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鱼儿身边几乎没有人爱穿白衣裳,唯一的例外是杜杀,杜杀几乎算得上恶人谷首领,无人敢挑衅他,所以他的衣裳总是干干净净的。
出谷后遇见铁心兰,这姑娘也穿白,偶尔也会穿俏皮些的颜色。这些时间待在花无缺的身体里,小鱼儿行走坐卧都谨慎许多,生怕弄脏这身洁白胜雪的衣裳。
现在,花无缺问他为何要买新衣服,他说:“又没有丧事,穿什么白。”还道,天净寺和青云观地处丘陵,要走山路,弄脏了可没人洗。
花无缺对穿什么衣裳并无过多讲究,穿白只是移花宫习惯使然,便也由着他去。
随后二人出城策马,赶在日落前到达天净寺。
天净寺是安庆城最大、香火最盛的,黄昏时分,香客们陆陆续续回程,故而寺中游人不多。二人将寺中神佛拜了遍,小鱼儿寻来小沙弥,要见寺中最德高望重的净渊住持。
小沙弥道:“施主来得不巧,住持闭关参禅悟道,近日怕是见不到的。”
小鱼儿将小沙弥拉到一旁,从胸前的口袋里摸出几张银票,“我与友人途经安庆,见此地佛光大盛,特来拜会,这些就当香油钱了。”
小沙弥摸着那些银票,说了句“施主稍候”,转身去了后院的禅房。
小鱼儿得意地揽住花无缺肩膀向他炫耀:“瞧见没,只要银钱给够,没有办不成的。”
花无缺道:“净渊师傅是出家人,恐怕不会被这些身外之物打动。”
片刻后,小沙弥回来领他们去净渊住持的禅房。小鱼儿悄悄冲花无缺打了个响指——你看,果真如此。
禅房内檀香清幽,架子里摆着好几本陈旧的书册,桌面上还有新抄的佛经。
净渊合掌鞠躬:“见过二位施主。”
两人回礼,花无缺率先道:“近日我二人身上发生了奇怪的事,特来请师傅解惑。”
“阿弥陀佛,老衲见二位施主面色红润,身体健康,应是一切无恙。”
看来厉害的老师傅也不能像话本子里编写的那般,一眼看破天机。
小鱼儿将互换之事详细说明,有些紧张地问:“您可有办法?”
净渊呵呵一笑,苍老的脸上满是皱纹:“出家人不打诳语,否则老衲也要说几件趣事予二位施主听。”
小鱼儿咬牙,这是在骂他们编故事骗人呢。
“依师傅之见,我们该怎么办?”净渊的意思,花无缺听得明明白白,但这事非同小可,哪怕别人都以奇怪的眼光看待,他也要试一试。
净渊仍旧是那副笑容,身体坐得笔直,禅衣的褶皱与刚进门时别无二致。“俗语说‘船到桥头自然直’,施主是有福之人,且放宽心,总有柳暗花明的一天。寺中已备好素斋,施主前去享用吧。”
竟是赶人了。
二人出了住持的房间,寺里专给他们辟了一处小院用饭。等菜上齐了,确认不会再有人来,憋了半天的小鱼儿终于能开口了:“老秃驴竟敢糊弄我们!”
花无缺:“我们的情况确实太古怪了,净渊师傅无能为力也在意料之中。”
小鱼儿:“可我们花了这么多钱,不该说几句好话吗!”
花无缺不解:“那是我的钱,你为何生气?”
小鱼儿殷勤地为他夹菜,嘿嘿一笑:“我们是一条船的关系,还分什么你的我的。”
“那就别生气了。”花无缺和颜悦色,“这等稀奇古怪的事,如果轻而易举解决,才不对劲吧。”
小鱼儿原本就没抱太大指望,发两句牢骚也就过去了。幸而这桌素斋味道极好,不愧城中声名大噪的,一顿美味的佳肴确实能给予许多慰藉。
除了斋饭,天净寺还为他们准备了两间宽敞舒适的禅房,禅房里点了安神香,香味宜人,凝神静气,小鱼儿舒服地睡了一觉,第二日晨起,瞧屋外的阳光、树影都格外顺眼。
没想到花无缺已经在院子里了。庭院里栽了两棵紫薇花树,此时正是紫薇花期,一簇簇挂在枝头格外艳丽,花无缺就站在花树下向远处眺望着什么,清风裹着紫红的花瓣拂过肩头,衬得那人侧颜好像画中仙人。
尽管是同一个皮囊,内里的灵魂个性不同,几乎就算两个人了,至少小鱼儿自己站在紫薇花树下,不会有这种遗世独立的感觉。
花无缺察觉到门槛那侧的视线,转身笑道:“你醒了。”
小鱼儿一怔,刹那间似乎看见了花无缺原本的模样。
“我……你、你什么时候起的?睡得好吗?”语无伦次一会儿,他才把自己的神游的思绪强行拉回来,“来得正好,进来帮我梳头。”
自从第一天束发失败以后,小鱼儿很知趣地没再动过手,每天早上都是花无缺帮他束的,他也懒得再费心去学。
在禅房里用了早膳,离开天净寺前,师傅们为他们做了个祈福仪式,几个人围着念了通难以理解的经法,在香烟缭绕中,心情竟真的一点点跟着安定下来。
随后他们辞别净渊住持,前往青云观。青云观位于安庆的西北,他们一路骑马而行,偶尔欣赏沿途的风景,未时末才到青云观。
此城西北不及东部繁华,青云观的香火比天净寺少了许多。他们见到怀虚道长,一番相谈,仍旧一无所获。
离开道观时,凑巧听见两位妇人的谈话。
“这青云观越来越寥落了。”
“不得不说,确实太偏僻了。”
“东竹山上的东竹庙还要偏呢,这几天好些人上山敬香,山脚的生意都好起来了……我听说去那里敬香的,都有银子拿!”
“真的假的?”
“我家隔壁的这几天日日去拜,天天大鱼大肉的,还能有假?”
小鱼儿心生好奇,上前打探了一下,起先那妇人还有所警惕,几句好话一哄,她便什么说了。
原来东竹庙是东竹山上一处小庙,二十多年前有个老道士在那修行,后来老道士死了,庙宇又太过偏远无人敬香,就渐渐荒废了。近日邻里间却突然出现一则传言,说到东竹庙上香的,不管男女老少都能得到钱财。
怎么听都不对劲。
小鱼儿:“哪来的钱?”
“定是三清真人赐的!”
这话与说银子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无甚分别。待那两个妇女离去许久,小鱼儿仍在原地若有所思。
花无缺的视线在他紧锁的眉头上落了几息,说:“求神拜佛讲究心诚则灵,直接送钱的可是闻所未闻。”
小鱼儿接道:“总不能是哪位大善人漫天撒钱。”
花无缺:“那么多钱财,总该有来处。”
小鱼儿:“反正我不信世上有这样的大善人。”
花无缺:“不是人,难道真是神?”
放在以前,他们肯定不信,如今亲身经历一遭,竟也冒出了些许念头。四目相对间,便决意上东竹庙探探。
临走前青云观道长打听,从此地去东竹山不算远,沿着官道到山下小镇,再徒步上东竹山,山峰最高处就是东竹庙。
他们将行装留在道观暂存,牵着马北行。
北部小镇不大,也不及城东富庶,只有寥寥几个商贩,卖的都是蔬果鲜鱼,唯一有杂物的摊主是个老伯,卖的都是鲁班锁、木球和一些编织挂饰。
小鱼儿在竹筐里挑挑拣拣,选了只绛红色挂穗。
“给你当剑穗怎么样?”
花无缺愣住,没想到这东西是给他的,居然莫名其妙地有几分慌乱。
“随便你。”
小鱼儿付了钱,一手牵马,一手将剑穗挂在指尖转着玩。
沿小镇一直往前就是东竹山。安庆的山虽不及藏区的山脉巍峨高耸,来回一趟也要一两个时辰,他们就在旁边的面摊吃了碗面,上山后就不必再管晚饭。
等餐时,小鱼儿说:“我还是觉得东竹庙的银子有问题。”
花无缺颔首:“八成是有人刻意为之。”
小鱼儿:“要么真的有人主动散财,要么来路不明。”
从现有消息推断,近期去拜庙的人不少,是很大一笔开支,而且最近散财的富户,不就是段合肥吗?
东竹山植被茂盛,郁郁葱葱,行走其间十分凉爽,不时能瞧见下山的游人,稍一打听,都是从东竹庙方向下来的。
一个时辰后,终于抵达庙宇。
站在外面看,东竹庙十分古朴破旧,还有十来个泥瓦匠在砌墙补瓦,上前一问,是庙里的弘真道人请来的。
庙里只有一处大殿,供着三清。除了香烛气味,还有隐约的陈木腐朽的味道。花无缺和小鱼儿站在角落,看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对元始天尊像三跪九叩,而后年轻道人口中念念有词一阵,对老人说:“神仙已赐下福祉,就在供台的香炉之下。”
老人上前挪开香炉,供台似乎有个口子,伸手进去摸出一个银锭。老人大喜过望,连连道谢。
之后再看两人,都是同样的情况。
看来关键就在那供台之下。
二人决定如法炮制。
小鱼儿主动上前和弘真道人搭话,将搜查任务留给笨嘴拙舌的花无缺。
弘真道人:“施主近来有所困顿?”
小鱼儿故作惊讶:“真人好眼力,我确实有事要寻求真人帮助。”
他在这边和道人东拉西扯,另一边的花无缺跪在蒲团拜了三拜,直接到供台前移开香炉细看。
洞口不足两掌宽,漆黑一片看不真切。花无缺伸手向下,直把小臂都探进去才触及一片冰凉,有人在供台下藏了一箱银锭!
而且那香炉香灰味似乎太重了,还有些许甜腻。若此时是小鱼儿本尊站在香炉旁,一定会发觉里面掺了点东西。
余光瞥见花无缺掀开供台的帘子,钻进供台,小鱼儿骇了一跳,赶紧动手将弘真道人扯远些,再用身体挡住视线。
“不知庙中的钱财从何而来?”
“自然是三清真人所赐。”
小鱼儿用余光向斜后方瞄了一眼,花无缺整个人都不见了,应该还在供台下面,不禁为他捏了一把汗。
“我不求钱财,只求神明解我困顿,不知真人有何良策?”
“贫道虽无良策,却有一样祖师传下来的法宝,或许对施主有益。”
弘真道人在宽大的道袍袖口里掏了好一会儿,小鱼儿情不自禁走近一些,想瞧瞧那究竟是什么厉害宝物。
却见弘真道人的动作突然停了,霎时挥出一把泛着寒光的匕首,小鱼儿疾退避过,可怜他昨天新买的衣裳胸前划了一道大口子。
随之而来的,是外面那些一下子从工人变为杀手的泥瓦匠,个个手持锋利刀刃,十几人几乎将他包围其中。
小鱼儿一脚踹开跑得最快的那个,还要防着身后的弘真道人。
“花无缺你人呢!花无缺!!”
话音刚落,后方便有木板的碎裂声,最外的那个杀手似是被暗器打中,龇牙咧嘴地扑倒在地。只听当啷一声,打人的“暗器”竟是藏在供台下的银锭。
小鱼儿赤手空拳,不敢贸然去夺杀手的武器,只好边挡边向花无缺那边退。幸好这个身体内力极高,一掌就能将人打致重伤,正当他兴奋地准备打倒第三人时,忽然一阵晕眩,内力竟只剩下两三成,打人就像挠痒痒。
忙里偷闲朝花无缺那儿看一眼,对方竟也面色发白,看起来不大好。小鱼儿踩在破裂的木板上,借力一跃落在花无缺身边,顺手抄起一块木条当武器。
“你怎么回事?”
“使不上力,应该是迷香。”
“不是‘应该’,而是‘肯定’!”小鱼儿万万想不到这东竹庙是专为他准备的圈套,暗叹倒霉,目光掠过那些面露凶光的杀手,直直看向弘真道人。
“是谁派你来的?所为何事?老实交代,我可留你全尸!”
“死人不必知道这么多!”
弘真道人大笑着奔来,刀刃直冲面门,小鱼儿以手中仅有木条阻挡缓冲,谁知木条一辟就裂,断掉的半边飞向灵宝天尊像的底座,这一砸,竟触动了某个机关。
忽得脚下一空,小鱼儿只觉得自己落到了一个狭小漆黑的空间,从怀里拿出火折子点燃,身旁是同样面色凝重的花无缺,脚边是只木箱,箱盖上有段氏和双狮镖局的封条,可惜只有这一只。
杀手就在庙里,断断不能走回头路,二人便沿着暗道阶梯往下走。大约行走一盏茶的时间,小鱼儿的火折子熄灭了,再点花无缺的,也未坚持多久。
小鱼儿摸着旁边的石壁,在黑暗中说:“如果我们死在这儿,有人来收尸吗?”
“没有。”花无缺说,“所以我们必须出去。”
小鱼儿怎么都笑不出来了,随即掌心一热,有人抓住了他的手。
“千万小心。”花无缺说。
两人互相扶持着向前走,在近乎同频的呼吸声心跳声里,时光显得尤为漫长。
直到身边一声痛呼,小鱼儿刚要询问,身边的力量将他整个拽下去,紧随而来的剧烈疼痛让他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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