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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8章 海址

但那一刻,周汐的大脑像被利爪抓过一样,意识中闪过一阵剧烈的杂音与消音,那名字被整个世界“抹除”。

他捂着头,眼中浮现血丝。

李尉棠将那句话补完:“……和你们人类交流时,你不能‘听见’名字,因为已经被上层划去了,而祂不想让你们知道。”

“为什么?”

“因为那是祂定下的规矩。”

“我们在‘那件事’之前,本来是可以让你们知晓‘名’的。”

“但祂不允许。”

李尉棠说完,望着周汐,神情终于露出一丝极其细微的……疲倦?

“你现在知道的越多,越难离开。”

“所以如果你还有人类的执念,就不要再问下去。”

周汐沉默。

他不确定李尉棠说的是真话,还是又一次试图“引导”他自我沉沦的策略。

他只知道,眼前这个男人——这个非人者——完美得像是从一万份记忆里剪贴拼接出的“人类理想照护者”,却偏偏不带一丝真正的善意或恶意。

他不是人类的敌人。

他只是人类之外的东西。

“你……真的不觉得痛苦吗?”

“如果你没有情绪,那你为什么……模仿得这么认真?”

李尉棠低头思索了一秒。

然后说:“因为我接近你时,你的眼神比较安静。”

“我喜欢你不挣扎的时候。”

周汐抬起头,一时间几乎无法呼吸。

不是愤怒。

是深层的绝望。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面对的不是“诱惑”,而是一个正在使用“温柔”这把刀的存在,慢慢切除他作为“人类”的定义。

而他——已经主动坐到了审判席上,亲手开启了这场对话。

周汐突然感觉到胃部一阵痉挛,他用手臂用力的捂着肚子,牙齿咬紧,似乎又要把刚才吃进去的东西吐出来,一阵阵的痉挛冲击着周汐的胃囊乃至其他五脏六腑。

低下头捂住嘴,总是忍不住干呕,吃进去的东西随着抽搐和食道内壁的挤压往上涌。

一股力量突然压住他的咽喉,就像一大杯海水涌入嘴巴,硬生生把呕吐物压了回去。

“不许浪费食物。”李尉棠眨了眨眼,轻轻放下刚才举起施法的手,“出去走走吧。”

周汐捂着嘴,面色凝重地微微颔首。既然已经无法逃脱,坐在这里也只是虚度光阴,倒不如欣赏一下海里的景致。

海水冰冷,死寂。

当李尉棠将周汐带出时,他用的是一块仿若太空舱般的轻薄透明“浮罩”,将他与外界的水压、温度隔离。他告诉周汐。

“只是出去走走,看一点风景。”

而周汐并不知道,那“风景”竟是一场彻底颠覆他所剩不多的人性的梦魇。

浮罩之外,是深不见底的海沟,海水呈现出诡异的灰蓝色,仿佛世界早已进入永夜。寂静中,只有李尉棠的声音清晰:

“你还记得那场初次见面的事故吗?”

“你指……海难?”

李尉棠没有立刻回答。他伸手指向远方。

“那艘船还在。”

周汐下意识顺着他手指看去——然后,他的呼吸一瞬间僵住。

在幽邃海底,一艘巨大的渡轮静静地横卧在那里,仿佛死鲸般沉睡。甲板破裂,舱室倾斜,铁锈从船体蔓延,像凝固的血迹。某些残骸在水流中缓缓飘动,仿佛还未彻底放弃求生的残魂。

而在那破裂的观光甲板上,一块已经剥落的标识牌半挂半坠,依稀能看出模糊的名字。

——那正是周汐搭乘的船。

“……为什么还在?”周汐喃喃:“按理说……”

李尉棠回答:“因为他们从没开始真正‘打捞’。”

“你们的媒体宣称那艘船早已解体,尸体和残骸全部处理完毕。但你现在看到了,他们并没有。”

“因为这不是一场意外,而是一场供奉。”

周汐瞪大眼睛。

“你什么意思?”

李尉棠面无表情地说:

“那艘船上,搭载了超过两百名旅客,其中不少是‘特定区域’中选出的人。你的身份证号在事故前一周被调过一次,行程被悄悄修改。”

“你以为这是偶然?”

“但事实上,这些人早已被选中,作为某个……献祭的贡品…或者说赠礼。”

“而负责安排这一切的,是你们人类口中所谓的‘管理者’。”

他顿了顿,语气极轻:“你可以称他们为人类zf。”

周汐脸色煞白。

“不可能……不,不可能……!”

“为什么?他们从中得到了什么?”

李尉棠依旧平静:“恐惧。秩序。财富。续命的短暂平衡。”

“在历史上,这样的事故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每一次祭献之后,所谓的‘稳定’便随之而来。你们甚至不再追问灾难的根本,只在意‘处理得是否干净’。”

“你们的悲伤从来不是为了死者,而是为了新闻能不能‘善后’,家属有没有得到赔偿金。”

“亡魂是这里最没有价值的东西。”

什么…

周汐一脚踢开浮罩内的椅座,怒吼:

“那你呢?你不就是他们要供奉的对象吗?你不是更残忍的存在?”

李尉棠终于转过身,望进他的眼睛里。

“我并不需要。”

“我不否认那个对象是我。但我从不伪装成正神。”

“我从不说谎,不掩饰自己,不利用不愚弄同类。”

“而你们的同类,会笑着把你推下海,也会阻止所谓好心人拯救你,然后召开追悼会。”

他指着那沉船内部破裂的走廊:

“走进去看看吧。”

周汐咬牙,沉默。他不信,也无法不信。他只能一脚踏进那座沉没的棺材。

渡轮内部光线昏暗。舱门歪斜,行李箱被海藻缠绕,餐厅桌椅如废墟横陈。

——然后他看见了“他们”。

那些人——或者说,已经非人的残骸——还穿着船员制服或乘客衣装,有的还套着明黄色的救生衣。他们眼窝空洞,脸部扭曲,有的身体嵌入墙体,有的则诡异地融化在天花板上。胸口浮现出深蓝色的祷文线条,像某种强行植入的符咒。

水体里漂浮着灰尘,仔细看看还有白色絮状的物质,就像菌丝一样。

他们低声呢喃,用破碎的腔调重复着无意义的词句:

“……祂会来……”

“……祂已经在这里……”

“……沉下去……沉下去……”

每一个字,像是来自海底的咒语残响。

而周汐的头剧烈疼痛,眼前的现实与噩梦交织,他不知自己是在“梦回”还是“看见了真实”。

分不清灰暗的现实和空洞的梦魇。

明明知道这里的人快要被海洋生物吞噬干净,或者降解成为新的养分而融入生态循环,但是周汐嚅嗫着嘴唇还是说出了一句话。

“……他们还活着吗?”他声音发抖。

李尉棠听到这句话微微扬眉,嘴角也微微翘起一些角度。

“他们活在你们信仰的后果中。”李尉棠轻声说。

“你不是唯一的幸存者。你只是最迟死的那一个。”

“或者,最适合‘继承祷文’的容器。”

周汐转头看他:“所以你救我,是因为我有‘用’?”

李尉棠却忽然笑了,淡得像泡沫:

“如果我说不是呢?如果我说我只是‘习惯性地救了你’,因为你掉下来的时候挣扎得很好看?”

“你会不会觉得,我比你们更像‘人’?”

“至少我也算是救了人。”

周汐站在沉船的核心区域,宛如能看清四周失重漂浮的残影与亡魂。

那一刻,他终于意识到:

这不仅仅是海难。

这是人性崩塌之后的尸坑,是被统治者包装成事故的纪念碑,是大海成为接纳人类罪恶的墓园。

而李尉棠——这个非人者,却成了他此刻唯一的“解释者”。

他喃喃自语:

“……为什么……为什么要让我看这些?”

李尉棠走上前,附耳低语:

“因为我不需要你喜欢我,也不需要你信我。”

“我只需要你,无法再信人类。”

那一刻,周汐精神猛地一紧。

他终于明白:这不是“打破信仰”,这是一场裁决,一次让人无法回头的断裂。

船体忽然一阵轻颤,有什么东西在远方苏醒。

李尉棠平静道:“我们该回去了。再晚一点,你会疯。”

他抬手,那浮罩再次张开,将他们包裹。周汐在那最后一瞬,看着船底——那是一排排未曾编号的遗骨,散乱堆叠着,如祭坛。

——他们没有名字,也没有墓碑。

回程的浮罩中,周汐没有说话。

李尉棠也没有再开口。他只是在昏暗中静静注视着周汐,如同观察某种沉默断裂的器物,看它会在哪个瞬间粉碎、或者变形。

四周依旧是深海,但此刻对周汐而言,海水不再是压迫,而是吞噬了一切的无声呐喊。

他低着头,掌心紧紧攥着衣角,那些骸骨、那些怨言、那些在船舱中扭曲化为“器皿”的亡者,不断地在他脑中翻滚。他试图用理性去压制那种撕裂感,却只听见自己大脑深处一个愈发清晰的声音在说:

“你还在等谁来救你?”

“你已经不是人类的一部分了。”

他悄悄看了李尉棠一眼。

那双眼依旧平静,仿佛根本不曾兴奋、也不曾胜利。

就像那一切只是顺理成章的一环,虽然他就是所谓祭品的受领者。

而他——作为祭品,竟然还活着。

这是特权,还是惩罚?

黑珊瑚充斥着的空间,姑且叫它黑珊瑚宫室吧,那里似乎比他离开时更加安静了。

海藻帷幔随着海流活动,浮岩床榻发出冷白的微光。周汐坐在边缘,像一个被扔进水中的布偶。他摸了摸喉咙,有些干涩,却无法发出声音。

他试着回忆陆地的样子。

但每一次都被海水中的祷文残响打断。

他甚至怀疑,是不是李尉棠在他耳边做了什么——某种声波干扰,或者催眠光线?

可这种怀疑带来的不是抗拒,而是……一种令人羞耻的安心感。

在那些无解的噩梦之间,李尉棠的存在仿佛成了唯一“稳定的锚点”。

哪怕他是异类,是怪物,是所谓的邪神,哪怕他是造成一切悲剧的源头——至少,他不会说谎。

他说过的,他不会撒谎,他还带我去看了渡轮的遗骸…

周汐闭上眼,感觉自己正在漂浮,正在沉沦。

大海似乎将他和那些亡魂隔离开来。

伴随着大脑的一阵阵抽痛,周汐开始回忆,前一秒他们还在自己的眼前,还是活生生的人,后一秒就变成了被困在船舱,困在海底的地缚灵。

回去呢?回去又能怎么样?

他已经不确定,自己还想不想回到原本的世界。

而且……

他还能回的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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