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掌按在周汐额头，轻轻一推，周汐的意识再次被拖入沉睡之后的空间——但这次，不再是梦境，而是注视的具象化。
他看见了无数张没有五官的脸，像浮尸般悬浮在海水中，一双双眼睛空洞又执着地看着他；巨大的黑影在身后蠕动，没有实体，却带着撕裂灵魂的寒意；耳边响起成千上万道耳语，全是他的声音，像回音、又像模拟。
“我愿意。”
“我属于深渊。”
“我爱祂。”
“我不需要过去。”
“我……是（消音）的。”
周汐在幻象中抱住头，痛苦得几乎尖叫。
“停下！停下！”
空间中激荡着嘶吼，带着怨念和悲痛…
他仿佛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崩溃，而李尉棠——那道一直冷静立于他意识之上的身影，低声回应：
“真正的归顺，不是靠锁链，而是你自己走过去，把钥匙亲手递给我。”
“而在打开这把锁之前。”
“你会理解的。”
“在你崩塌之前，我会一直等你。”
幻象骤然破碎，意识重归实体。
周汐跌落在地，呼吸紊乱如同从冰水中捞起。他的眼神涣散，却又不自觉地寻找李尉棠的方向——那股非人存在给予他的“指向性”像是被深渊印在灵魂上的指南针。
李尉棠蹲下身，指节缓慢地划过他脸颊。
“第一课结束。”
“你表现得……比我预想的好一点点。”
他顿了顿，露出一个极轻的微笑。
“你迟早会明白，这份恐惧，其实是安全感的一种形式。”
“洋流中只有冲击，你不要迷路。”
突然，束缚松动。
他被“放下”了。
不再悬浮在那令人绝望的空间中，不再被无形的触须缠绕。周汐半跪在礁石上，胸口剧烈起伏，汗水与海水混合滴落，浑身仍在微微发抖。
不知道过了多久…
“你已经两顿没吃东西了。”
李尉棠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平静，理性，像是在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周汐抬头，看见那人缓缓走来，衣袍轻曳，无声无息，李尉棠似乎换了件衣服，是一件深蓝色的大衣，这件大衣的颜色与周围的环境完美融合，仿佛他就是这片空间的一部分。他手中托着一个半透明的容器，形状像是某种海洋贝类与珊瑚结构的融合体，散发出幽微的磷光。
他将容器放在周汐面前，未发一言，只是站着，看着。
周汐警惕地后退了几寸，喘息着望着那团东西。
里面装着的……是某种流动的肉团。
表面覆着细密的吸盘，似乎还在缓慢跳动，宛如某种尚未死去的器官，又像是某种海中软体怪的胎囊。它浸泡在蓝黑色的液体中，偶尔冒出一两串气泡，如同在轻轻叹息。
“这是为你准备的，”李尉棠平静地说，“它能维持你的人类体征，减缓你精神的撕裂速度。”
“我不饿。”周汐低声道，嗓音嘶哑，却带着一种决绝的倔强。
李尉棠也不恼，似乎带着笑。
“可你的身体渴望它。”
他的话像是低声念咒，下一秒，周汐的胃就像响应了某种召唤一般剧烈地抽痛，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撕扯、掏空。他突然抱住肚子，冷汗直冒，体内传出细碎的“咕咚”声，不似肠鸣，更像是寄生体的蠕动。
他死死咬住牙关，眼角泛红，盯着那团食物。恐惧、反胃、渴望……几乎要将他撕成两半。
终于，他颤抖着伸手。
那东西温热、湿滑，接触指尖时轻轻蠕动了一下，像是在认主。周汐几乎要脱手而逃，可饥饿令他再也无法思考。
他咬下一口。
咔哒——
不是肉的声音。
像骨裂，又像壳断。
温热的汁液涌入嘴中，咸腥，带着微弱的甜味，却在触及舌尖的那一瞬，仿佛直达脑海。
——他看见了水。
黑色的水，无边无际，在他脚下翻涌。
说那是水，不如说…是海潮。
水面漂浮着无数白色人影，有的人还稚气未脱，有的人看起来像老师，有的人还穿着工作人员的制服。他们缓缓张开双眼，全都望向他。
没有眼珠，只有空洞的黑。
“你替代了我们。”
“你活下来了。”
“我们在下面，冷……太冷了……”
周汐猛地睁眼，手中的食物已经被咬了一大口，边缘似乎还能看到啃咬的牙印。。
可他再也咽不下第二口。
他开始干呕，手指抠着喉咙，却吐不出任何东西，只有那股潮湿的低语回荡在脑中，像是从海底发出的哀号。
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像战鼓般砸击脑壳，而所有的声音——都开始以李尉棠的音色回应：
“你是属于深海的。”
“你活着，是为了替代他们。”
“你……就是门扉。”
他崩溃地抱头蜷起，低声喊着：“停下……求你……”
李尉棠没有阻止，也没有靠近。
他只是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
他的神情没有任何怜悯，也没有快感。
就像是一个研究者，耐心地记录一只被剥离自我的生物，在归属于深渊前的挣扎过程。
“很好，”他最终道：
“你开始接受了。”
“继续吃。”
李尉棠背后的阴影似乎微不可察的动了一下。
周汐却没有注意到，他只是突然开始发抖。
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冷，不只是身体的，更像是灵魂被深海黏液包裹住之后，失去了温度、失去了自我。
他抱着自己瘫坐在石台上，指节收紧，指甲掐进掌心，鲜血却没能带来任何真实感。
他已经分不清，这一切究竟是幻觉，还是现实。
“你活下来了。”
“你替他们死。”
“你已经死了。”
“你是（消音）之（消音）。”
“你是门。”
“你是门。”
“你是门……”
那些耳语声还在，像滴水一般滴在脑壳最脆弱的地方，嘀嗒、嘀嗒，温柔又绝望地摧毁他的神经。
周汐捂住耳朵，却根本挡不住。
因为声音来自他自己的大脑。
他颤抖着低声念叨：“我还活着……我不是……我不是你们说的……”
他想站起来，却站不稳。四周的地面在旋转，像是在一艘永不靠岸的船上。那些墙壁上的眼球全部睁开，全都望着他，不眨不动，一动不动，像深海中等待投喂的鱼群。
“我只是……在做梦吧……”
他呢喃。
他开始后退，退到角落，像动物般蜷缩起来，双手抓头，眼神空洞。
然后他看见了——
一个自己。
或者说，另一个自己。
那个“周汐”站在远处的黑暗中，眼神平静，神情恍惚。他穿着一身整洁的格子衬衫，像是出发那天刚上船的模样。
干净、天真、有梦想、有朋友、有未来。
“你是谁？！”
周汐盯着他，声音沙哑，像是陷入突然的冷静。
那个“自己”没有说话，只是慢慢走向他，一步一步，脸却一点点地溃烂、剥落，皮肤下露出褪色的鱼鳞和黑色血管，还有密布的尖牙。
“你不是我！！！”
周汐又突然崩溃地吼出来，猛地冲上去，双手穿透了那幻象。
下一秒，世界猛然静止。
他低头，看见自己手上沾满了蓝色的液体，一滴一滴从指缝间落在地面。
李尉棠站在不远处，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声音缓缓落下：
“你开始（消音）了”
“很好。”
“再这样下去……你会彻底成为（消音）。”
周汐抬起头，眼神发红，瞳孔剧烈收缩，嘴唇发颤，却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他忽然笑了。
不是开心，也不是疯癫。
是一种被逼入绝境的彻底放弃。
周汐轻轻说了一句：“你为什么不杀了我。”
李尉棠静静地凝视他几秒，然后走近，蹲下，伸出手指轻轻点在他心口。
“因为你还没完成你的洗礼。”
“而我……很喜欢你这个过程。”
那一刻，周汐感觉体内某处深不可测的“东西”在缓慢睁眼。
不是他控制的，不是他理解的。
是属于深渊的自我，正在从他的意识里孵化。
这个时候，周汐发现，自己手里的肉块似乎不见了…
他还没有吃完，才吃了一口呢。周汐恍惚地看着空空如也的双手，心中一阵茫然。就在这时，那股饥饿感再次如潮水般涌来，比之前更加汹涌，几乎要将他吞噬。他的胃部痉挛着，发出痛苦的抗议。
李尉棠站起身，再次递来一块同样的食物。
“继续吃。”他的声音平静而不容置疑。
周汐颤抖着接过，看着手中那还在微微蠕动的肉块，内心充满了抗拒。但饥饿和那股无形的力量让他无法拒绝。他缓缓将肉凑近嘴边，闭上眼，狠狠咬下一口。
这一次，脑海中的幻象更加清晰。他仿佛置身于深海最深处，周围是无尽的黑暗和冰冷。那些白色人影围绕着他，冰冷的手触摸着他的身体。
周汐在痛苦中挣扎，每一口咀嚼都像是在撕裂自己的灵魂。但随着食物下肚，他发现自己的意识渐渐模糊，那股来自深渊的力量似乎在慢慢掌控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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