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夜色已深。
揉了揉发热的耳根,侦探别过眼去,有意绕开了方才的话题。
“你早就回来了?”
“也不是,只早了五分钟,”气氛太微妙,黑羽有意配合他:“发现你们不在,我担心出意外,就在这里守着。”
工藤点了点头,绷紧的神经慢慢松弛下来,事实证明对方的准备是正确的,只差一点,他就要正面对上嫉妒了。
“不过,今晚你大概也不方便回去了,”黑羽眼神飘忽了一下,语气倒是很平常,“先进屋里吧,别一直在门口站着。隔墙有耳。”
......他说的没错。才被其他大人撞见过,现在还出去难保不会再被逮个正着,何况一个人在古堡内乱晃的风险本身也很大,安全的舞会时段已经结束了。
工藤没做反驳,撇开那些忽然紊乱的思绪,迈步跟着对方进了里屋。
房门落锁,两个人坐在床边,一时有些相对无言。
“先说说你那边吧,”工藤率先打破了沉默,“从懒惰那里得到了什么有用的信息吗?”
黑羽敛了神色,眼神有些复杂,“他记得的东西其实也不多了,但是,确实和之前推测的一样,他见过我。”
“——但,并不是我现在的样子。”
不是现在的样子?指的是这身傲慢的装束,还是那个游离于游戏内外的KID......还是说,他见到的,其实是更早之前的黑羽?
黑羽看懂了他的问询,无奈地撑脸叹气:“如你所想,是最早之前、那个连我自身都毫无印象的时期。”
果然吗。他无意识地摩挲起下巴,对方坦白时就说过自己的记忆中有一大片空白,完全不记得苏醒前发生的事。但是这个说法其实很有趣,作为游戏系统的一部分,黑羽很有可能在三年前那一天才堪堪诞生意识。也就是说,也许并不是他失忆了,而是他本就没有拥有更早之前的生命。
但是既然现在有人见过更早之前的黑羽,上述可能就被完全推翻了,这说明他的记忆确实出了岔子。
现在问题就落到了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结果上。
“所以,他当时见到的你,是什么样子?”
黑羽盯住侦探的双眼,缓缓开口:“普通人。”
普通人......?
工藤顿了下,不自觉地跟着复述一遍,随后睁大了眼睛。
游戏世界里,自然只会分为玩家和NPC两种身份,按照黑羽目前的定位,他其实更偏向于NPC;但是,由数据构建的角色自然算不上是普通人,担得上这一叫法的,只有像小宋她们这样的家伙,换句话说......
“你曾经,也是个玩家?”
黑羽眼神晦涩,不予置否。
很显然,他对这桩过往并无任何印象,虽然是才从懒惰那里听到的消息,他自己却没有什么实感。
工藤却从短暂的错愕中回过神来,他猛地从床边站起,意识到了这句话背后的信息量有多惊人。
目前已经是第三个世界,他们与许许多多的游戏内角色交涉过,在这个过程中,大部分NPC都是完全遵守着剧情去行动的,但也有少部分出现了脱轨的预兆,譬如卷卷、笹平、懒惰和黑羽自己。他一直都在困惑,为什么一个如此庞大的游戏世界中,总会出现人物思维紊乱诞生自我意识的情况,系统既然有能力去维持多个副本的运行,又怎么可能偏偏疏漏了对于NPC性格的修正。
但是,现在同样身为系统一部分的黑羽告诉他,自己曾经也是玩家。
如果这件事是真的,那么先前一切猜想都可能会被推翻。因为他的存在论证了侦探最初极为荒唐的一种设想,那就是,那些看似摆脱控制的角色并非是在后期才出现意识,而是从最开始就拥有思维,却在不断的副本轮回中淡化了主体意识。
——也就是说,所有的NPC,曾经都有可能是玩家。
-
可怕的设想如同巨石砸下,让整个房间都变得死寂。
工藤忽然感到有些呼吸困难。
这样的设想意味着什么?
从进入游戏开始,他们就一直在和各种NPC打交道,这其中不乏已经完全失去思维能力沦为怪物的类型,作为危险的敌人,玩家对它们进行反抗歼灭理所应当;但,如果这些怪物曾经也是玩家,那迄今为止,玩家们所做出的斗争,是否也可以看作是人类间的一场自相残杀呢?
这样一来,无论获胜与否,所有人其实都在踏着同伴的尸体向前。
如此可悲,如此恶劣。
“我不能确定其他角色的处境,但上个世界的笹平和现在的懒惰,都与我的情况非常相似,”黑羽知道对方已经理清了目前的状况,便继续说下去:“在他们口中,系统曾经进行过一次大规模的记忆清洗,保证所有角色都能在完全失忆的状态下担任NPC的职责,他们不会记得自己曾经是谁、过去发生过什么,只会在不断循环的副本故事中彻底失去自我,成为合格的傀儡。”
“......可是,现在看来,那场清洗似乎并不很成功。”
工藤想起挣脱梦魇提供信息的卷卷,想起为他们打开求生之门的笹平,她们都没有完全失去自身的思维,尽管受制于剧情,却依然有着反抗的意图。
但是更多的角色并没有这样的能力,校园副本中的校长、镜像副本中的怪物、当下副本中除傲慢和懒惰之外的大人们......它们的身上都怀揣着对人类的极深恶意,已经完全被游戏同化了。
《完美新世界》,这个游戏开启之初就曾说过,在全方位的淘汰制比拼后,只有最终剩下的人们才能被允许回到原来的世界。但,那些被淘汰掉的玩家呢?
工藤本以为他们会被直接抹杀,但现在看来,他们是以另一种方式被永远困在了游戏之中,不断重复着令人作呕的故事,再无获得自由的机会。
如同一场永无止境的噩梦。
昔日的同伴沦为系统的木偶,那些依然保持着清醒的“数据异常”角色,只能在被设定好的程序中说着言不由衷的话,眼睁睁看着自己与过去的模样越来越远,迎接一批又一批命运相同的新玩家,又看着他们朝曾经的同类亮出刀刃。
而系统凌驾在所有人的命运上空,用冰冷的目光审视这场宏大而绝望的闹剧。
无法容忍,这高高在上、将人们的挣扎视若无物的家伙。
熟悉的烧灼般的愤怒再一次冲破了所有思绪,侦探攥紧了拳心,如果说他最初的想法只是尽可能从游戏中存活下来,此刻,摧毁整个系统的冲动却猝然摄住了他。
黑羽察觉到他的情绪,将手覆上他绷紧的手背,将对方从那种情绪中拉扯出来。
“冷静些,新一,”他低声说,“我知道你最无法忍受这些,但就算知道了系统如何对待失败的玩家,我们仍然没有反制的手段。”
工藤闭了闭眼,他当然清楚这一点,只是在那个瞬间上涌的悲哀与怒火还是难以压抑。倘若先前他的无力还只是针对个人,现在却是对着全部玩家的,原来,根本就没有任何人能从这场恶意的漩涡中挣脱出去。
静默片刻,他抬眼望回去,示意自己已经没事了。
“如果所有玩家在被淘汰后都会被编入系统中,那就目前来看,这个体量非常惊人,”他停了停,恢复话头:“并且也进一步说明了,这个游戏决不是第一次开启。”
“可是倘若不是第一次,为什么之前从未有人提过这场诡谲的游戏?”
这样轰动性的事件,一旦出现绝对会成为全世界瞩目的新闻,可现实是却是无人知晓,这完全不合常理。
是因为上一次游戏无人生还,没人成功将消息从游戏中带出来......还是说,那场所谓的记忆清洗,不仅包括NPC,也渗入了所有获胜离开的玩家?
思考到这儿,工藤开始回忆近几年的案件,随着记忆不断回溯,他忽然发现了一个毛骨悚然的事实。
三年前的某段时间里,全世界各地都出现了大规模的失踪案,有无数受害者人间蒸发般消失,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但古怪的不仅仅是这些案件,更是所有人对待案件的态度。
照理来说,这种程度的人口消失一定会引起世界范围的恐慌,但实际情况却是,并没有人意识到这件事很可怕,大家都用某种漠然而麻木的态度对待接连发生的失踪,就像那是件很稀疏平常的事情。
就连以探案为本职工作的侦探自己,也下意识忽略了这件事的严重性。
此时此刻在游戏内部重新记起这件事,工藤只觉得遍体生寒,一股强烈的违和感涌上心头。他知道自己的性格,倘若碰上了这种事,原本是绝不可能放任不管的。
那么......是什么东西,干扰了他和其他人的认知?
似乎触及到了某些思维禁区,剧烈的头痛如同炮火轰然乍现,侦探忽然惨叫出声,直接从床边栽了下去,他整个人在地上被刺激得弓身蜷起,冷汗疯狂地从后脑冒了出来。
于此同时,一种冰冷而尖锐的气氛骤然降临,整座古堡内的的事物都在瞬间陷入僵滞,黑暗中许多无形的事物睁开眼睛,冷冷监视着副本中的一切。
是......
脑内的细胞疯狂叫嚣着危机,黑羽的手指都不自觉抽搐起来,却还是一把上前把侦探用力扣入自己怀中。他迅速用黑色的斗篷将颤抖的家伙完全罩住,撬开对方攥紧的掌心让彼此指节严丝合缝地交缠,同时俯首紧紧贴住侦探的额头。做完这一切,他屏住呼吸,余光死死盯住紧锁的房门,无声的对峙中,在那扇门之外,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窥探着他们。
一秒、两秒。
三秒、四秒。
五......
——房门被推开了。
让人悚然心惊的气息挤进房间时,另一种强烈的困倦感突然席卷了城堡,它降低了所有人的感官敏感度,稍事消解了那股气息。
“......”
无形的庞然之物没发出任何声音,似乎对此并无反应。
但十秒之后,门缝处的黑暗变得不再浓郁,环境中的压迫感如潮水般缓缓退去。
脱力感后知后觉地反了上来,黑羽深深吸了口气,拉开了斗篷。在他怀中,侦探的脸色已经变得苍白,急促的呼吸却慢慢回缓,逐渐平静下来。
“新一......”
他擦去对方额发间的汗意,目光却渐渐变得深沉。
系统的反应,不对劲。
哪怕是在和懒惰交涉时,系统也没有表现得如此激进和强势,可为什么新一刚出现头痛症状,它就立刻检测到了异常,速度快到他险些暴露。
难道说,除了他自己,新一身上也发生过什么吗?
疑问搅得情绪天翻地覆,他垂头盯着侦探的脸,对上那双幽幽转醒的疲惫眼睛。
“黑羽......”
“叫我快斗,”他把对方打横抱放在了床上,声音放得很轻,“今天已经够了,睡吧。”
工藤再也没什么力气回应,只来得及看他一眼,就阖眼沉沉睡去。
黑羽起身为他拉上被子,转头走向那道被挤开的门缝。
半响,狠狠扯下了报废的门锁。
-
今天是副本的第三天。
小宋从地上爬起来时还感到大脑一片混沌,分不太清现状,直到膝盖被椅子撞到,钝痛才让她终于清醒了些。
等等......我为什么会昏倒在地上?
她的大脑忽然宕机了,开始费劲地思考昨晚发生的事。
昨晚他们四个先是探查了古堡,然后因为被嫉妒发现迫不得已分了两队,她拉着阿霁回到了一楼,开始逐个逐个往玩家房间里投递有关圆桌会议的信息纸条。好不容易做完了这项工程回房时,一股困意夹杂着强烈恐惧突然朝她们袭来,她甚至都没来得及走到床边,瞬间就失去了意识。
虽然她昨天确实很累,但也不至于倒头就睡吧,难道说,半夜的时候,懒惰那边出了什么状况?
她一边想着,一边把同样躺在地上的阿霁拉了起来,对方晕晕乎乎的,同样带着异样的困倦。
......不过,幸好她们动作还算迅速,要是在过道里昏厥,指不定会发生什么事呢。
也不知道工藤那边怎么样了。
照常收拾好去餐厅服侍,肉眼可见每个人脸上都挂着倦容,大家都撑着精神等待大人入场。
等了许久,却没有大人出现,餐品一个接一个地上,但七个座位上一个人都没有。
连最热衷于进食的暴食都没来。
又等了二十分钟,大厅除了仆从之外,依然空无一人。
搞什么......
她和阿霁悄悄对视一眼,眼底都是如出一辙的茫然。
终于,一位女仆姗姗来迟,她冷冷地告知仆从们大人今日都不会过来享用早餐,随即又匆匆离了场。
耍我呢,小宋愤怒了。这感觉简直像是好不容易爬起来上早八,结果到了教室才通知这堂课不上了。
但是在异世界,愤怒是不管用的,她只能回到房间,试图推出到底发生了什么。
大厅里没有看见工藤,他昨夜大概是留宿在了黑羽那边,不知道现在什么情况。虽然很想去问问,但毕竟舞会已经结束,她很难再带着阿霁神不知鬼不觉地溜上六楼找人,还是等着对方下来找她们比较现实。
但是,到底发生了什么呢,昨晚那场突如其来的困倦,和今天大人们的缺席会有什么关系吗。
所幸她的疑惑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到了中午,情况居然变得截然相反——当她再次和阿霁踏进餐厅时,大厅中的向来坐不齐的七个位子上竟全都来了人。
傲慢、嫉妒、愤怒、贪婪、暴食、**,六位大人神色不明,沉默对着铺满食物的餐桌。
最后一个座位上,某位看上去有些熟悉的、戴着鸦羽面具的仆从怀中抱着一个幼小的婴儿,静静守在属于懒惰的位置上。
小宋愕然望着那个婴儿,不可置信的情绪瞬间翻涌。
等等、等等?!
她明明记得昨晚懒惰还是个看着有四五岁的孩子,怎么现在看着只有几个月大?他这个样子是怎么回事,难道是被谁害的力量流失了?可是七罪之间不是一直相互牵制吗,现在局势发生了变化,岂不就意味着......
——平衡,被打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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