何牵挂。自知穷蹙,寻一死路,也不再令人畏惧。

可没有刀兵斩斫,没有箭雨倾落,那些凶相毕露的人仅谨慎停驻在二三丈开外,单纯地让他无路可逃。

萧敬暄试着运转一下真气,怠滞不行,连一丝力道也提不起来,眼前忽聚忽散的黑雾反倒出现更频繁。因为视力上的问题,他几乎没留意到岑朗健的现身。

顷刻的失神后,萧敬暄重新凝起神智,目中恢复了一点锐气,逼视向岑朗健。银甲青年皱起眉,思考着什么头疼的麻烦一般。

他终于开口了:“萧敬暄,念在你我俱出于天策府的情谊,立刻弃兵降伏,我可以留下你的命。”

对于岑朗健而言,活到现在的萧敬暄确实是一道相当意外也相当棘手的难题。按原本的预计,车安足策划根本不周密的兵变注定失败,因此他不愿直接参与而是选择先于远处观望。但未料到的是,何清曜和萧敬暄居然一前一后闯入自己掌控的区域,并且由于沙暴而防卫大减。狂喜之中,岑朗健当即下令动手,可到最后该杀的没死,该抓的又溜得没影。

何清曜的威胁当然有其底气,这胡人于江湖浸淫多年,背后更有来自同族商贾中千丝万缕的联系以及相应的支持。岑朗健承认无法对他的根基有最详细确切的了解,或许是该调整想法来处理新增的问题。

萧敬暄自然不会如棋子一样听话,但他活着的价值远胜一具僵冷的尸首,至少于何清曜来说是如此。

但岑朗健虽不够了解何清曜,然而对于萧敬暄与其父萧之仪的行止所知甚深。纵使对方伤势沉重,看似已无多少气力反抗,可贸然擒拿未必不会重新激起那人的搏命烈性。不管是丧命他人刀下,又许是刎颈自戕,这都是难说的事。

热血与冷汗将萧敬暄凌乱的鬓发浸染做一片,一丝丝粘在颊侧,殷红惨白直刺人目。可更为刺眼的,则是那张全无人色的脸庞上一双被怒火烧得如血通红的眸子,还有其中掀起的惊涛骇浪。

降?

在萧敬暄自幼所受的教导里,从无降之一字的容身之地。连他自己都想象不出听见岑朗健那句话的一刻,内心的恨恶足以达到的程度。

岑朗健没有生气,恰恰相反,正是萧敬暄强硬的回应让他愉快地改了主意。

对自己来说,这个人的命未必比他的尸体有用。

“萧敬暄,这是最后一次机会。我数三声,你若不肯降,今夜尸首就留在这山沟里喂野狗吧。”

岑朗健一挥手,箭弩齐齐指向中间的目标,只等上峰一声令下,即刻击发。

“一。”

萧敬暄直直看过来,目光中全无畏缩与软化。

“二。”

弩手扣住机括,筋弦绷紧。

“三。”

岑朗健望了望,仍不见其反应,于是哧了声又耸了耸肩。他正要发令,呼啸风中倏然飘来一句轻轻话语。

“我降……”

萧敬暄丢开短兵,下一刻却抬头一瞬不瞬地凝望向天空,对周遭立即迫近的杂沓脚步如若无觉。

千万别死。

这是何清曜的叮嘱,也是寄托。

红日已没在山后,同样是夕光斜映,风光情景却与曾经的一个傍晚迥然。

那一天,他撞见何清曜为早逝的亲友点燃一盏盏祭奠的圣火灯,冉冉飞升的金光隐入墨蓝穹苍,如一颗颗远去的杳杳星辰。

同样是在那一天,何清曜哄骗着把自己拖上那只巨雕,并因他一时间未能遮掩的惊慌反应而得意不已。

回忆至此,萧敬暄不知不觉地微笑起来。

何清曜没有像岑朗健设想的一样逃离太远,相反的,他乘雕飞出苜蓿沟没多久又借助暮色的掩护飞回,藏在了背阳的山后。因此他顺利地趁夜跟上了对方撤退的队伍,并且来到了黄罗岗那片那难被外人觉察的洼地边缘。

夜风阵阵地袭过来,吹散了何清曜身上的腥气,也让他身体中沸腾翻涌的血液慢慢冷却下来。

山坡下灯火浮萤,萧敬暄一定身在其中某处,但凭自己一人,决计无法顺利救出他来。

明教弟子略作思索,再望坡下的营寨一眼,重重叹口气后重新跃回雕背。因为实在不想看见那求助的对象,却不得不去打交道。

“晦气!”

何清曜忍不住低低又骂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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