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犯案的是从地狱中爬出的厉鬼,只要存在于世就必然会留下痕迹,没有人能在工藤新一的眼下瞒天过海。
在只有17岁记忆的黑羽快斗出现以前,准确来说,是在中岛血案和青山狙杀案更早以前,工藤新一就开始关注乌鸦的存在。
起初他以为乌鸦只是一名擅长布局的组织高层,但工藤新一越是深查,越是忌惮其精于谋算人心和借刀杀人的处事作风。
毫无疑问,乌鸦是个危险至极的人物,工藤新一将他视作世间罕有的阴谋家。与此同时,侦探也洞察了他隐藏得极深的孤傲秉性。纵观乌鸦历来策划的罪案,与他时常在精神上玩弄折磨敌人的恶劣做法不同,他从来不屑于亲自手刃对手,也不会把普通人牵连进去。
能在那么多案件发生以后,才被工藤新一觉察出他作为幕后黑手的痕迹,这般成就便足以证明乌鸦的谋略之精妙。如此惊才绝艳的人物竟为俗利虚耗心力,简直如同清泉投入浊流,哪怕后来工藤新一与他本人交谈、见面,知晓他是诈死多年的黑羽快斗,查出他与组织有血海深仇的内幕,也从不相信他这样的人有朝一日会深陷于复仇的泥沼,变得无法自拔。
那么,你究竟是为了什么才投身黑暗,不再回头?
工藤新一走到落地窗边,望向远处漆黑的海浪,在心中轻问。
他想起黑羽快斗回归以前,围绕潘多拉的诸多事件尚未发生,那是一个零度以下的隆冬午夜。
工藤新一刚解决一桩案件,告别警官以后他想花一段时间整理思绪,便独自走在东京的街头。
世间众多恩怨纠葛的起因几乎都逃不开求不得和放不下的魔咒。无法被满足的欲求以及不肯释怀的执念,驱使着因此绝望的人们犯下罪行。但在所有罪孽当中,唯有杀人是截然不同的,因为已经逝去的生命不会再回来,一旦抹杀与自身同等的个体,必然也将对等地扼杀自我的人性。
无论任何人,活着的机会都只有一次。
生与死的界限公正至极,他工藤新一自然也不是例外。
倘若力所能及……他会阻止所有的潜在杀人凶手犯下这种无法饶恕的罪行。但是很遗憾,他只是个侦探,就算拥有侦破万千谜案的能力,也不可能阻拦世人的绝望洪流。
正因他如此清醒地认清了世界也认清了自己,心中才不会迷茫。
四下无人,寒冷空气一点点剥离了他情绪上残余的热度,站在十字路口等待红灯的数秒间,工藤新一微微抬高伞檐,看见无数白色的雪花从黑色的天幕中无声落下,将天地笼罩在一片寂静的纯白之中。
连绵车流的间隙中若隐若现出他伶仃的身影,街灯在雪幕里被晕染成冷雾的质感,无声地包裹着侦探瘦高颀长的身躯,风衣下摆被寒风吹动,满地流淌着从附近大楼投来的霓虹光色。
一通匿名电话在这时打进他的手机,屏幕上未显示任何号码,直白地昭示着来者的不怀好意。
工藤新一按下接听键,然后通讯那头捎来一声简练的称呼。
——哟,侦探。
连特指都不需要,因为是世界上唯一能追上他的伟大侦探。
“是你?”工藤新一握住手机的手指收紧,蹙着眉头竭力维持冷静。
“没错,是我。”通讯另一端的声音清越如意气风发的少年,声调里带着轻浮到近乎不真实的笑意。
他似乎身处一个风很大的地方,呼啸的风声将他说话的尾音吹得模糊不清。
“虽然名侦探工藤新一日理万机,非常忙碌,但我想我这时候的来电应该不至于打扰到你的夜生活吧,我亲爱的宿敌先生?”
工藤新一对他的玩笑话充耳不闻,单刀直入地问:“突然联系我,是有什么目的?”
乌鸦身为那个图谋长生不老的组织高层,因其诡诈冷酷的行事作风树敌颇多,等闲不会主动让自己引人注意,反过来说,他一旦出现,就证明他对自己所图谋之事已经胸有成竹。
果不其然,那彼得·潘般的犯罪天才低笑了两声,工藤新一几乎能想象出他长睫低垂神情骄矜的傲慢模样:“我觉得条件准备得差不多了,所以特地跟你打声招呼。就算是一个私人预告吧。”
侦探的心脏为他简单的“预告”二字狠狠跳动了两下。
“所以,这算是你的宣战?”工藤新一沉声问。
“不用心急,名侦探。许久不见,我们可以先叙叙旧。”
此人陡然温柔下来的声音携着蛊惑,暧昧且随意,却仿佛携着来自时光尽头的气息,一字一音都暗合着他内心颤动的节拍。
偏偏是他,偏偏是这么一个精彩如幻梦的人物,十年前用死亡的借口抹去了自己的一切踪迹,消失得比神出鬼没的怪盗还要干净彻底。
工藤新一想到这里,下意识握紧手机,冷声说:“真是荒谬。我们有什么旧好叙?你前不久才刚跟我说‘初次见面’吧。”
“就算我们只有初遇。我对您的思念也是可以写得书盈四壁呢。”
对面说的每句话都像是裹着蜜糖的毒素,在听见一瞬间就侵入神经纤维,让人陷入失常。他巧妙绕开了工藤新一形同控诉的质问,玩世不恭的调笑语气都藏不住当中侵略的气息。
“名侦探可是能够三番五次阻挠我计划的大人物,作为对手,我对您自然是一见钟情。”
“如果这句话只是对我作为侦探的水准的认可,我就姑且收下。”
没有人知晓,工藤新一此刻的眼睛寒冽得胜过夜晚飘雪的东京,攥紧的手机硌得掌心生疼,他勉强稳住声线保持冷静。
“但若这只是你用来矫饰多情的花言巧语,小心别被我遇上你作为被害者的情杀事件。”
“哇啊,好恐怖的威胁。好在我觉得我姑且算是专情的。”
“骗子。”
“喂……就算你是名侦探,无凭无据的指控也算诽谤吧?”
工藤新一的轻笑混着呼吸的白雾消散在雪夜。这是他此夜第一个笑容,却只将唇角勾起一个弧度,眼底反而凝着比落雪更沁骨的寒意:“那么,你敢让我找出真相吗,谎言家先生?”
“如果是与我棋逢对手的你,我想这会是个哪怕我满盘皆输也不后悔的挑战。”
电流所转化的低柔声线里带着滋啦滋啦的杂音,他淡然道:“我相信终有一日你会战胜我,但绝非此刻。”
“看来作为乌鸦的这些年让你变得更加狂妄了。”工藤新一按捺着心中怒意,压抑地质问,“但是黑羽快斗,你这样做,得到的结果是你真心想要的吗?这样一个没有任何人能被救赎的未来……”
名侦探工藤新一早已心知凡人力有局限,自己不可能拯救所有人,可是唯有一个人,唯有他的宿敌黑羽快斗,工藤新一无论如何都想把他从深渊里拽出来。
“工藤新一。”
对方轻轻用平静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质疑。
“你已经竭尽全力地去救赎世人,但你这样做,能救得了你自己么?”
工藤新一为这意想不到的诘问怔住。
没有答案来回答,或者说,他不能回答。
双唇像是被线缝上,一旦擅自开口,就会有什么血淋淋的东西被揭开。
没有人会想要知道的,那种寄宿了他的一厢情愿和自以为是的所谓真相,只由他自己来背负才是最优选择。
全世界最了解他的宿敌似乎从他固执的沉默中读懂了什么,当即笑得张扬又讽刺:“呵呵,我说你啊……作为工藤新一而活,对你有那么重要么?”
黑羽快斗和工藤新一,他们一直是同一类人。
“不痛苦吗?”
这句暗藏悲悯的话语,像在提问工藤新一,又像是那个抛弃了自己名字的人一句无望的自问。
侦探对此缄口不答,他下意识望向大雪纷飞的夜空,才意识到,这是一个无星无月的寂寞午夜。
在这光怪陆离的世间,很多人光是按照自己的方式活着就已经要竭尽全力。
但是对另外一些人来说,他们自身的命运决定了世界注定秘密丛生,为了达成某种超越常规的祈愿,不得不在交纵错杂的虚实之间切换成不同的面貌和身份,于是拥有了截然不同的割裂人生。
或许太过辉煌的回忆会蒙蔽人对时间流逝的知觉,直到现在,曾经那么多明月升起的夜晚还驻留在侦探的心间。钟楼的第两万次钟声,愚人节里飞燃盛放的花火,还有无数月下出逃的白鸽。
它们温顺地簇拥着总是心血来潮的怪盗先生,优雅梳理翎羽,与主人纯白无瑕的礼服相映生辉。
工藤新一从来没有忘怀过那个夜晚,长街彼端的宿敌回望向他的眸光里泛出笑意,他在那双眼睛里看见了属于他们的所有高风呼啸的午夜。
纯净的、隐秘的、蛊惑的、疯狂的。
“名侦探,你解得开这个谜题吗?”
工藤新一一度以为那是宣告他们故事开始的信号,往后平成时代怪盗与侦探的传说将在无数次月下对决中延续下去,或许命运会有意想之外的展开令他们彼此都大吃一惊、眼花缭乱,或许他们的关系还会发生前所未有的大变革和大进展,作为谜底,以彼此的另一个名字,另一个身份,在月光隐逸以后日光闪烁的天幕下露出无懈可击的笑容再次邂逅。
但是最终他们以真实的自我相会的记忆,没有谜题,没有魔术,没有推理,也没有照亮彼此的月光。
只有磅礴大雨淹没了外界窥视的时光隅隙,天地嘈杂,黑暗笼罩,在他们即将遍体鳞伤地踏过刀山斧海,就算血流成河也无人知晓的未来前夜,只有彼此流淌在地上冰冷交融的鲜血,构成了对抗世界恶意的最后一道防线。
谁曾想过,那最后一道防线后来也被命运的洪流彻底击溃,带有太多遗憾的雨夜竟成为他们年少时代的最后诀别。
现在时光轮转,已是工藤新一宣布回归的第十年,也是黑羽快斗宣布死去的第十年。
一阵猛烈的寒风惊醒了眼神飘远的侦探,他听见迎面袭来的骤风与手机里呼啸的声音同频呼应,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心有所感地环视头顶林立的摩登高楼,终于在某处顶层遥遥窥见一抹熟悉的身影。
尽管随风摇晃的黑色兜帽将对方的脸孔遮掩得若隐若现,然而居高临下的视线却形同利剑,凛冽地刺进侦探心底最柔软的角落。
黑羽快斗与工藤新一曾经一帆风顺的人生剧本在他们16岁的时候迎来骤变,日常生活一夜脱轨,从此身不由己地卷入地下世界的庞大阴谋,尽管后来众所周知的故事迎来收场,身为主演的他们实质依旧困囿于此,埋葬了整个青春时代,将真正的自我都遗留在了那个一意孤行的倒错世界。
工藤新一从选择吞下APTX-4869的解药时就已知晓,作为逆转变小诅咒的代价,他余生都无法摆脱骨血消融一般的痛苦。
返老还童的异变使他自身的基因链被永久性地改变,他要想留存于“工藤新一”这个角色之中,跟上时间前进的脚步,就必须长期使用解药抑制异变基因的作用。
解药的副作用是一些相似基因的活性同样被大幅抑制,这副身体的自愈能力因此被削弱到极致。就像一个看起来还维持着完整外观,内在却浸泡在福尔马林里的濒死肢体,距离彻底崩溃只是时间问题。
伴随近两年抗药性逐渐显现,工藤新一冥冥之中有所预感,一切谎言的崩毁之日已经越来越近,此后未来的每一天,他都不再能保证次日的工藤新一能否存在于世。
直到最后,工藤新一都没有询问黑羽快斗如何发现了这个秘密。
他们实在使用过太多不同的身份去面对彼此,就算时过境迁,也无法改变心中永无止尽地对抗着又遥相呼应着的默契。
就像多年以前,对方以绝对大胆的敏锐锁定了江户川柯南的真实身份,工藤新一也对黑羽快斗的作案动机有着超乎常人的精准预感。
十年前被贝尔摩得完全销毁的APTX-4869数据,汐留火案中的被付之一炬的研究资料,还有这次绑架灰原哀的事件更不必说,目标指向了同一个根源,一种能让人不会衰老的药物。
找寻真相的方向非常明确,侦探心想,关键在于对方作为怪盗时一直寻觅的宝石——号称能让人长生不老的潘多拉。
他想让永生的传说彻底破灭么?
工藤新一找到灰原哀以后,对方很快从昏睡中苏醒过来。她回忆着自己失去意识前的遭遇,逐渐觉察到不对劲。
灰原哀发现自己再也想不起来有关APTX-4869的一切记忆,这种药物的原理、构成、数据,就像生生被黑墨水涂抹覆盖了一样,强行回忆反而使她的大脑疼痛不已。
“糟糕,那解药……”
她一阵慌乱,看向工藤新一的目光满是担忧,但陷入自己世界里的侦探却似乎在思考着别的事情。
他靠在墙上,双手抱臂,头颅后仰,面孔全然落进阴影里。
沉默的人没有因切身相关的噩耗轻易陷入恐慌或是感到消沉,而是维持着一种若有所思的状态,各种纷繁复杂的线索不断在他的脑海里飞舞交织。
一阵寂静过后,工藤新一才回神,他留意到灰原哀面上的仓惶,反过来安慰她别太自责。
“本来就是我该说对不起,抱歉把你牵扯进来。”
工藤新一不知道的是,他的话反而让灰原哀心中涌起一股要流泪的冲动,她想说你才是。本该光明灿烂的人生被那种毒药弄得千疮百孔,已经是摇摇欲坠了,什么时候才能为自己的未来多着想一些呢?
他只是在思考,既然灰原哀替代了铃木园子留在这边,那被替换了身份的铃木园子当下身处何处的答案也就昭然若揭了。应该是在海上保安厅的船上吧。让工藤新一在意的是那边为何至今都没有传来讯息。是也被动了手脚,还是……侦探缓缓拢起眉头。
中森警官早已走出房间喊人联络海警去了。
铃木园子作为莎莉贝丝皇后号的最高负责人,本该由她来接待即将到来的外宾,但工藤新一留意了一下时间,经过半天的耽搁,两艘船的航向又背道而驰,这个时间差已经让对方掉头回来变得太迟,她肯定赶不及在宝石交接前回到莎莉贝丝皇后号……
——嗯?
电光石火间,似乎有什么经过侦探的思绪,预告着他的对手即将完成的最后诡计。
“工藤君,你……小心点。”
工藤新一准备离开房间的时候,身后传来灰原哀忧心忡忡的话语。
“那个人的危险程度绝对远超我们的想象,你千万不能对他掉以轻心,一定……一定要平安回来。”
他拉开屋门的动作停在一半,侧脸的角度使光影将脸孔分为明暗两半,情绪都被敛低的长睫所遮掩。
这让凝视他的人感到不安的预感在每一个细胞里吸水膨胀。工藤新一的周身萦绕着一种太强烈的宿命气息,仿佛他这一次的离开注定将是一去不回。
“不用担心。”侦探看了她一眼,背过身时随意地摆了摆手,“只有这个对手……此生此世,我都不会输。”
白色的莎莉贝丝皇后号在海上如同滑翔一般默默前行。
这艘邮轮作为铃木财阀名下的奢华私产,下水服役十数年,远航行迹遍布全球,期间经历了铃木家两代掌舵人的交替更迭,可谓是历经风云。但鲜为人知的是,这艘豪华邮轮同样见证了一对世纪竞争对手最初与最后的正面对决。
时隔多年工藤新一都还记得他第一次捉住黑羽快斗时雀跃的心情。那个送出了神秘预告函的古典小偷,从天而降的月下魔术师,愚人节欺骗了他和无数警官的刻薄艺术家,随手就能破解铃木夫人黑珍珠谜题的高智商犯罪者,自以为天下无敌的国际大盗,却唯独被他发现了伪装的马脚。
任你是再精明的谎言家也逃不过我对真相的灵敏直觉。彼时的侦探望向伪装成毛利兰的怪盗,注视着对方那双透出好奇和审视的眼睛,压抑不住的笑意几乎要从眼底漫出来。
“我找到谜底了。”
工藤新一故作神秘地压低声音。
在船上众人都因黑珍珠的爆炸和失窃陷入混乱的时候,侦探牵起怪盗的手,在对方趁乱脱身前收紧了掌心。
“优秀的艺术家往往都是死后才成名的,就让我来成全你,把你埋葬吧……”
他迎向那双浮光揭去后兴致澎湃的锐利眼睛,也针锋相对地扬起个意气风发的笑容。
后来那个时候未曾终结的胜负,一直不由分说地纠缠着互为宿敌的他们,在往后余生中,越是迈步前进,那段记忆的色泽就越是光彩鲜明。
然而当时无论是谁都无法料想,那天针锋相对的话语有朝一日居然将会一语成谶,无形的命运让他们再次以宿敌的名义在故地狭路相逢。
“但是,你真的甘心埋葬自己的过去吗?”
脑海中浮现出黑羽快斗那双满是冷然的眼睛,工藤新一动了动唇,声音低得几不可查,随着微弱的气流消散在空气里。
随着天色渐明,海上起了大风。
夏季洋流活跃,高温为海天之间蒸腾起更丰沛的水汽,将天象搅动得更为诡谲。一边是从遥远的海平线那端渗开的浅淡金光,气势如千军万马的流云从上空飞渡而来,另一边是毫无预兆笼罩了大片海域的弥天大雾,哪怕晨曦将至,海面以下的世界仍旧沉没在无限漆黑的深影里。
仿佛在呼唤着什么,远航的邮轮发出一声悠长的汽笛声。
工藤新一走到露天的沿廊上,蓦然向外远望,一种即将结束的预感涌上心头。
就像自己所在的这艘船,无论接连上演多少变幻万端的攻防剧目,它都始终不渝地驶向终途,指向工藤新一与黑羽快斗的宿命。
把风雨和灾难都纠缠成淋湿彼此的信使和情书,盛大地、无怨无悔地,共陨于海与天犹如永世情人的对望中。
永远对抗,永不相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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