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嘉莉·加西亚是温柔可亲的女性，她与大吾的照面多发生在觥筹交错的场合，卡洛斯女人时时噙着亲切的笑。九年过去，她的面孔依旧美丽，只是将浅银色的头发剪到了齐耳长度。当她穿着长及脚踝的驼色风衣，衬着波光粼粼的大海回头的时候，油然令人想起西方老电影中的优雅妇人。
“妈妈！你为什么……”
面对震惊的自家女儿，女人温柔似水地笑了：“为什么要挂我的电话呢，亲爱的？”
“我……”
“在我们讨论这个话题之前，”她做出暂停手势，笑容更加明媚起来，“真是好久不见，大吾。”
大吾正色应道：“见到您是我的荣幸，夫人。”
“你可是卡洛斯的名人哦。但是，真人果然更加帅气一些。”
“……您过奖了。”
对于他在卡洛斯“尤其出名”的原因，大吾心知肚明。他将余光掠向俐俐，后者正望着海岸的方向：“那是……”
“RIO——！”
蓝黑影子沿着海岸线疾奔而来，俐俐来不及眨一眨眼，影子便从天边移到了近前，“咚”地扎入她的怀里：“RIO~~”
“好了。”俐俐拍着它的脊背，“勾勾，你的力气越来越大了。”
勾勾是利欧路的名字。当时俐俐休假在家，不巧路过一只正在破壳的蛋，只因好奇多看了几眼，便与破壳而出的利欧路对上了眼。宝可梦的婴儿向来将第一眼看见的生物当作母亲。待她休假结束，小家伙哭得惊天动地，抱着她的小腿不肯撒手，最后还是希嘉莉将它劝了回去。
“你可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啊，俐俐。”希嘉莉说。
“我本来就……”
勾勾正用亮闪闪的目光看着她。
俐俐生硬改口：“对不起。”
希嘉莉与大吾同时笑出了声，于是勾勾注意到了这位英俊的陌生人：确切地说，它注意到了此人臂上的闪亮铁环，顿时两眼放光地扒拉上去：“Rio~”
“你喜欢这个？”大吾问。
它得到了这枚臂环，顿时快乐地撒起了欢。希嘉莉将手搭上俐俐的肩膀：“隔壁家的叔叔都给孩子送了玩具，你呢？”
“我……下次一定。”
大吾无奈笑笑，转而对希嘉莉道：“假如您有计划回到卡那兹市，请务必来府上坐一坐。父亲会很高兴见到您的。”
“我刚与他联系过呢。”希嘉莉轻轻一拍手，“我们计划着一起吃饭，只是担心你们俩太忙，凑不出一个合适的时间。”她呵呵地笑了两声，“现在看看，我们是不是多虑了呢？”
大吾愣住，俐俐愣住，彼此下意识地对视一眼，然后一同别开目光。
“我……”
“我……”
又是异口同声。大吾轻轻地咳了一声：“我有空的。”
俐俐小声说道：“我也是。”
“我会与父亲尽快确认日程。”他对希嘉莉说，“届时我会将时间与地点通过短信告知给您，可以吗？”
女人笑眯眯地点了点头：“好呀。”
※
俐俐收到短信的时候，她与希嘉莉刚刚走出风速狗的监护室。“这周六么？”后者看了一眼手机，“茵郁市的Restaurant Le Wow……这可不是随便的餐厅，你得穿得正式一些。”
“连衣裙不可以吗？”
“对方是德文制造的人，展示尊重是有必要的。”希嘉莉看了看她的日程，“明天有空吧？我们去水静市买套衣服。”
俐俐想起大吾送给她的那件星空纱裙：“我其实有……”
“有什么呀？我还不了解你，俐俐。你可不会花大价钱买礼服。”
“…………”
“或者，那是别人送给你的？”
“…………”
“大吾送的？”
救命。俐俐单手捂脸：“他只是……”
她简短地陈述了俐可的生日宴事件。希嘉莉听着，脸色渐渐严肃：“俐俐，我很抱歉。”她按了按眉心，“我们不想你这么辛苦。但事实是，我们不得不让你面对这些。”
“我不觉得不好。假如我永远一无所知，那才是最糟糕的事。”
面对她的正色，希嘉莉只是微微笑着：“你越来越像你爸爸了。”
终于还是提及了那个男人。俐俐咬了咬唇，问出了她多年以来的疑惑：“爸爸他……伤害了很多人，是不是？”
“是啊。他伤害了太多的人、太多的宝可梦。包括我，包括柊人。”希嘉莉淡淡道，“如何，俐俐？你也认为你的父亲是罪人么？”
“我不在乎你的答案。但是俐俐，谁都可以抵触、嫌恶、甚至憎恨你的父亲。唯独你不可以。”
俐俐愕然抬头。面前，她的母亲一字一顿地说了下去：
“并非谁都有能力、有权利选择一条正确的道路。可是俐俐……之所以你能站在这里，是因为你脚下的路，一条正确的、光明的道路，是你的父亲为你亲手铺出来的。”
※
一出港口，俐俐便被吵吵闹闹的人声吞没了：不知附近在举办什么活动，队尾从商业中心的门口延伸出来，转过几个S弯，一直排到她的面前。她不得不横向穿过队伍，随后发现排队的人大多穿着应援服装，背部齐刷刷地印着“琉姬激推”的字样。
“琉姬是谁？”
她随便问了一位路人，得到答案：“琉姬就是琉琪雅，是我们丰缘首屈一指的爱抖露哦！她的路演快要开始了，要不要趁机入坑……”
俐俐感谢并婉拒了他的安利，绕开人群，前往那家母亲与她约定见面的礼服店。银发女人坐在接待处的沙发上翻看杂志，叫作“骑士”的路卡利欧立在她的身边，赤色眼瞳警戒地扫视四周；叫作“公主”的蒂安希则低头理着裙摆，见她到来，亲密地给了她一个拥抱。
“妈妈？”
“呀，你来了。”
希嘉莉拉过她的手，将人领到店员面前：“这就是我女儿啦。”她用骄傲的语气宣布，“她要出席一场重要的晚餐，因此需要一件礼服。您看看有没有适合她的？”
“怎么没有。来，小仙女。让我量一量你的三围。”
店员将她当成陀螺似的转了几圈，握着软尺在她的身上比比划划：“你有一米六五吧？M码似乎更合适些，收腰也许会松，但是可以后续调整。哦！你的腿可真漂亮，带一点点恰好的肌肉，不露出来太可惜了。或者你喜欢更长些的裙子？还有颜色，最近的流行色是……”
俐俐被她念得头昏脑胀：“我……我都行的。”
“您拿小礼服给她试试就好。”希嘉莉插嘴说道，“要行动方便一些的。”
店员刷刷地往表格里记下备注：“好哦。”
俐俐陪着利欧路玩了一会儿，屁股还没坐热，店员与她的噗噗猪已经推了几个架子的礼服出来：“暂且这些，您看一看有没有喜欢的？”她取下一件刺绣繁复的白礼裙，“这件如何？这是卡露妮小姐在去年的电影节上穿着的同款。”
俐俐失语。希嘉莉亦是失语：“这个，恐怕，不太合适。”
“那这一件……”
“明星同款就不必了。”希嘉莉摆了摆手，“我怕我家小孩，嗯，那个词叫什么来着？东施效颦。”
店员愣了愣：“我不这么觉得……那，试试这一件？”
经典款的吊带小黑裙，简洁、得体且不出错，况且黑色一向衬她的发肤。俐俐心里觉得不错，店员亦是相当满意。
“我觉得不太行哦。”希嘉莉再泼冷水，“你的眼神冷冰冰的。本来已经不怎么会说话了，再打扮得这样冷淡，人家可要以为你不高兴了。”
她的目光扫向衣架，仿佛光速运作的扫描仪似的，啪啪地定位出了几件礼服：“劳您拿一下这件、这件还有这件。还有没有类似的？要颜色鲜亮些的，适合年轻姑娘穿的。”
“有的，我给您挑。”店员麻利地动作着，“冒昧地问，小仙女这是要与谁共进晚餐长辈，朋友，还是……”
希嘉莉言之凿凿：“是相亲对象。”
俐俐：“？？？？”
店员恍然大悟：“那的确要好好打扮！我再去给您挑几件好看的。”
眼看她领着噗噗猪小跑步进了里间，俐俐泄气地看向希嘉莉：“您为什么要那么说……”
“随口一说罢了。用餐对象的身份可是选择礼服的重要参考，你总不能对人家说‘无可奉告’吧？”
俐俐不得不承认她是对的，可是：“说是朋友就好了。”
“你将大吾当朋友么？”
俐俐突然发觉，她将话题转向了一个无可救药的方向。但是已经来不及后悔了。
“你看看，就连这么一点点小细节都会在意。要说你对他没意思，我可是不信的哦？”
“别开我的玩笑了。”俐俐低落道，“他早就……他早就拒绝我了。”
“小时候你曾去看过一眼你爸爸的手术现场，回来之后信誓旦旦地说：‘我是绝对不会做医生的！’”
俐俐眨了眨眼，没说话，只以眼神透出了强烈的疑问：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件事？
“我想告诉你的是，人的想法是会变的。”希嘉莉说，“大吾的确优秀，但他也会成长、也会改变，你实在不必将他十年前的一句拒绝放在心上。”
※
希嘉莉最终采纳了蒂安希的意见：一条蛛丝粉色的缎面礼裙。与她的日常衣装相比，这条礼裙的元素略有一些繁杂：圆领镶着镂空花边，袖口分别饰有蝴蝶结形的丝带。好在缎面质地的裙面选择了整体留白的设计，让人能够很好地欣赏布料的光泽与裙摆的形状。出发之前，蒂安希很是起劲地替她编了头发，在脑后半扎起来，别上了亮晶晶的麦穗发饰。
“是的，很好看。”希嘉莉褒奖地拍了拍蒂安希的肩膀，含笑打量俐俐，“我想你的王子会喜欢你的。”
王子公主的故事于她早已过了年纪，但是俐俐仍感到心跳加速：“别这么说……”
她拉了拉系着袖口的丝带，“会不会太夸张了？”镜子里的脸是她熟悉的脸，可是那粉裙子白鞋子的身影，横看竖看都不像是她的。
“怎么会？”希嘉莉笑了，“你这个年纪，就该这么穿才对。不趁着现在过一过瘾，以后可是会后悔的。”
“不会显得，我很刻意？”
“会又怎样？谁会不喜欢看见美好的人、事、物呢？大吾可是一个男人。”
俐俐欲言又止：“你不要把他说得那么……”见色起意。
“你在神化他哦，俐俐。”希嘉莉以手指理了理女儿的头发，“大吾不是神明……你以为他能轻易看穿你在想什么，其实他同样在摸索你的心思，同样会为此感到不安、苦恼。要我说呀……真正让人看不透的，是你才对。”
接近下午四点的时候，她们离开茵郁市的小树屋，步行前往约定的Le Wow餐厅。天上刚刚下过一阵雨，空气里充斥着清凉的负氧离子。俐俐在裙子外穿了奶白色的毛绒开衫，待黄昏时分的冷风吹来，她才后知后觉：时间已经过去了半年，当她刚刚回到这片大地的时候，新绿色的叶子刚刚开始装点枝头，如今已是漫天秋叶的季节了。
她还能在这儿停留多久呢？她不由自主地思考着。
行动部的人员去留已经有了定论：卡门与叶越将会前往关都，西利尔与蒂姆将会留在丰缘。这是每个人亲手选择的去向，但是难说下次，他们是否仍能拥有选择，权利。诚然对于地区调动，每个人都有原则上的拒绝权，但是俐俐始终无法想象，假如那天乔伊对她所说并非“一切以你的意愿为准”而是“上头希望你能前去”，她是否仍然能够拿出“我要留在这里”的坚持与勇气。
“晚上好，两位。”
大吾走到两人面前的时候，俐俐仍在出神，因而错过了青年的目光落向她的那一瞬间，从他的眼底迸发出来、并且迅速充斥了整片眼瞳的炽热情感。终于待她后知后觉地抬起头的时候，那双银中带蓝的眼眸已是风平浪静，克制地微微笑着：“请随我来。”
大吾穿着浅灰色的戗驳领西服，领口别有金属胸针，内里则着纯黑色的立领衬衫。俐俐跟在他的身后上楼，目光无意识地扫视着他的耳后推平的浅色发茬：距离上次见面不过两天，他在这两天之内修了头发。是为了这一次的聚餐么？这个念头在大脑中一掠而过，而后被她噗地摁灭了。
想什么屁吃呢。
“天哪，天哪。”树顶的大包间里，木槿热情地迎接了她们，“你看起来过得很好，希嘉莉。”他的目光转向俐俐，面露赞叹之色：“俐俐真是长成美人啦。”
俐俐向他致意，随后走到宝可梦专用的长桌边。服务生已经送上了宝可梦专用的餐前面包与酸奶，俐俐将餐食一一分好，又替几个不擅自理的小家伙撕开了酸奶盖子，这才起身走回圆桌。
“这边。”
大吾从最外侧的椅子上站了起来，让她坐进靠里一些的位置。在这个时候，木槿与希嘉莉已经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于是她将目光投注在了大吾身上：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执着醒酒器，向四个高脚杯中注入萄葡酒液；往细里看，他的指节错落半屈，指肌施力得当，于是掌骨如山峦般叠起，手背亦是析出一些深浅分明的筋络来。
这是多么好看的一双手啊，俐俐想。
在她沉迷于美色的时候，大吾已经抬起了头，双目与她相接：“喝一点么？”
俐俐松开支着下颌的手，略显局促地笑了一下：“能的。”
大吾将相对少量的一杯递给了她，恰逢利欧路和波克基古打闹过来，瞧见这杯晶莹剔透的酒液，两颗脑袋齐齐凑了过来。
“真的要喝？”俐俐取过小勺，在杯中舀了一点点酒液，“确定？”
小家伙们好奇地舔了舔勺子，当即痛苦面具，落荒而逃。俐俐压住嘴角的弧度，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大吾，这才发现对方亦在看她。两人相视而笑。
“怎么样，俐俐？有没有什么好消息？”甜点上桌之后，长辈们的话题转到了她的身上，“密阿雷市可是首屈一指的大都会，青年才俊应该比比皆是吧？”
俐俐猝不及防：“也，也没有……”
“可别提啦。”希嘉莉嘀咕着，“她的眼光真是……”
木槿、大吾同时抬眼。俐俐在桌下轻轻踢了母亲一脚。
“她忙死啦。”希嘉莉无奈笑道，“别说谈恋爱了，都不怎么来我这边住一住。”
木槿摆了摆手：“俐俐是有抱负的孩子，去外头闯一闯也不坏。”
“她去哪里我是无所谓，只是国际刑警这份工作……近年倒还好些，以前我总是过得提心吊胆的，生怕突然接到什么电话，告诉我她出了什么事。”
“所以你更希望她留在卡洛斯，找一份稳定些的工作？”
希嘉莉摆了摆手：“当年我一意孤行地嫁去丰缘，不论父亲说什么我都不听。俐俐若是想走，我有什么资格阻止她？”她拍了拍俐俐的手，“听见了吗？旁的都没关系，早一点从国际刑警‘毕业’好吗？”
俐俐应付地说着一定一定，放在一旁的手机突然响了。“……抱歉，我接一下电话。”
她颔首，起身，拿着手机走了出去。徒留希嘉莉无限唏嘘：“看吧，又是工作。”
希嘉莉的猜测不错，来电人正是乔罗·乔伊，谈的正是工作的事：“在休假么？行动部对仙人掌号进行了二次搜索。明天可以赶到武斗镇的宝可梦中心么？”
“我可以的。行动部那边的联络人是？”
“西利尔受了不轻的伤，目前正在休养。联系卡门如何？”
俐俐感到眼皮跳了两下：“我明白了。”
挂断电话之后，俐俐在窗边站了一会儿。茵郁市的夜晚很美，从窗口俯视下去，高高低低的树冠便会填满眼底，与覆满绿叶的屋顶几乎融为一体。再仔细看，树叶下方似乎亮着星星点点的灯光，映出来来往往的影子。俐俐侧耳细听，从夜风吹动的声响之间，辨出了隐约且遥远的喧闹人声。
“那是茵郁市一年一度的庆典，羽翼嘉年华。”她的背后传来了大吾的声音，“你想去看一看吗？”
俐俐首先意识到她的摸鱼被抓了包，其次意识到这是一个共同摸鱼的邀约，两个认知相叠加，令她陷入木讷状态：“现在？”
“现在。”大吾微微笑着，仿佛“从饭局半路开溜，丢下两位家长”是一件再也自然不过的小事，“我想出去走一走。所以，一起去么？”
望着那双明亮的蓝眼睛，俐俐感到心脏的一角忽地塌了下去，将盘踞心头的犹豫情绪摔了个粉碎。
“……好。”
又有什么好纠结的呢，她想。
她向来是无法拒绝他的，不是吗？
妈妈说的是中肯话，对除俐俐之外的所有人来说，俐俐本人都挺不好捉摸的……
妈妈想说的是俐俐的眼光简直令人无语，不单单指西利尔，具体的补充在涉及俐俐过去的篇章里，最近正好在写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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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相亲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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