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放开我!我要回去救他!”西博不顾受伤的身体拼命挣扎,但来桑锢着他的手纹丝不动。
“我不会让你去送死的。”来桑态度强硬。
“该死的!你到底在干什么?明明我们三人一起是有机会全部活下来的!”
“你也知道是‘有机会’而已,至于有多大机会,就算你真是蠢货,也该很清楚才对。”暂时脱离了危险,来桑也不介意一边驾马一边分出心来给他分析一番,“我们三个人只有一匹马,无路可退,只能战斗,而因为落队,要我们迎接的很可能是源源不断的巨人。这种情况下唯一的出路是见缝插针地找回你的马,难度可见一斑,更别提我们还要在落伍的情况下赶回去……当然,这些或许都能克服,但最最重要的是——你受了重伤,继续战斗几乎必死无疑,而我绝不允许这种事发生。”
“难道对你来说,其他人的命都无关紧要吗?埃文德……难道为了活下来,牺牲他是理所当然的事吗?!”西博质问,他的眼睛一瞬不瞬盯着来桑,试图从那张漠然的脸上找出一丝人情味。
“没错。”然而从始至终,来桑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像是阐述一件理所当然的事,“只要我们能活下来,其他人都无所谓。”
“……来桑,你太自私了。”话一出口,西博自己都愣住了,从没想过竟有一天,他会对着相处了十多年、胜似亲兄弟的竹马说出这种话来。
令人窒息的沉默,只能听见马蹄的哒哒声和耳旁呼啸的风,似乎有什么原本坚不可摧的东西毫无征兆地出现裂缝。
“噌”
刀剑出鞘声,长刀悬在脖间,而手持刀柄的人,是来桑亲密无间的兄弟。
“放开我,我要回去。”西博语气冷漠,或者说……失望透顶。
“不管你怎么想,我都无法承担失去最后的家人。”来桑没有退让,顶着刀锋微微侧头,与西博视线交汇。
无言的对峙,与刀锋相贴的肌肤渗出一条血线,但无论是持刀的人,还是往前一寸便是死亡的人都没有丝毫退让。
像是在玩谁先后退便会输的游戏,两人都一动不动,他们清楚,后退意味着妥协,而他们谁都无法妥协对方的理念。
“喂,你们两个。”
前方传来呼唤,一瞬间,来桑扭过头,西博撤开刀锋,两人不约而同地退开。
“兵长?”来桑有些惊讶地看向来人。
利威尔自然看到了方才两人的对峙,但他只是淡淡扫过两人彼此疏远的态度,道:“我看到黑色信号弹赶过来,情况如何?”
“奇行种已经解决了,但是埃文德……”西博死死攥着拳头,他抬头,固执地恳求:“我想回去看一眼,哪怕是尸体……拜托。”
有了利威尔的加入,即便拖着一个受伤的家伙也不会出问题,来桑便不再拦着西博。三人调头往回赶,途中还找回了西博的马,一路顺畅无阻,他们用了最快的速度赶回去,即便如此仍然为时已晚……
西博缓步走到只剩半截身体的人面前,蹲下身轻捧起这个有着细腻情绪的大块头的脸——他闭着眼,溅满鲜血的脸表情安详,没了呼吸。
“你做到了。”西博低头凝视他的好友,语气沉痛又带着一丝宽慰,“你拾起了勇气,是一名英雄。”
埃文德的尸体旁,是几具冒着雾气的巨人尸体,他克服了恐惧,以命相搏战胜了巨人,哪怕只是一小部分……但他战胜了自己。
“走吧。”西博没有多留,站起身回到马前,闪烁的泪花遮不住眼底的仇恨。
“我以为你会要带走他的尸体。”来桑说。
“……我做不到,不是吗?”
西博第一次如此理性,但如果他真要那么做,来桑也一定会阻止他的。他们现在要尽快赶回队伍,没有时间和余力再带上一具……甚至半具尸体,如西博所说,他做不到。
*
调查缓步推进,伤亡仍然不少,但在埃尔文团长的指挥下,他们合理利用了阵型及地形,损失比起之前的调查已经好上了许多。
调查还算顺利,但来桑和西博的关系却并不和睦。埃文德牺牲后,他们照常合作执行任务,但除了必要的交流以外再无交集,两人都刻意避开彼此,仿佛陌生的战友……甚至比这更糟。
来桑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在这样的世界里,自私对他们来说是最有利的品质。但西博并不赞同这种品质,而来桑同样不认可他自我牺牲式的正义。若是曾经,他们还能在互相牵制中磕磕绊绊地前行,但埃文德的死瞬间将矛盾无限放大,两人彻底站在了对立面。
这种氛围让来桑十分压抑,仿佛回到了从前父母出去执行任务,只留他一个人空守在家的时光。形单影只,身边空无一人,无边的孤寂吞噬着他……
一直以来,来桑心中只有家人,对他来说除家人以外的感情,都只是根若有若无、随时会断裂的线,只是浮在表面的易碎品。来桑渴望长久的陪伴,他坚信只有家人能做到这一点,所以从未将其他人放在心上。但如今,他唯一重视的家人也无法理解他,来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独。
到了夜晚休息时间,来桑裹着睡袋,却毫无睡意。仰面看夜空繁星拥挤,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他现在孤身一人。
来桑很少倾诉,也不常交流,在别人看来,他是一个习惯孤独的人。但来桑自己清楚,其实他就像个小鬼一样,最无法忍受被抛下一个人。
为什么会这么需要陪伴?繁星倒映在来桑眼中,他默默闭上眼。或许是因为缺少,所以想不顾一切地把它牢牢攥在手里……只是他攥得太紧,导致对方喘不上气。来桑清楚这一点,却仍然丝毫不敢松懈,他太害怕了,害怕失去最后所拥有的,害怕自己一无所有。
思绪混乱,来桑深叹一口气,窸窸窣窣从睡袋里钻出来。他瞥了眼一旁裹在睡袋里背对着他的西博,在黑暗中独自摸索着悄声离开。
队伍在一处曾经的居民区驻扎,这里建筑物繁多,即便夜晚遭遇巨人突袭也能及时调整过来反击。
来桑寻了个无人的废墟,靠在墙边发呆。他从口袋里摸出两枚自由之翼徽章,一枚是之前利威尔给他的,据说是从他父亲兵服上撕下来的,来桑一直随身带着,另一枚则是从埃文德的尸体上撕下来的……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但他就是这么做了。
借着月光,来桑凝视着徽章,拇指无意识地描绘上面的纹路,思绪无处安放地四处纷飞。
“躲在这里啊,小鬼。”
来桑顿了下,抬头看去,利威尔正背着月光走来。
“兵长找我有事吗?”来桑收起徽章,心不在焉地笑了笑。
“最近你的注意力不集中。”利威尔同他肩并肩靠在墙上,语气随意却单刀直入,“如果不想死在壁外,就打起精神来,时刻留意自己的小命。”
“兵长希望我活着吗?”来桑半开玩笑道,语气中存了几分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试探。
“还不想看见你变成巨人的大粪。”
“……哈哈。”这形容听得来桑一愣,忍不住低头笑出声来,笑着笑着,声音越来越低,最后陷入寂静。
心里某处堵得发慌,来桑本不是习惯倾诉的人,但此刻种种情绪积压在身体里,让他近乎窒息。
“兵长……为什么会这样?”来桑开口,声音干涩,“西博他,明明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一样失去了父母,明明我们是彼此最后的家人,我以为他可以理解我的……不,他的确清楚家人对我来说有多么重要,但是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你有你战斗的理由,他也有他战斗的理由,你们没有走在一条道上。”利威尔说得一针见血。
“是啊……我们完全不一样。”来桑喃喃自语,看着眼前被巨人践踏过的废墟,荒凉又冷清。
“兵长战斗的理由是什么呢?”来桑问。
利威尔看着夜空,仿佛追忆着某种再也回不来的时光,“……已经离去的同伴。”
在战争的阴影下,每个人都在一律平等的失去。
“我讨厌战斗。”来桑说,他本就是为了不再失去而战斗的。
“别一副便秘样了,小鬼。”利威尔在口袋里摸索了下,递来一样东西,“吃吗?”
来桑低头一看,当场愣住——是一块小方糖,熟悉又有所不同。
“已经离去的同伴不是全部。”利威尔看着来桑,明明语气一如既往的平淡,却好像听出了某种真挚,“我战斗的理由,还有眼前的同伴。”
“……”来桑脑中一片空白,甚至不知道自己以何种心绪接过方糖,放入嘴里,糖衣在口中化开,久违的甜味刺激着味蕾,让他恢复了语言功能。
“为什么兵长总是带着糖啊。”来桑问。
为什么总能在他最脆弱不安的时候,不经意地带来一份温暖安定。
……同伴?利威尔是这样形容他的吗?不、不对,这远远不够,他要用更深刻的感情困住这个强大又成熟的人类。
嘴里的甜味和那灰蓝色的眼眸刺激着来桑的神经,他朝利威尔伸出手,他看见那灰蓝色的眼眸中闪过疑惑,但利威尔没有躲开。
来桑一手捧住利威尔的后脑勺,一手牢牢按住他的肩,俯身用力吻了上去。
就像一头失去理智的野兽,来桑的吻粗鲁又毫无章法。利威尔起初震惊,随后嘴唇一痛,被来桑咬破了皮,血腥味在口中蔓延,但这个生疏的吻并没有就此停下,反而愈演愈烈,利威尔终于反应了过来。
肩膀有些吃痛,来桑似乎使了不少力气按住他,不让他逃离,但利威尔知道只要自己想,他随时可以摆脱这个莫名又荒唐的吻。利威尔抬眸看了眼近在咫尺的来桑,这个小鬼紧紧闭着眼,眉头微皱,就像一只无措的大狗扑在他身上不放手。
利威尔抬手,没有推开来桑,反而捏住了这只大狗的后颈,缓慢地回应这个毫无章法的吻。
“……”
不知过了多久,来桑喘着粗气分开,早在利威尔回应他的那一刻,他的脑袋就被涌上头的热意烧成了浆糊。意识混乱到来桑视线模糊,根本看不清近在咫尺的利威尔的表情,也说不出一句话来解释现在的情况。
倒是被突袭的利威尔依旧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他舔舐了下被咬破的嘴皮,微微皱眉,“不懂规矩的小鬼。”
“……对不起。”来桑哑声道,浅色的眼眸深沉又朦胧,看起来乖巧安顺。
“现在倒是会装无辜。”利威尔哼笑一声。
“兵长……会讨厌我吗?”来桑问,他现在无法集中注意去分析猜测利威尔的心思,干脆直接问了出来,他相信利威尔一定会真实地回答他……
“啊,我还挺喜欢你这小鬼的。”利威尔随口道。
这个回答让来桑呼吸一滞,但对方随性的态度又让他无从把握。挺喜欢是怎样的程度呢?似乎不足以将这个人困在身边,必须要更加深刻……
来桑的身形牢牢圈住了利威尔,眼中情绪变幻莫测,偶尔闪过一丝危险偏执。利威尔却抱胸站在来桑给他圈出的一小片空间里,看上去好整以暇,他视线下移,忽的一顿,随后闷笑出声,“果然是小鬼。”
来桑被他一声笑打断思绪,下意识随着利威尔的视线向下看去……
这是作为一个男人正常的生理反应,但它出现在此时此刻,来桑只觉得窘迫至极。
“对不起!”来桑慌忙后撤一步,但现在的情况他根本无法好好平复心绪,也控制不了下面的生理反应,顶着利威尔考量的目光,来桑认命般狠狠闭上眼。
“小鬼,你今天洗了澡吗?”利威尔莫名其妙问了一句。
来桑不明所以,但这的确是一个分心的好机会,他平复了下过快的心率,迟钝地思考片刻,乖乖回答:“洗过,在河边。”
利威尔表情稍稍舒展开来,但仍有所顾虑,迟疑了一下,还是做了决定。利威尔一手扣住来桑的脖子将他拉进,一手扒上他的腰带。
“那就让我帮帮你吧。”
scutum
“……我带了水。”来桑连忙提上裤子,取下腰间的水壶。
利威尔将手搓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水壶倒空了才作罢,他又仔细检查了一番,确定手上再无黏糊的液体残留。即便如此利威尔紧皱的眉依旧没有舒展,准备回去再洗几遍。
利威尔刚转过身,来桑猛然抓住了他的手腕,利威尔回头,对上那双浅色的眼眸,眼里是尚未完全褪去的**,以及浓郁的不安。
有些不对劲。
利威尔暂时按下心中作祟的洁癖,问道:“怎么了?帮一次还不够?”
“不是。”来桑摇头,只是在看到利威尔转身的那一刻,强烈的危机感涌上心头,让他有一种对方随时可以抽身离开的错觉。
不,这不是错觉,即便他们做了看似亲密的事,但这并不代表着什么,兵团里不乏好兄弟互相帮助的事情,虽然来桑不觉得利威尔是这样的人……但他的确没有得到任何承诺之类的话语,这种不牢靠的关系不是来桑想要的。
“兵长,利威尔……”来桑紧紧抓着他的手腕,像是努力确认着什么,“你可以成为我的家人吗?”
“……”利威尔眼眸微微颤动了下,他沉默了许久,最后长叹口气,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告诉这个执拗的新兵:“来桑,没有谁是一定可以陪你走到最后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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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可以成为我的家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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