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ONM,术中神经电生理监测,主要用于实时监测手术中神经系统的功能状态,降低神经损伤风险,对于神经外科的手术、尤其是脑内肿瘤切除类型的手术而言是相当重要的。
东坂下意识地露出了错愕的表情,然后又慢慢恢复平静:“这一点报告书上应该也有写吧?患者对丙泊酚产生了过敏反应,她年龄太小,氯/胺/酮只能作为辅助……”
“瑞/芬/太/尼和依托咪酯又不适合10岁以下儿童使用?”
“……对不起,您比我想象中的更熟悉神经外科手术。”
二之宫稻禾下意识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没有对这句话做出回应:“可能因为麻醉而导致误判,所以干脆不使用IONM?”
“……对。”
“你也说过,这是一场零容错的手术。”
东坂望着他,然后自嘲地笑了一声:“我们犯了很多错,最后莉……病患付出了代价。”
“报告书上描述说,你们顺利度过了初步的肿瘤分离阶段,然后在牵拉的过程中,肿瘤突然破裂,监测仪报告了持续性室性心动过速。”
坐在桌子另一边的男人低下头去。他像是突然被这样持续的回忆所击倒了,只能勉强地挤出一两个音节:“……是的。”
二之宫稻禾凝视着他:“为什么会突然发生肿瘤破裂?牵拉的过程中出现问题了吗?”
“……”
“你又为什么会选择辞职呢?生老病死,医生应该是见得最多的。我向医院方了解了一下你曾经参与过的手术经历。这也不是你见证的第一次死亡了。”
“……不一样,她还是个孩子。”东坂低声说,“你们是警察,你们见到死者的时候永远在他已经死去的时候;但我们见证生命的逝去……前一天还在病房里憧憬地说病好之后要吃冰淇淋和蛋糕的孩子,一天之后就永远没有机会再睁开眼睛——不可逆的脑干损伤没有任何办法,她的父母同意下呼吸机的时候……”
他像是窒息了一样地抬起手,用力地抓住桌子的边缘。
“我不否认我是个逃兵。我没有能力承担起这份生命的重量,我也没有资格……继续做医生。”
“但更大的责任不应该在主刀医生身上吗?”二之宫稻禾问,“下刀、负责牵引肿瘤的都是姬小路。你只是三助……这原本不是你的责任。”
“这也是我的责任。”东坂说。
他的语气与其说是沉重,不如说几乎像是被巨大的哀恸压垮了的死寂感。
伊达航和二之宫稻禾都沉默了一会儿,选择给对方多一点时间用来平复心情。然后伊达航才开口做进一步的询问:“所以,这场手术的失败是个意外。”
“……”
“但它仍然造成了死亡。”伊达航不动声色地说,“对于病患的家属应该很难接受吧?”
东坂震惊地抬起头,他听懂了这句暗示:“你在说什么——!怎么可能——”
“我们只是在提出一种破案的思路。”二之宫稻禾在这时候担任搭档中缓和气氛的那个人,他温和地解释,“这起案子很受关注。”
“因为姬小路姓姬小路?”
“这是原因之一。”二之宫稻禾说着,然后率先站起身,“走吧,伊达前辈,目前来看我们最好再过一遍当初这起手术的其他相关人员……”
伊达航默契地应声:“啊,这个工作量可不小。之前去问他们要事故报告的时候就推迟了很长时间。”
“说起来司法解剖的初步结果是不是出来了?”
伊达低头看了眼手机:“啊,确实,刚刚的邮件就是这个。警部让我们回会议室再讨论一下,初步的结果……”
他跟着二之宫稻禾往外走,然后又突然像是想起什么,拍了一下脑袋:“多谢你的帮助,东坂先生。我们先聊到这里吧,你可以先回去休息室那边。警署的同事帮忙准备了一点咖啡和饼干,今晚可能要多劳烦你们一些了。”
东坂还有些迟钝地坐在原来的位置上。
……就这样结束了吗?
他有些茫然地看着他们,然后慢慢地站起身来,又注意到桌上没被拿走的那份纸质报告。
“警察先生,你们的文件。”他拿起那份装订好的报告,递向二之宫稻禾。
“啊,多谢。”二之宫稻禾一拍脑袋,伸手去接过那份报告,然后冷不丁地低着头问了一句,“所以,当时手术中的心脏预警真的不是因为延髓区域承压过度导致的恶性心律失常?”
*
在先前和大学里认识的一位医学部的朋友的通话中,二之宫稻禾依照自己那些七拼八凑的知识,在那位友人的协助下梳理了整个手术可能的流程。
IONM是他提出的第一个问题。但那位友人认为事故报告上提及病人对丙/泊/酚过敏确实是可解释的原因,比较奇怪的反而是事故报告本身——他让二之宫稻禾口述了一下那份报告里病患的前期症状和病例整段,又特意大晚上地拨通电话给自己的教授询问,综合分析之下,他们认为“肿瘤破裂”本身在事故报告里显得过于含糊了。
“手术中发生的任何异常都可能导致恶性心律失常。”他的友人这样说,“毕竟是在延髓区域动刀。但这个手术时间长度,这个病灶位置……是这样,理论上来说,姬小路的机会再多,他也不可能在35岁之前捞到太多的手术机会——哪有那么多神经外科的病例给他做?他能压住比自己更年轻的和同龄的医生,但比他资历更老的医生呢?病人家属的意见也很重要,理性一点说,如果我的脑子里长了个瘤,我也会更信任四十岁以上的外科医生。”
“你怀疑是延髓区域受压。”
“哈,我经常觉得你当初真的应该来医学部。”他的友人笑嘻嘻地说,“不如从警视厅辞职重新来读个双学位?”
“不了吧。我还是决定继续定期骚扰你。”二之宫稻禾冷酷无情地回答,“谢了,我试试看这个思路。”
“不用谢——下次什么时候回东都大我请你吃食堂啊!”
*
毫无防备之下,东坂脱口而出:“你怎么——”
再闭上嘴就有些迟了。伊达航转过头,露出一个看起来仿佛很好说话的微笑。
“这和你刚才说得有些不太一样啊。”
东坂沉默了一会儿:“抱歉,之前隐瞒了你们。我们当时都和医院签署过协议……”
“像是这种包含明显违反法律的内容的协议,是没有法律效益的。”二之宫稻禾微微笑了笑,用手抖抖那份事故报告,“要再和我们说些更多的内容吗?”
东坂僵硬地看着他。
二之宫稻禾反手把问询室的门重新关上。伊达航这会儿看起来态度温和,推着东坂回到那张椅子边上并建议他坐下:“东坂先生,我们目前在确认杀害死者的真凶。你很清楚吧?你的身上存在嫌疑,而现在你又试图隐瞒重要的信息……”
这回,回答他们的声音变得干涩起来。
“当时……在我们分离肿瘤的最后一点时刻,莉——病患的血压突然升高了。”
他咽了一口口水:“这是糟糕的信号,意味着脑干处于缺血状态。我们应该立刻暂停手术排查情况,但距离完全切除只差一点,姬小路坚持继续……这之后,牵拉肿瘤的时候就发生了恶性心律失常。”
“……我们没能及时完成减压工作。这是造成事故的最重要原因。”
“为什么没有及时完成减压工作?”二之宫稻禾在这个时候表现得不依不饶、咄咄逼人,“主刀医生当时继续在牵引,没有松手减压吗?”
“……”
“也就是说,姬小路急于求成的心态让他造成了最后的手术失误?”
“——也不是他一个人的错!”
在逼问之下,东坂像是终于被刺激到了最痛的一个点,猛然拍桌站起身,不顾一切地喊出声来。
问询室内陡然变得安静,在这个短暂的时刻,仅有东坂一个人剧烈的喘息声清晰可闻。
然后,他颓然地低下头,低声重复:“这不是他一个人的错。”
“当时的情况很紧急。”他低声说,“在敲定手术方案后,原本应该还有一点时间,但她的细胞癌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延伸到了更危险的区域。我们必须立刻准备动刀。过程中因为不能上IONM,所以所有人都很紧张,希望这一台手术能尽快结束。先是……那孩子的神经在止血过程中发生了受损的征兆,然后又是颅内压升高。最后确实就差一点,如果中止,莉央的病情后续发展谁都说不准!”
“所以你们当时冒险继续了。”二之宫稻禾冷酷无情地总结。
“……对。”东坂低声回答,“在肿瘤几乎完全牵扯出来的时候,那孩子的心跳中止。我们尽可能做了抢救,但她的脑干还是遭遇了不可逆的损伤。”
“都是我们的错。”他用手捂住脸,“术后的CT确认了出血灶的位置,那是牵拉造成的损伤。我们本来可以避免这个问题的。那孩子才七岁——莉央才七岁啊!她本来可以活到今天的!四月份她就该上小学六年级了……她喜欢跳舞,刚住院的时候还给我们表演过芭蕾的姿势——”
在这一瞬间,所有的坚持像是遭遇最后的重击一样被完全粉碎,东坂终于崩溃地哭出声来:“你们明白吗?四年前的那一天,是我们所有人在手术台上谋杀了莉央!”
“——站在你们面前的,是个不折不扣的杀人犯啊!”
关于IONM和麻醉的相关信息都来自搜索,丙泊酚、瑞/芬/太/尼、氯/胺/酮、依托咪酯都是可用的术前麻醉药。可以简单粗暴地理解为这个年龄的小孩子手术中用IONM监测时一部分麻醉药好用的但患者过敏、或者年龄不适合;用其他的会压制人体对神经监测系统的反馈,可能造成误报就行了。理论上确实会有这个问题但实际上当然不可能因为麻醉药的关系就不上监测系统,不合常理的请学医的老大们手下留情饶我一命——我编不出来哩!
延髓承压过度会脑干损伤,如果严重的不能逆转那人基本没法自主进行生理活动了←这个是真的不是我编造的。
总之依旧是个不幸的故事。但这次确实普通的意外。如果有经验丰富的医生确实可能提高一点存活率,但也只有一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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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File.0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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