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的一切都转瞬即逝。人要创造，不断创造，创造而非悲悯才是人存在的目的。”
寂静。
超越一切无法抵抗的回溯降临了——在少女衰竭失控吞噬幻指结界的瞬间出现。圣兽抱着少女站在令人毛骨悚然的死寂边缘，旁观生命的消亡。
贪兽在流逝的时间中短暂幸存。他不在意自己走向毁灭，他只想享受自由与平静。
贪兽很希望少女认命，这样她就不去会追寻那些具有浓郁悲剧色彩的真相，在他们的保护之下，无知且快乐地活下去。
痴兽从来是他们中最偏激的那个，不明事理，是非不分，弯不下腰也低不了头，只想为自己和少女报仇。哪怕失败了也不会回头，要么撞破南墙去下一条死路，要么是头破血流直面死亡。
嗔兽则是平等地厌恶所有试图夺走少女的存在，相较于痴兽稍显平和，能听得进去少女的劝说。暗地里仍旧会用自己的方式除掉碍事的家伙，除不掉就在痴兽面前拱火，让他想办法，自己帮忙实施。
——他们从少女的苦痛与执念中诞生，只能行走于祂的阴影中。
祂不会选择任何一方，祂只带走祂需要的。
但是少女不同，她真切地给予他们一种触手可得的幻觉，一种她会为了圣兽坚定不移地留下来的幻觉。
可他们忘却了，少女本就是祂掉落的碎片，明亮残忍的冷淡才是她的本质。
少女做不到停下脚步，在祂永无止境地注视中惶惶前行，被绝望吞噬再从虚无中苏醒，在无数次的轮回中创造出相遇与分离，最终仍逃不开既定的结局。
回溯清空了三位妖兽尊者们的哀怨与不甘，将他们重新归位扔回棋盘之上。
温瑺不清楚他们之间的龃龉，就算知道大概率也不会在意。
她本以为这次视线模糊结束后会回到幻指结界，结果她眨了几下眼后，却发现自己竟坐在一张木桌前。
屋内明亮整洁，打量一圈房间内的陈设，温瑺想这里应该是一间书房。
——如果能忽视窗外一片虚无的话，她可能会接受传送错误的情况。
“又见面了，温瑺。”
在温瑺对面坐着一个身穿淡灰色长袍的男子，黑色瞳孔周围散发着金色微光，斟茶抬眸望向温瑺的目光似乎流露出明晰又难以言状的悲愁。
可对视时他眼里只有深不见底的平静，其他观察到的情绪仿佛只是被观察者内心的投影。
男人的脸完美地还原了世人眼中仙人之姿应有的模样，笑着和温瑺打招呼时那懒洋洋的语气与外表形成强烈反差，举止投足间虽没有想象中高岭之花的气质，但却只有获得允准之人才有资格靠近。
温瑺没有给予男人回应，也没碰他推过来的茶杯，只暗自调动力量准备进行回溯，尽量避免与陌生且带有危险气息之人接触。
“面对圣兽你倒是可以无条件信任，怎么见到我就这样冷淡，真让人伤心。”
“......我不认识你。”
温瑺平静地拒绝他莫名其妙的自来熟，男人听到回答后起身绕过桌子走向少女，她下意识想躲开却发现自己动不了。
男人伸手捧住温瑺的脸，无视少女脸上的厌恶与抵抗，即使她的触须已经勒紧自己的脖也没有放手。
“我叫玄君。”男人笑着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还没想起来？真遗憾，那就只能接受被吸秃的命运了！”
温瑺胸口涌上的怒气有停住蔓延的趋势，她总感觉这句话无论是内容还是语调听上去……非常耳熟。
不，玄君的动作也很眼熟，有些过分眼熟了，像是在照镜子。
玄君的吻落在鼻尖时，温瑺本能出手一个**斗同步扇在他脸上。等她看清男人的脸后，生理性地反胃卡在喉咙中，情绪从愤怒转为一脸懵逼。
“不是，哥们你......啊？？？”
“嗯？喵~”
男人的脸还是那张脸，整体轮廓还能看出人形。他的鼻子缩小变得粉嫩，只是鼻尖带有一点黑色。毛茸茸的白色嘴巴以及两侧延伸出的胡须......这怎么看都是猫吧？！
“你要变就都变好吧？只变嘴是什么癖好啊！看得我恐怖谷效应都犯了啊啊啊啊！兄弟你这样真的......太变态了！”
温瑺真绷不住了，她反客为主捧着玄君的“猫脸”左看右看，猛亲两下他的鼻尖和下颌感受到熟悉的触感之后，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没跑了，这就是她“穿越”之前养的奶牛猫。
救救我，救救我，她只是脑补猫咪变成人，完全想他真的变成人，人哪有猫咪可爱啊，把她柔软可爱美丽好掌控的奶牛猫还给自己啊！
她已经开始怀疑，自己莫名其妙穿越是不是这厮为了报复搞的鬼了。
“你是在和我开玩笑对吧？”
温瑺最后挣扎着询问他，玄君依旧笑眯眯地看着少女，“你还怀疑我？嗯......好吧，你是想从咱们睡觉的时间点开始讲呢，还是从我挠坏了墙纸被你爱的教育开始讲，还是你对我自说自话......”
“好了，对不起，闭嘴吧。”
温瑺抬手捂住玄君的嘴，用物理手段让其闭麦，眼中透出一股疲惫的气息。
“但是我养得是母猫，你小子怎么回事？”
玄君弯眸戳了戳温瑺的手背，等她白了自己一眼松开手后，才不紧不慢地回应：“因为我性别流体，或者......我性别是购物袋~”
“不要什么都往脑子里塞啊，你潮得我害怕。”
“明明是你自己吐槽，我是和你学的。”
“你真讨厌！”
“嗯嗯，没关系，你过一会儿就喜欢我了。”
“毕竟你在家时半夜总对着我表白不是吗？我是你的唯一，你也是我的唯一，你最爱我......”
“喜爱的前提是猫，你都这么懂我了，用这个身体谴责我毫无意义。”温瑺脸上出现痛苦面具，她摆摆手拒绝听男人想说的话，侧坐在椅子中生无可恋。
玄君也不管她心情怎么样，挤到她旁边用头拱乱她的长发。就像曾经少女把自己从沙发上故意挤下去或者没事干逆着摸猫毛一样，完美贯彻“主人”的处事风格，主打一个天道好轮回。
“玄君......这个名字听起来好耳熟。”
温瑺从最初的震惊中缓过神来喃喃自语，锈住的脑袋重新运转，很快就回忆起玄君这个名字在霖的口中出现过许多次。
“你是上衍天师？教授五行家族法术的那位上衍天师？”
“没错，就是我。”
“那你装猫做什么？纯受虐狂？”
温瑺皱眉表示不理解，玄君倒是有问必答，“不是装，是化身。我变过很多种动物陪你，也对，你不记得了。你就当是......在一个世界待得太无聊了，所以就给自己寻些乐子罢。”
“圣兽认识你？还是你们本质相同......？你是故意耍我，想看我疯掉的那种恶趣味？”
“你不会真正疯掉的，这点你我都清楚。”
玄君压根不介意少女的咄咄逼人，他的情绪与态度从始至终都没有什么变化，十分自然地收紧手臂将人抱在怀里，用脸蹭着少女的侧脸。
他的身体很冷，贴着少女侧脸皮肤那冰冷的触感像是一块精雕细琢的玉石，和她一样只能汲取他人能量温暖自己。
“你如果真的怀疑我，就不会与我说这么多，也不会委屈自己留下不是吗？”
“不要回避我的问题，你和圣兽之间的关系是什么？你这样做有什么目的？”温瑺没有正面回应玄君的问题，垂下眼眸避开他的目光，脸上神情瞬间冷下去。
玄君既没有被少女翻脸的速度吓退，也没有因为她的猜忌感到委屈。他好脾气地为自己辩解道：“就像你猜得那样，圣兽算是我真正意义上的同僚，我是太古永生者的祭司，是个守门人。”
“圣兽是门的碎片，也是钥匙的碎片，他能打开没有特殊设定与要求的门，门后世界大部分都很平和安全，适宜生存。”
“你是掠夺者分裂体之一，我侍奉的神明与你的本体属于同一阵营，圣兽在一扇门后遇见你，为了能留住你，他将自己的碎片埋入你的核心，哪怕你的本体苏醒吞噬掉你，他也能在掠夺者沉睡时将你带出来。”
“即使你的记忆会出现大片的空白，也能保证见到圣兽时会产生依赖和信任。”
“他可真狡猾，对吧？”
玄君语气中带着对圣兽淡淡的嘲弄，温瑺听到他的话依旧没有回应，任由他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把梳子打理自己的长发，最后用发带绑好。
做完这一切，他没有再抱住少女，反而撑着头盯着她看。温瑺很难无视身边这位某些地方与自己过分相似的同类兼宠物，她叹气有些无奈地问道
“你还想干嘛，继续说吧。”
“你又不理我，唱独角戏好没意思。”
“呵，明明最开始见面你就一直在自说自话，现在倒表现出一副委屈的模样，你若是没别的事我就走了。”
“好吧，那你现在有心情听我狡辩吗~”玄君摊手看向温瑺，温瑺被他的话气笑了，“装都不装直接承认是狡辩，我可真佩服你。”
“在你心里我的话可信性太低了，既然已经这样，那不如直接说狡辩，你接受度还会高一些。”
“就像......你现在已经开始怀疑圣兽的感情了，不是吗？”
温瑺听到他戳破自己的伪装，对过分了解自己的家伙她下意识地想杀掉，随后一点点把杀意那层薄薄的外皮一点一点剥去，露出疯狂的肌理。
她想，玄君确实比圣兽更加了解自己，如果只会读心是没办法做到这种程度的。
毕竟她是一个连自己内心与记忆都能欺骗的怪物，若没有长年累月相处积累下对自己的认知，很难做到每句话和每个动作都刚好避开自己的雷点，并且与自己的行为重合率能达到百分之八十左右。
温瑺嘴角弯起，露出无辜的神情，笑意却不达眼底。她挑眉伸出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愿意听玄君还能说出什么花来。
“嗯......最初我只是帮忙审批圣兽的申请，毕竟他要将你安置在其他门后需要告知我，掠夺者对你是散养模式，除非她苏醒需要合并同类项，否则你就是玩没了几个世界她都不会管。当然，太古永生者对我和圣兽也差不多。”
“你们两个总不带我，我只好自己主动点加入你们玩耍的队伍中，在低魔世界中沉浸式扮演你或者圣兽的同类或宠物打发时间，成为你们的外挂。”
“不然以你们磨磨蹭蹭、乐不思蜀的态度，还不知道要等多久才能把你们带回来。”
“你现在所处的世界算是新生之地，最大的用处就是进行各种各样的试验，顺带储存你或者掠夺者吞噬过新的生命形态剩下的复制品。”
“贪嗔痴是这个世界妖兽的原始形态，他们没有繁衍能力，那些源源不断的小妖有些是从你吞噬过的土地中孵化出的，还有一些嘛......”
“抽干五行家族感染者的灵魂入药，残破的尸骸堆积发酵，废物利用诞生出新生命，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生命总会自己找到出路’差不多这个意思吧。”
“还有一种特殊情况是雾山之外的人类用一些手段转化成半人半妖兽的形态，若是将他们炼化食用，会获得意想不到的收获。”
玄君头顶长出一对猫耳给温瑺提供玩具，温瑺也没客气直接上手揪着玩，“你就不能变回猫吗？这样我不会对你有任何偏见了！”
玄君听到这话直接把耳朵收回去了，微笑着拒绝少女的提议，“不行，就算是那只猫是我的化身也不行！”温瑺不理解玄君在纠结什么，但能感受到他心情肯定不是很好，便不再纠结让他化猫。
“我算是知道为什么这个世界没有猫，都是你和圣兽搞鬼。”
“对你而言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你找替代品可以，但不能是猫科动物。”温瑺点头表示认可，抬手悬在玄君头顶，他的头枕在少女怀里重新长出猫耳朵，熟练地送到她手中。
“按你的说法，这个世界于我而言也没有危险啊，为什么会触发回溯呢？”
“大概是你们没苦硬吃呗。你想过一些平淡又充满刺激的生活，但你又不愿意完全接受自己怪物的本质。”
“说到底，你已经开始逃避与掠夺者融合这件事了，你想永远拥有自己的人生，那就只能压抑自己的能力，清除过往回忆缓解痛苦，减少回溯的次数，避免过多使用吞噬的技能。”
“我不会干涉你们的做法，但是，你永远都无法真正离开本体，你已经在无数时光中尝试过一次又一次失败的滋味，你很清楚结局不会改变。”
温瑺收紧手臂，与怀中的“猫”四目相对，听到他喉咙中传来呼噜呼噜的声音，难得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
“过程于我而言更重要。我绝不接受认命这种选择，我绝不接受与我意志不匹配的人生。”
玄君想，自己就多余说那些话。
他对少女的回答并不意外，每一次都是这样的选择。她一向分得清现实与梦境，能够将痛苦与幸福融合在一起，享受揉入未知元素变得鲜活的宿命。
玄君从少女挣出，牵着她的手领到漆黑的窗前，从博古架上摸出一个遥控器塞入她的手中，“那你自己看吧，看完了该去哪儿去哪儿。”完成自己的使命后直接转身开门离开，给温瑺留出充足的个人空间。
温瑺观察着遥控器上密密麻麻的按钮，随便挑了几个日常记忆快进，除了与玄君牌宠物猫一同生活的时间过得很温馨之外，其他记忆中的自己都混得非常狼狈。
即使是注视回忆中那张一模一样的面孔，温瑺的内心也没有一丝波动。
她抱着胳膊像一个旁观者冷漠地浏览着画面，翻找出与妖兽和五行使者相关的线索记下，干脆利落地关闭电源，对其他记忆毫无兴趣。
回溯再次启动，温瑺所在的空间开始扭曲。
记忆中天真懦弱的自己抓住她的手腕，绝望如海藻缠绕住她的脚踝，似乎想对她说些什么。惨白的泪水掉落，灼烧周围的黑雾，发出求救似得悲鸣。
温瑺漠然地扯开那只手，柔软触须纠缠凝成尖锐的利刃击穿过去的自己。她厌恶过去，却又无法真正摆脱过去。她永远喜欢现在和未来的自己，她要绚烂地活着。
——没有人能让她回头，没有人能让她停下脚步。
温瑺睁开眼，回溯的余韵覆没冷漠与怀疑的情绪。
在她身边依旧是忠诚且强大的圣兽，安静地牵着她站在幻指结界中。少女空虚的胸腔被金色光芒填满，将苍白的面容染上微醺的色泽。
结界周围的小妖们不需要三位妖兽尊者下达命令，都很识趣地离开。
没有妖兽尊者包袱的嗔兽再一次扑入少女怀中，这次她的动作不再小心翼翼。
少女举着白孔雀跑到贪兽和痴兽身边碎碎念，无视痴兽的傲娇揪着鹿角与焦黑的皮毛玩，在痴兽彻底炸毛时爬到贪兽背上躲避他的冲锋，有恃无恐地继续挑衅。
嗔兽张开翅膀帮忙打掩护，贪兽情绪十分稳定闭目养神，安详地躺平任由同伴们与少女在他身上跑跳。最终双方妥协达成停战协议，少女瘫在圣兽怀里打哈欠，嗔兽站在贪兽的牛角上梳理羽毛，痴兽抖落缠在角上的发带，进入贤者模式。
温瑺手指习惯性揪着圣兽垂下的鬃毛玩，打量着在自己面前表现出无害模样的三位妖兽尊者，与回忆中采集到杀戮凶残的画面非常不匹配。
圣兽今日结束巡逻，驮着少女离开幻指结界，忽然听见她低声询问：“麒麟麟，你说......小痴如果拿到失去之物，会选择退隐山林吗？”
“本性难移。”
圣兽在少女苏醒的那一刻就知道她拿回了部分回忆，也知道她见到过往的好友，不再为“宠物们”遮掩，直白且简短地总结无数次回溯中获得的结论。
“但我还是想再试一试。”
圣兽脑中闪过很多想说的话，最终却在开口的瞬间，一个一个地剥落了，只剩下三个字。
“我陪你。”
虚假的kp：温瑺
真实放海的kp：玄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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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沉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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