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仔就像一只蜗牛。冷硬的外壳下,实则潜藏着鲜为人知的柔软,就连抱怨的话,也与适口的温水无异,落在莫妮卡耳边,并不刺激。只有一双眼睛,在伤痕与其余五官都被面罩尽数掩去后,显得尤为失意。
小狗懒趴在莫妮卡膝上,终于找到了安全感。莫妮卡似懂非懂:“什么?”
面对问究,四仔又一次选择将柔软的触角缩回了壳中。避开追寻的目光,他转身从药柜里将艾叶和百部粉取出,现配制起中药驱虫粉:“我以为,你还在生我的气。”
“我为什么要生你的气?”莫妮卡反而问他。
“换药的事,是我太不谨慎了。”
事发之后,四仔自责过无数次。莫妮卡将交接特效药的事交给他,就是托付了全部的信任。可他低估了信一的洞察力,自以为旧瓶装新药的招数天衣无缝,一朝事发,还连累了莫妮卡。内耗时时煎熬着四仔,或许,莫妮卡就是因为气他,才不肯让他陪伴……
“不是你的问题。这件事他早晚会知道。”莫妮卡拨弄狗毛的手微顿,目光垂敛,很快又同声调一起,倔强地向上昂扬:“现在也算因祸得福啦,老阿叔虽然没松口立刻手术,但至少做了检查,我已经托人联络日本那边的医生,接下来只要劝他出国做手术就好了。”
我担心的是你。四仔差一点就要脱口而出。
他当然知道莫妮卡将后续处理得很及时,可她自己的心事呢?她在他面前展露的落寞不过冰山一角,四仔不忍向深处凿破,唯恐触碰到剔透冰面下的血肉伤痕,但倘若以自己的体温去融化,她又可愿感受这份暖意?
驱虫药粉配置完毕,四仔找出一件旧衣,扎起下摆收成个口袋,将洒满药粉的小狗包住,只露出一个可怜兮兮的脏脏狗头。小狗因束缚和逃虫哼哼唧唧,四仔只得将它如婴儿般抱在怀中,直到驱虫完成,又用湿毛巾擦过,才将焕然一新的小狗放在了旧坐垫上:“好了好了,没事了,小狗......叫着好奇怪,要不要给它取个名字?”
“不要。”
莫妮卡一口拒绝,果断到四仔侧目:“我不会养它的。等好得差不多,就送去观塘看门,”莫妮卡伸出手,点了点小狗终于有些水润的鼻头,细声:“打工抵肉钱啦。”
明明抱着小狗不肯撒手,明明一和它说话就不禁夹起嗓子,莫妮卡对小狗分明喜欢得不得了,却又拒绝得那么决绝。
言不由衷,口是心非。
四仔感到意外,却到底没有揭破。他从冰箱中拿了一点生肉,一边剁一边回口:“吝啬鬼。”
莫妮卡又气又好笑:“喂,你说谁啊?”
四仔故意将案板剁得噔噔响,自己却如碎嘴般低低念叨:“真是好惨一条狗,耳朵都没立起来,就要听到打工赚钱几个字,真是没人性。”
俨然是一副狗宝妈护犊的模样。
“……别闹啦林医生,我真的不可能养它的。”莫妮卡被四仔的语气逗得哭笑不得,只好解释:“从小到大,我都没养过什么东西,很多年前,我继母倒是养过一只西施犬,也都是佣人照顾的。”
记忆就像启封的书页,不是此时提起,莫妮卡都以为自己早就忘记。
原来她刚刚来到黄家的时候,第一个迎接她的不是所谓的生父,而是一条西施犬。
那只狗一见面就对着她狂吠、龇牙,尾巴晃动得就像战前的旗帜。郑女士则站在二楼的回廊上,指使佣人将小狗抱走,语调懒得像是刚刚宿醉过:“你又不是不知道,puppy嘛,见到外人总是要吠的,唉,不要带它到庭院里去啦,它昨天才洗过澡,外面很脏的……”
可当熟悉以后,当初被当做下马威的小狗一样会在她怀里撒娇,如临大敌的继母也不再话里有话,会变的永远在未来,不变的才是过去。
“后来呢?”四仔停止剁刀,将碎肉倒进烧热的水中,轻轻搅拌着。
“我出走那几年,它就死了。”
莫妮卡移目向正趴在旧坐垫上打盹的小狗,它似乎也闻到了厨房中飘出的丝丝肉香,撑起前肢,好奇地四处张望。小狗依旧憨态可掬,莫妮卡却不再盯着它笑了:“狗仔再怎么精心养,也不过十年寿数。短短十年,不是狗等人,就是人等狗。最后留下的那一个都不会开心。”
“与其这样收场,还不如就不要发生。”
明明说的是狗,想的却是人。
煮锅中,由血水凝成的絮沫浮出水面,就像莫妮卡极力掩藏的消极情绪。四仔微妙地察觉,莫妮卡对于建立亲密关系,竟有了厌倦感。
八成还是因为信一。四仔其实很想知道,莫妮卡后来和信一到底发生了什么……不止如此,关于莫妮卡的,他还想知道得更多。探知欲与日俱增,四仔倍感焦虑,于情于理,他都不可能去追问他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样做,除了满足自己卑劣的好奇心外,没有任何用处,只会让莫妮卡更加难受。他绝不愿意让莫妮卡难过,可到底应该怎么做,才能让她开心起来呢?
四仔自知,没有信一流利的口才,也没有十二少开心果的心性,就算莫妮卡说需要他,也只是因为他的身体……而这条路,现在也走不通了。
他好想说些什么,最好一句话就可以驱散莫妮卡满身的寞然,让她欢愉,让她发笑,让她,将那个令她伤心的男人立刻抛在脑后。
如果对着她说不出来,那就换一个对象?
短短几分钟,锅中碎肉已熟。四仔盛出对着风扇大吹,满屋飘的肉香引诱着小狗跳出坐垫,摇尾来到四仔的脚边。等温度降得差不多,四仔才蹲下身来,将食盘放在地上。
小狗立刻跛着脚扑上去,狼吞虎咽,好在它竟不护食,一心吃肉,仿佛盘子里装的就是它的全世界。就着小狗低躬的脊背,四仔轻轻顺毛抚摸,触感干涩、有些许扎手:“别听她的,她就是欺负你不会说话而已。”
机敏如莫妮卡,哪里听不出四仔这话是冲着她来的,立刻哼声还嘴:“切,这么护着,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的仔。”
“我的仔就我的仔,以后他就叫……五仔!”四仔对莫妮卡的揶揄并不在乎,继续向还在舔盘子的五仔发号施令:“五仔,五仔!好狗!”
……五仔,还二五仔呢。
幼犬不知饥饱,眼见盘中空空,四仔又有意逗引,立刻将注意力放在了这个端食给它吃的“巨人”身上,又扑又舔,比刚才在莫妮卡怀中更精神,也更殷勤了。
“五仔!握手!”
莫妮卡眼巴巴看着四仔和小狗五仔互动,很是吃味:“幼稚!”没想到四仔看起来老成稳重,竟然也这么幼稚,“喂,你别天真啦,它这么小怎么可能会握手?以为只只狗都是Beam哦?”
五仔不懂握手,却也很配合地在四仔怀里立起上身,用两只爪子去够,奈何找不准位置,够到的是起伏健硕的胸肌。
莫妮卡被这一幕逗得乐不可支:“挺好挺好,我看它也当你是妈咪啦~”
四仔被这句话臊得浑身僵硬,一时忘记了下一步动作。五仔却因未被制止而彻底兴奋起来,它踩在四仔怀中,湿漉漉的舌头毫无章法地舔过面罩、喉结,就像是真的认他了一般。
粗实的胳膊横过,轻轻将狗身揽住,五仔停止了乱动。
“五仔,你看她,终于笑了。”一人一狗,就这样齐齐扭头向莫妮卡看了过来。
莫妮卡不由一愣,四仔已抱着五仔来到莫妮卡面前,两只软趴趴的狗爪轻轻晃:“握手。”
五仔眼巴巴地等待,莫妮卡却没有握上那只一看就格外弹软的狗爪,而是微笑着轻抚狗头。四仔注视着一切,面具下的厚唇噙满了笑容,就像他也在排队等摸,无形的尾巴都快要在身后晃出残影。
莫妮卡蓦地抽回了手,也驱散了不切实际的幻想:“好啦,放它下去休息吧,狗仔就要多睡觉。”
四仔将五仔抱回坐垫处,意犹未尽般点了点狗耳朵:“听到没有,她只是嘴硬,其实还是很喜欢你的。”
“啊什么?”
“你说,你也好喜欢她。”
似乎有什么正在进入莫妮卡的心脏,可后续的感受却迟迟没有到达,无惊无痛,似喜似悲。原来极致的温柔足以穿透一切设防,可以就这么自然而然地融进她的人生。
不可能感受不到四仔的心意。他知道她的难过,所以才笨拙地想要逗她开心,不惜装傻扮幼稚,说着那些平时从来不说,又不着边际的话。
是关心吧?只是关心而已吗?到底是不是多想?
若是从前,当莫妮卡产生这种疑问时,她就基本可以确认对方的想法,但四仔,他不一样。他说过的,让她不要再把他当做抚慰品。
那个时候,四仔说得既认真又痛苦,她如果还只在乎自己的感受,未免也太过自私了。
应该吸取教训了,一味的贪恋美好,无异于重蹈覆辙,他们必须保持距离。
可到底应该怎么告诉四仔,他的温柔,本身就是一种诱惑?
“你们两父子慢慢玩。”
最终,莫妮卡选择落荒而逃。徒留下医馆中的一人一狗,两两相望。
五仔不懂人类的复杂情感,它不知道为什么救他狗命的女人头也不回地离开,也不明白给它吃肉的大只佬怎么颓丧得连后背都直不起来。
“果然,还是搞砸了。”明明好不容易才出了蜗牛壳,为什么她却成了另一只蜗牛?
四仔无奈自嘲:狐狸精也是需要天赋的。
如果是十二少做相同的事,会不会能逗她开心一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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