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他好像听见了众人的吸气声，他的心脏，也随之跃动。
他向后退了一步，与倒映着自己身影的石碑隔开了一段距离，再次开口。
“大家应该都注意到了，世界意志各种行为间的矛盾。”
“明明抹杀个人只需要一念之间，却依旧需要提出交易，即使，这个交易并不对等。”
宋鹤归伸手把墨镜抬到额上，用食指接住翻飞的昆虫。
眼中模糊的光点却没有因此熄灭，反而安静的站立，没有让皮肤接收到丝毫触感，只是用空洞的复眼，观察着眼前的人类。
他也看着它，想从中看出其所代表的含义，但一无所获。
转念他便感到可笑:
对啊。
一股荒谬涌上宋鹤归的心头。
人怎么可能读懂萤火虫的情感？
感受到的一切，不过都是想象、皆为观看者的主观臆断、入水者手中的纤细稻草。
没有任何意义。
“我们从未脱离祂的意志行动。”他抬起头，声音淡淡的，眼睛不再去看旁骛的反应，他的世界，届时只剩下面前的人儿、和密集的墓碑。
“我们的一次次汇合、事故、甚至是牺牲！”他的声音被自己扼在喉咙，情绪连带的气势骤然崩塌“……全部都在世界意志的操控之下。”
“祂的目的不需要猜测，因为我们自身的行动已经是最好的答案。”
有意抑制而没能紧握的手生出凉意，冷汗抹在石碑侧面留下痕迹。
“他迫切的需要我们接受这场交易。”他望向眼前表面冰冷的卡牌，掩饰源于脊椎的战栗。
“而现在，究竟是什么事情，对祂最为重要？”
没有人出声回答。
因为答案是唯一的——
一场，属于他们的死亡。
宋鹤归放下手指，此时，萤火虫也脱离了他的肢体，飞向高空。
大地是湿润的，墓园是湿润的。空气里那些曾经属于他人的眼泪跨越时间最终贴附在他们脸上。
他的眼睛传来阵阵酸楚。
天太黑了，以至于要是还戴着墨镜，他便看不清他们脸，但即使摘下来，眼睛也会被萤火虫刺痛。
他有些想哭。他心说。
他好像也不能理解。
“祂害怕我们。”
“我们对世界意志的威胁源于自身，被追杀的原因也是自身。”
“只要我们还是我们，世界意志在这场斗争就不会安然无恙，我们也不会。”
宋鹤归吐出一口雾气，烟云缭绕遮挡住他的视线。看着呼出的气体在离开的一瞬就染上了朦胧的白，渲染着周身的颜色。
黑和白混杂在一起，却一起阻挡着视野。
他望向那些印有不同身份的卡牌，夸张的花纹和名称蔓延着，十分显眼。
“多么典型的身份卡啊，可以说是一目了然了。”
宋鹤归撇开了目光，错杂的情感使他勾起一抹苦笑，语气里无可避免的带上一丝怀念。
“如果使用了它，应该就可以拥有新的身份了吧？就可以摆脱黑户的身份，袭击的次数也会同排异反应的削弱而减少，或许随着时间推移我们还可能开始一段新的生活，甚至可能拥有赢得这场斗争的机会。”
笑容在这一刻慢慢散去。
“可这也是极度危险的，因为这相当于我们给予了祂改变我们自身的许可，而这个度我们尚未可知。”
“从此，我们不再是完整的『漏洞』，对待世界意志不再这般致命，一旦先入陌路便不会有任何迂回的余地。”
“我们并不知道利用『漏洞』以外抗衡祂的途径，如果我们不能改变现状，世界意志要抹杀我们，恐怕仍只是时间问题。”
“最好与最差的唯二结局将会同时刷新——即使我们皆知二者概率大相径庭。”
“这便是这场交易的本质。”
他停了下来，感受着气流涌动。神色里并不是对世界意志的锐利，而是对同伴一如既往的温柔。
他朝蔺乐音颔首示意。
“这个决定事关重大，请同学们一定要深思熟虑。”
“而我，会无条件的相信并支持你们的决定。”
语毕他微微俯身，缓步踏着湿软的泥土回到了人群之中，在背对众人时暗自喘气。
他自知没有能力和资格去领导他们的人生。只希望他这样说，能为团队做出一些贡献。
仅仅这样，就足够了。
对吧？
在他刚刚的位置上，蔺乐音接过他递来的“接力棒”，发起表决。
“赞同接受交易的，请举手。”
他人眼中的蔺乐音好像依然是那么平静，但全场半数都明白，他同样在为他们的未来紧张着。
因为他们知晓，在他冷漠的外表下，是一个虽然比普通人寡淡众多，但依旧拥有情感的
人。
人群里鸦雀无声，眼神代替着语言行使交流的职责。感情从未如此稠密又如此难以言说，耳鸣穿过在场每个人的耳朵，众人近乎静止，迟迟没有一人行动。
蔺乐音没有插手，仅是静静地看着。
“等等。”
同学们下意识地转头，目光尽头是身体颤抖的卜光代。她已经把脸上的泪水擦拭干净，手里拿着易彦歆传来的白纸。
“如果可以，就用这个吧。”
她的话像投入死水的石子，激起人们无声的涟漪。
蔺乐音走向她身边，取来那些纸张，雪白的A4纸与黑夜格格不入，被风梭梭的吹着，发出清亮的声响。
莫名地，内心有声音传来。
——是高中学校总不舍得的款式。
“嗯。”
他轻轻的答应了。
蔺乐音在沉默中很快分好了选票纸，在协作下传给了每个人。外围的成员在易彦歆的引导下同步进行匿名投票。
同学们拿出原本要用于实践课的笔，在白纸上填好决定人生的选项。
宋鹤归好像听到有人呜咽，但声音已经在潮湿的空气里变得闷闷不清。
是一个人？一群人？还是自己？他分辨不清。
段颐辰闷声走在人丛间，从众人手里收取选票。
有些人把纸条递给段颐辰，克制住没有去看他，只是有些痉挛的手久久没有松开。
当纸条终于落入手中，段颐辰便继续向前走，那些至关重要的选票就这样被他捧在手心，一路向前。每个人神态各不相同，他停留的时间也不同，相同的是所有人都默契地没有转交，一一亲手把小小的纸条交予他。
他就这样走着，用身体挡住吹来的寒风，直到走到蔺乐音身前。
“准备好了吗？”班长问。
蔺乐音没有回应，黑发短暂的拂过他们的面容，两人对视，对方漆黑的眸子里是殊途同归的心绪。
在深沉的夜幕下，再次传入耳畔的唯有清冷的唱票声。
“赞同。”
“弃票。”
“赞同。”
……
“赞同。”
随着最后一张选票读完，表决正式结束。萤火虫仍悬在空中，没有表达出兴奋、沉痛，或者任何情绪。
这群萤火虫活不过今天中午，可那也仅是萤火虫。
东方已经出现光亮，天快亮了，可是气温还没有变化。
“我方共计21人，外围方共计18人，总数39人。赞成35票，弃权4票。”
蔺乐音宣告了最后的结果。
这个结果没有悬念，他并不意外。
【我们的一次次汇合、事故、甚至是牺牲，全部都在世界意志的操控之下。】
也包括这次表决吗？他问自己。
为什么不呢？宋鹤归的声音回答。
在祂选择引诱的那一刻，就料定了我们一定会接受这份饮鸩止渴的交易。
“那么毫无疑问。”
既然选择了弃权。
【就要无条件的相信并支持你们的决定。】
“我方，选择接受交易。”
鹤归和乐音分别贡献了一张弃权票，可以猜猜另外两人是谁。
尽量在开学前再更一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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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11章 饮鸩止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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