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前夕,结束了入职达珐以来最忙碌的一年,符律终于迎来了工作这几年里最长的一个假期。
托四位小祖宗的福,今年她的年终奖相当可观,在圈内的地位也节节攀升,如果有意跳槽的话,双方公司都一定会开出天价。
这份沉甸甸的满足感,让她紧绷了一年的神经稍稍放松下来。
她又看了一眼私人理财师整理的年度报告,数字带来的安全感,是她早年奋斗岁月里最渴望的。
飞机平稳落地,符律最后看了一眼工作手机,几十条未读,都是工作群里的,但助理庾年并未发来消息,想来没什么要紧事。
她毫不犹豫地按下了关机键,世界瞬间安静下来。
“终于能歇口气了。”她拖着行李箱走出机场,呼吸着这座曾养育了她十八年的城市那带着年味的空气。
爸妈早已在出站口等候,虽然都已年过六十,但在女儿面前,他们仿佛永远都是那个健壮强大的家庭支柱,随时可以让她依靠。
符爸不由分说地接过行李箱,和符妈一左一右,将她拢在中间,瞬间便将她独自在外打拼的疲惫与必要的算计都隔绝在外。
他们原本是再普通不过的三口之家,爸妈在近几年先后退休,过起了逍遥自在的养老生活。
在符律发达后,他们不仅开上了新车,还搬进了新区的高档别墅中。
虽然一般的退休员工都会选择住在原来的地方,和相识多年的朋友们住得很近,平时可以一起玩、组织活动什么的,但由于符律工作特殊,自从那些人三番两次地从他们这里索要BoomSky的签名、演唱会门票以及单独见面机会后,老两口便毫不犹豫地搬到了这片陌生的区域中。
更别提还有各种八百年没见过面的穷亲戚找上门来打秋风了。除了开口就是要个几十万以外,还有要符律帮着在达珐娱乐里找个肥缺的,或者让她想办法把自家一无是处的丑孩子送出道的。
总之,背负着被人戳脊梁骨的骂名,符爸和符妈把手机号都换了三次,在搬进别墅后,彻底和那群无底线的人划清了界限。
也从此失去了几乎所有的朋友。
对此,符律自然是十分感动。
他们在提前预约好的一家高端餐馆中吃了顿早晚饭,然后一路驱车,前往家附近的超市,购买水果和年货。
接着便是回家,爸妈又承担了所有收拾的活儿,留给她去做的只是好好泡个澡,放松一下坐了几个小时头等舱的身体。
一切都完美得近乎不真实。
符律躺在按摩浴缸中,饶有兴致地捧起泡沫吹了吹,继而想起自己已经快35岁了,好像并不适合这个画面,于是了无生趣地把手放了回去。
片刻后,她又觉得很不爽,谁规定的35岁的女人不能吹泡泡?老娘偏要吹!
于是她跟自己的肺活量较上了劲,把面上的一层泡泡全都吹了个干净。
浴球打出的泡沫渐渐消散,符律的心情却丝毫没有放松。
那份短暂的叛逆消散后,取而代之的是更深重的疲惫,以及爸妈无微不至的体贴所带来的巨大亏欠感。
与那些文艺作品中脸谱化的家长不同,他们在早年旁敲侧击过几次后,就再也没有对符律提过相亲、结婚、生子的事情。
从小到大,符律从他们身上得到的,除了无微不至的照顾外,就是完全的信任与尊重。这也让她早早自立,有一定野心,也有与之匹配的行动力。
只是随着年龄渐长,父母的这份深沉而包容的爱,织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她温柔地包裹其中,也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
她知道这些年来父母为了她付出了什么,失去了经营几十年的关系网,只为给她一个清净。
她也知道如果说父母此生还有什么愿望的话,那就是希望自己唯一的女儿可以像其他“正常”女性那样,赶紧结婚、成家、生孩子。
对他们而言,此生与对方相守,并抚养一个像符律这样优秀的孩子,便是他们一生中最大的幸福。
他们不理解女儿的单身,却选择了尊重她。
这些符律都懂。
但她既不是那种把结婚生子列为人生必做事件的人,也不是谈男色变的人。
她既理解有人生来便想着做一个好妻子、好妈妈,也理解有人看到男人就跟看见蟑螂一样,只想赶紧一拖鞋拍死。
有时候她觉得家里空空荡荡的,有个顺眼的男人带孩子很好;有时候她又觉得独居无比畅快,可以不用考虑任何人的心情或喜好。
不过这些想法她从没说出来过,它们只是她在忙碌的间隙偶尔闪过的灵光,她并不甚在意,更不会去网络或者对亲朋好友倾倒并强迫他们认可。
浴缸的按摩程序停了下来,她疲惫地叹了口气,拿起手机,漫无目的地刷着。
家庭群里有个不太亲近的亲戚发了条链接过来,标题是“测测你命中注定的另一半”。
她向来对这种东西嗤之以鼻,但此刻,她只想找点东西来分散一下心头那份无处安放的自责。
她鬼使神差地点了进去,第一个问题是“你的性别”,没想到选项里居然还有个“非二元性别”,让她险些笑出声。
跳转后迎来了第二个问题:性取向。
她下意识就想填上“男男”,不过答案自然不包括这个选项。
她突然间兴致全无,关掉网页,切到自己的微博小号,翻看那些十几年前的记忆,而后又觉得不过瘾,打开空间,里面有她初高中时上传的大量图片。
无一例外,全都是当年大火的二次元CP。
如今想来,那时候的论坛和贴吧,简直就像是个平行世界中的乌托邦。
同好们聚在一起,讨论剧情,写同人文,画同人图,分享自己搞到的资源。
所有人都在为爱发电,虽然作品质量参差不齐,但那份纯粹的热情至今都让人动容。
当时的符律还是个穷学生,没有能力去贡献资源,但她依旧清楚地记得,如果看到自己不喜欢的CP或者资源,大家顶多也就是默默地叉掉页面,甚至不会留言。
那时的同好们,至少都保有对陌生人求同存异的尊重。
大家各美其美,各乐其乐,哪怕只在自己的小天地里偶尔与人共鸣,就能开心好一阵子。
想到这里,符律的嘴角勾起一抹怀念的笑意,那时的网络环境,真好啊。
而现在……
她想起近年来娱乐圈中的一些粉丝大战,想起最近刷CP向的内容……
现在的一部分浏览者,如果碰上自己不喜欢的内容,不仅要留言骂几句,还会反手一个举报。
更可怕的是,这种攻击往往不是零星的。
一旦被挂了出来,立刻就会有抱团的群体,互相煽动情绪,形成一股强大的网络暴力,最终演变成一场声势浩大的赛博审判。
相当变态。
符律早年关注的几个同人太太,不是被这群人逼到删号退圈,就是直接坑掉跑路。
实在是太变态了。
她叹了口气,登录上那个很久没有打开的同人创作平台,果然,她以前关注的太太们又跑了近八成。
所幸BoomSky这群小屁孩们够给力,超话里的神仙太太总是如雨后春笋般,层出不穷。
她刷了会儿树枝CP的换脸视频,简直快给神仙剪刀手跪了。
嗑爽了真人CP后,她忍不住点开另一个网文APP,打算看会儿原耽。
几年前她曾关注了几个合胃口的作者,也收藏了十来篇连载,本想着这会儿指定更完了,可以放心品尝,结果打开一看,又跑了几个。
“不要啊——!”
她欲哭无泪地喊了句,只因其中一个作者实在很懂她的癖好,她本想着攒一攒养肥了再看,谁能想到这种有一定粉丝基础的作者都会退坑跑路?
她不甘心地调查了一下原因,结果令她目瞪口呆。
那位作者在写她养肥的那篇小说时,因剧情需要,里面有个戏份较重的女角色被虐杀致死。虽然剧情很流畅也很合理,但作者还是被一个读者批为“虐女”。
原本这件事并未掀起波澜,不过被某同期打榜的同行知道后,这个黑点被利用、放大,最终发酵成一场针对她的赛博猎巫运动。
在她被迫坑掉那篇小说后,为了生计,她只能开始写下一个末世背景的长篇。
这次,她痛定思痛,考虑到末世中必不可少的人性战争,最后直接设定为这个世界里只有男性,这样就达成了一个只有男性受伤的世界。
毫不意外地,她又被以“厌女”为由,站在了新一轮赛博审判的绞刑架上。
好在她当时只是放出了文案,期待大家预收,在被痛批之后,她修改了大纲和人设,将故事中所有伟光正的角色都留给了女性。
事实证明,创作者不可能让每个人都满意。
那些带着预设立场的人,总能从字里行间断章取义、恶意解读、捕风捉影,甚至凭空捏造,将细枝末节无限上纲上线,最终的目的,不过是给人扣上他们想要的标签,再推上舆论的绞刑架。
在正文面世后,她又被批“两边讨好,毫无骨气”、“为了流量吃相难看”、“虚伪至极”。
在这种无论再做什么都只会被架起来过度解读的情况下,她只能选择停更封笔,彻底从这个圈子消失了。
留下的除了一堆未完结的坑,便是一群意难平却习惯性沉默的普通读者。
但沉默的大多数就应该被一同审判吗?
符律看着屏幕上那些在事后才开始发声的读者们,心情十分复杂。
但她很快想意识,这些选择沉默的人,并非没有自己的主见,而是被这种极端化、带有强烈攻击性的环境所压制,只能用这种方式保护自己。
他们当然有权利害怕被卷入这种无休止的争吵中,有权利害怕被贴上标签,更有权利害怕成为下一个被审判的对象。
可这种沉默,本身就是一种代价,是少数极端声音裹挟下的集体性迫害,是对正常群体精神上的无差别围剿。
当只有最极端、最喧闹的声音才能被听见时,那些温和的、理性的、多元的声音便被挤压,甚至被消灭。
网络本应该是连接思想的桥梁,如今却成为了割裂社群的屠刀。
符律打了个冷颤,只能在心中祝福那位作者,希望她已经找到了更好的工作,过上了没有纷争的幸福生活。
“啊啊啊——!”符律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心想自己这是造了什么孽,好不容易有钱有闲,想一口气补上早年欠下的订阅,顺便再给喜欢的太太打赏点小钱而已,怎么会变成这样啊?
在放下手机之前,高中同学群里有人@了她。她点进去一看,发现是当年的班长要结婚了,@所有人,邀请大家去她的婚礼。
老同学们七嘴八舌地聊了起来,她随手翻了翻,发现绝大多数人早已结婚生子,就连当年和她一起看BL、并且信誓旦旦自己这辈子只会把身心献给**大业的同桌都已经成为了二孩妈。
不一会儿,她就补上了这几年里落下的八卦。
班花在大学时就找了个有钱人男友,毕业后两人结婚,她便做起了阔太太,最近发现老公出轨多人,私生子都有三个。
曾经因病情而超重的女生白手起家,在某宝刚兴起的时候开了家网店,现在已经是一家大型商贸公司的老板。
之前的年级第一从某985的王牌专业毕业后,找了份相当不错的工作。可惜近两年行业不太景气,年前没多久被裁员了。
当年叱咤球场的篮球队队长,开朗阳光,高中时女朋友至少换过五六个。老爸成天在家里吞云吐雾,导致他和母亲在前两年先后确诊肺癌晚期,没多久就都去世了,留下一个两岁的孩子。老婆是相亲介绍的,两人之间没什么感情基础,那名妇女把孩子丢给公公后,很快就再婚了。
符律看得十分唏嘘,心想这人生啊,真是……一言难尽。
结婚的、单身的;生儿育女的、丁克的;恨嫁的、被家长催到几乎崩溃的;创业成功的、35岁被裁员的;抽烟熬夜长命百岁的、滴酒不沾英年早逝的……
各式各样的人生轨迹,被一个聊天群毫无保留地剖开,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抑或用来自我安慰“我的人生好像也没那么糟糕”的精神食粮。
她突然觉得,那些网络上的声讨与争斗,那些或被强加、或自我驯化的标签和站队,在真实的人生面前,显得如此幼稚和可笑。
而就在这时,一个她早就忘了是谁的男同学突然提起了她的名字。
被拉进群的时候,正是她工作最忙的时候,所以她没改过备注。几年过去,谁也不知道她的账号归属于谁,大家也只想着以她现在的身份,肯定不会在这个群里。
众人七嘴八舌地聊了一会儿她,大意就是看不出来她当年成绩一般,长得也一般,怎么会有本事进入娱乐圈,还一手带红了BoomSky的?
在新一轮针对她收入水平的激烈讨论结束后,不知是谁酸溜溜地来了句“她好像还没结婚呢,赚那么多钱,以后留给谁啊”。
很快就有人附和“对啊,她也35了吧?再不生孩子,以后想生都生不了”。
符律看得顿时火起,心想自己也是手欠,明明早就知道跟这些人话不投机半句多,还非要手贱看到他们哈哈哈着结束聊天为止。
她把手机一甩,吹干头发,揉了揉小肚子,最近似乎又胖了点。
没办法,虽然她很爱工作,但强度一上来,总是得找点方式发泄情绪,她又不喜欢买一堆没用的奢侈品摆在家里,所以就只能靠吃。
她有时候觉得,这个社会对女性的规训已经到了变态的地步,但每次一刷手机,又觉得有的女性自我驯化的本事也相当了得。
尤其是消费主义,它精准捕捉到这种被规训后产生的空虚与不安,用“爱自己就是买买买”的口号,诱导她们将价值依附于物质,用昂贵的包包、护肤品、化妆品来填充内心的空洞,用外在的精致来掩盖深层的焦虑。
这何尝不是一种更隐蔽的自我驯化?
它让人们忘记了,真正的自由和对自己好,是挣脱这些既定框架,选择自己真正喜欢的生活,而非被商家和舆论定义的“幸福”。
而即便符律能看透消费主义的陷阱,甚至在被无形催婚催育后产生一些AOE暴论,她也无法完全摆脱这种无形的规训。
她仍会下意识地关注食物的热量,思考哪支口红适合当天的场合,甚至考虑是不是该去拉皮了。
这些行为,又何尝不是另一种被社会审美和年龄焦虑所驱动的自我驯化?
她想起这些年来逐渐被贴在自己身上的标签,什么“金牌经纪人”、“工作狂”、“女强人”、“大龄未婚剩女”等等,时至今日,她已经完全可以一笑置之,丝毫不在意了。
现在想来,这份强大的内核也是父母一路无条件支持的产物吧。
正如父母不在乎那些亲戚朋友背后的闲言碎语,她也不在乎别人如何在背后议论自己。
但她终归还是个好孩子,在结婚生子这件事上,父母越是不提,她反而越是内疚。
于是在走回客厅之前,她暗暗决定,如果爸妈这次给她介绍相亲,至少还是去一下,不能直接冷脸拒绝。
也许是亲人间的心有灵犀,她刚走到客厅,母亲就对她举起手机,说隔壁王阿姨有一个亲戚的女儿人很好,想和她认识一下。
符律呆若木鸡,快速地眨了眨眼,重复道:“女……女的?”
私货警告~~这是一篇以符律这个“大龄”女性的视角开展的短篇番外,希望大家不会觉得过于说教,菜鸡作者还在努力研究把握这个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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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8章 此心安处是吾乡(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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