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一刻,周汐的大脑像被利爪抓过一样,意识中闪过一阵剧烈的杂音与消音,那名字被整个世界“抹除”。
他捂着头,眼中浮现血丝。
李尉棠将那句话补完:“……和你们人类交流时,你不能‘听见’名字,因为已经被上层划去了,而祂不想让你们知道。”
“为什么?”
“因为那是祂定下的规矩。”
“我们在‘那件事’之前,本来是可以让你们知晓‘名’的。”
“但祂不允许。”
李尉棠说完,望着周汐,神情终于露出一丝极其细微的……疲倦?
“你现在知道的越多,越难离开。”
“所以如果你还有人类的执念,就不要再问下去。”
周汐沉默。
他不确定李尉棠说的是真话,还是又一次试图“引导”他自我沉沦的策略。
他只知道,眼前这个男人——这个非人者——完美得像是从一万份记忆里剪贴拼接出的“人类理想照护者”,却偏偏不带一丝真正的善意或恶意。
他不是人类的敌人。
他只是人类之外的东西。
“你……真的不觉得痛苦吗?”
“如果你没有情绪,那你为什么……模仿得这么认真?”
李尉棠低头思索了一秒。
然后说:“因为我接近你时,你的眼神比较安静。”
“我喜欢你不挣扎的时候。”
周汐抬起头,一时间几乎无法呼吸。
不是愤怒。
是深层的绝望。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面对的不是“诱惑”,而是一个正在使用“温柔”这把刀的存在,慢慢切除他作为“人类”的定义。
而他——已经主动坐到了审判席上,亲手开启了这场对话。
周汐突然感觉到胃部一阵痉挛,他用手臂用力的捂着肚子,牙齿咬紧,似乎又要把刚才吃进去的东西吐出来,一阵阵的痉挛冲击着周汐的胃囊乃至其他五脏六腑。
低下头捂住嘴,总是忍不住干呕,吃进去的东西随着抽搐和食道内壁的挤压往上涌。
一股力量突然压住他的咽喉,就像一大杯海水涌入嘴巴,硬生生把呕吐物压了回去。
“不许浪费食物。”李尉棠眨了眨眼,轻轻放下刚才举起施法的手,“出去走走吧。”
周汐捂着嘴,面色凝重地微微颔首。既然已经无法逃脱,坐在这里也只是虚度光阴,倒不如欣赏一下海里的景致。
海水冰冷,死寂。
当李尉棠将周汐带出时,他用的是一块仿若太空舱般的轻薄透明“浮罩”,将他与外界的水压、温度隔离。他告诉周汐。
“只是出去走走,看一点风景。”
而周汐并不知道,那“风景”竟是一场彻底颠覆他所剩不多的人性的梦魇。
浮罩之外,是深不见底的海沟,海水呈现出诡异的灰蓝色,仿佛世界早已进入永夜。寂静中,只有李尉棠的声音清晰:
“你还记得那场初次见面的事故吗?”
“你指……海难?”
李尉棠没有立刻回答。他伸手指向远方。
“那艘船还在。”
周汐下意识顺着他手指看去——然后,他的呼吸一瞬间僵住。
在幽邃海底,一艘巨大的渡轮静静地横卧在那里,仿佛死鲸般沉睡。甲板破裂,舱室倾斜,铁锈从船体蔓延,像凝固的血迹。某些残骸在水流中缓缓飘动,仿佛还未彻底放弃求生的残魂。
而在那破裂的观光甲板上,一块已经剥落的标识牌半挂半坠,依稀能看出模糊的名字。
——那正是周汐搭乘的船。
“……为什么还在?”周汐喃喃:“按理说……”
李尉棠回答:“因为他们从没开始真正‘打捞’。”
“你们的媒体宣称那艘船早已解体,尸体和残骸全部处理完毕。但你现在看到了,他们并没有。”
“因为这不是一场意外,而是一场供奉。”
周汐瞪大眼睛。
“你什么意思?”
李尉棠面无表情地说:
“那艘船上,搭载了超过两百名旅客,其中不少是‘特定区域’中选出的人。你的身份证号在事故前一周被调过一次,行程被悄悄修改。”
“你以为这是偶然?”
“但事实上,这些人早已被选中,作为某个……献祭的贡品…或者说赠礼。”
“而负责安排这一切的,是你们人类口中所谓的‘管理者’。”
他顿了顿,语气极轻:“你可以称他们为人类zf。”
周汐脸色煞白。
“不可能……不,不可能……!”
“为什么?他们从中得到了什么?”
李尉棠依旧平静:“恐惧。秩序。财富。续命的短暂平衡。”
“在历史上,这样的事故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每一次祭献之后,所谓的‘稳定’便随之而来。你们甚至不再追问灾难的根本,只在意‘处理得是否干净’。”
“你们的悲伤从来不是为了死者,而是为了新闻能不能‘善后’,家属有没有得到赔偿金。”
“亡魂是这里最没有价值的东西。”
什么…
周汐一脚踢开浮罩内的椅座,怒吼:
“那你呢?你不就是他们要供奉的对象吗?你不是更残忍的存在?”
李尉棠终于转过身,望进他的眼睛里。
“我并不需要。”
“我不否认那个对象是我。但我从不伪装成正神。”
“我从不说谎,不掩饰自己,不利用不愚弄同类。”
“而你们的同类,会笑着把你推下海,也会阻止所谓好心人拯救你,然后召开追悼会。”
他指着那沉船内部破裂的走廊:
“走进去看看吧。”
周汐咬牙,沉默。他不信,也无法不信。他只能一脚踏进那座沉没的棺材。
渡轮内部光线昏暗。舱门歪斜,行李箱被海藻缠绕,餐厅桌椅如废墟横陈。
——然后他看见了“他们”。
那些人——或者说,已经非人的残骸——还穿着船员制服或乘客衣装,有的还套着明黄色的救生衣。他们眼窝空洞,脸部扭曲,有的身体嵌入墙体,有的则诡异地融化在天花板上。胸口浮现出深蓝色的祷文线条,像某种强行植入的符咒。
水体里漂浮着灰尘,仔细看看还有白色絮状的物质,就像菌丝一样。
他们低声呢喃,用破碎的腔调重复着无意义的词句:
“……祂会来……”
“……祂已经在这里……”
“……沉下去……沉下去……”
每一个字,像是来自海底的咒语残响。
而周汐的头剧烈疼痛,眼前的现实与噩梦交织,他不知自己是在“梦回”还是“看见了真实”。
分不清灰暗的现实和空洞的梦魇。
明明知道这里的人快要被海洋生物吞噬干净,或者降解成为新的养分而融入生态循环,但是周汐嚅嗫着嘴唇还是说出了一句话。
“……他们还活着吗?”他声音发抖。
李尉棠听到这句话微微扬眉,嘴角也微微翘起一些角度。
“他们活在你们信仰的后果中。”李尉棠轻声说。
“你不是唯一的幸存者。你只是最迟死的那一个。”
“或者,最适合‘继承祷文’的容器。”
周汐转头看他:“所以你救我,是因为我有‘用’?”
李尉棠却忽然笑了,淡得像泡沫:
“如果我说不是呢?如果我说我只是‘习惯性地救了你’,因为你掉下来的时候挣扎得很好看?”
“你会不会觉得,我比你们更像‘人’?”
“至少我也算是救了人。”
周汐站在沉船的核心区域,宛如能看清四周失重漂浮的残影与亡魂。
那一刻,他终于意识到:
这不仅仅是海难。
这是人性崩塌之后的尸坑,是被统治者包装成事故的纪念碑,是大海成为接纳人类罪恶的墓园。
而李尉棠——这个非人者,却成了他此刻唯一的“解释者”。
他喃喃自语:
“……为什么……为什么要让我看这些?”
李尉棠走上前,附耳低语:
“因为我不需要你喜欢我,也不需要你信我。”
“我只需要你,无法再信人类。”
那一刻,周汐精神猛地一紧。
他终于明白:这不是“打破信仰”,这是一场裁决,一次让人无法回头的断裂。
船体忽然一阵轻颤,有什么东西在远方苏醒。
李尉棠平静道:“我们该回去了。再晚一点,你会疯。”
他抬手,那浮罩再次张开,将他们包裹。周汐在那最后一瞬,看着船底——那是一排排未曾编号的遗骨,散乱堆叠着,如祭坛。
——他们没有名字,也没有墓碑。
回程的浮罩中,周汐没有说话。
李尉棠也没有再开口。他只是在昏暗中静静注视着周汐,如同观察某种沉默断裂的器物,看它会在哪个瞬间粉碎、或者变形。
四周依旧是深海,但此刻对周汐而言,海水不再是压迫,而是吞噬了一切的无声呐喊。
他低着头,掌心紧紧攥着衣角,那些骸骨、那些怨言、那些在船舱中扭曲化为“器皿”的亡者,不断地在他脑中翻滚。他试图用理性去压制那种撕裂感,却只听见自己大脑深处一个愈发清晰的声音在说:
“你还在等谁来救你?”
“你已经不是人类的一部分了。”
他悄悄看了李尉棠一眼。
那双眼依旧平静,仿佛根本不曾兴奋、也不曾胜利。
就像那一切只是顺理成章的一环,虽然他就是所谓祭品的受领者。
而他——作为祭品,竟然还活着。
这是特权,还是惩罚?
黑珊瑚充斥着的空间,姑且叫它黑珊瑚宫室吧,那里似乎比他离开时更加安静了。
海藻帷幔随着海流活动,浮岩床榻发出冷白的微光。周汐坐在边缘,像一个被扔进水中的布偶。他摸了摸喉咙,有些干涩,却无法发出声音。
他试着回忆陆地的样子。
但每一次都被海水中的祷文残响打断。
他甚至怀疑,是不是李尉棠在他耳边做了什么——某种声波干扰,或者催眠光线?
可这种怀疑带来的不是抗拒,而是……一种令人羞耻的安心感。
在那些无解的噩梦之间,李尉棠的存在仿佛成了唯一“稳定的锚点”。
哪怕他是异类,是怪物,是所谓的邪神,哪怕他是造成一切悲剧的源头——至少,他不会说谎。
他说过的,他不会撒谎,他还带我去看了渡轮的遗骸…
周汐闭上眼,感觉自己正在漂浮,正在沉沦。
大海似乎将他和那些亡魂隔离开来。
伴随着大脑的一阵阵抽痛,周汐开始回忆,前一秒他们还在自己的眼前,还是活生生的人,后一秒就变成了被困在船舱,困在海底的地缚灵。
回去呢?回去又能怎么样?
他已经不确定,自己还想不想回到原本的世界。
而且……
他还能回的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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