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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秦】太皇太后华阳,薨逝

嬴政紧绷的心弦,仿佛被这轻柔的一碰,悄然拨动。他反手,用指尖轻轻抚过风停光滑温热的羽毛,感受着那份鲜活的生命力。良久,他低哑的声音在寂静的殿内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与坚定:

“风停,我又少了一个亲人。”

风停抬起头,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安慰般的咕噜声。他展开翅膀,并非飞翔,而是如同一个小小的屏障,轻轻拢住了嬴政抚摸着它的那只手。翅膀内侧最柔软的绒羽,贴着他微凉的皮肤。

窗外,暮色四合。咸阳宫巨大的阴影笼罩下来,预示着更加深沉的暗夜。而案头烛火跳跃,映照着少年秦王冷峻的侧脸,和他手边那只守护着他的、华美而沉默的金雕。

新王的时代,就在这无言的陪伴与沉重的压力中,正式拉开了序幕。前方的路,注定布满荆棘与腥风血雨。

而唯一能确定的,是无论这王座如何冰冷孤寂,总有一抹华贵的金色,会为他盘旋,为他守护,有他在,嬴政就感到很安心。

时光在竹简的翻动与朝堂的奏对中悄然流逝。

嬴政的生活严格地框定在章台宫与寝殿两点之间。吕不韦的身影几乎每日必至,将天下事浓缩于案头尺牍,也将他自己的意志,密密编织进年轻的秦王所见的每一个决策之中。蒙骜因“训鸟司”的设立与嬴政的联系隐秘而牢固。

赵姬的探望变得规律而谨慎。她依旧会带来亲手熬制的羹汤,言语间多是叮嘱嬴政“保重圣体”、“多听相邦教诲”、“莫要为玩物丧志”。

目光每每扫过风停那些日益增多的华丽饰品时,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蹙眉。嬴政对她保持着表面上的礼敬,唤一声“母后”,听她絮叨,偶尔应和几句。

但母子间那点曾在邯郸相依为命的情分,如同殿中熏炉逸散的青烟,日渐稀薄,终至无形。她开始更频繁地出现在华阳太后的长乐宫,言语间对朝政的兴趣也越发不加掩饰。华阳太后历经三朝,目光如炬,对这位儿媳的心思洞若观火,态度却始终保持着一种高深莫测的雍容。

成蟜的挑衅则显得越发幼稚可笑。他会在宫道上“偶遇”嬴政,言语间夹枪带棒,讥讽嬴政倚仗“扁毛畜生”哗众取宠,或是暗指吕不韦才是真正的掌权者。

嬴政的反应永远平静无波,或是一句轻描淡写的“王弟慎言”,或是直接无视,步履从容地从他身边走过,那视若无睹的姿态,比任何反击都更让成蟜抓狂,脸涨得通红,却又无可奈何。

唯有风停,是这日益森严冰冷的宫闱中,永不褪色的暖意与喧嚣。

“啾——!咕咕咕咕!”

清晨,嬴政往往是被一阵欢快又带着点催促意味的鸣叫唤醒。睁开眼,便能看到风停巨大的身影悬停在龙榻上方,翅膀扇动的气流带起帷幔轻扬。

见他醒了,风停立刻落到枕边,用喙轻轻啄他散落的发丝,墨玉眼瞳亮晶晶的,满是兴奋——该去“巡视”他的宝藏了!

嬴政眼底的冰寒会在这聒噪又温暖的“晨唤”中悄然化开。他起身,披上外袍,跟着迫不及待的风停走向殿角那座最华丽、如同小型金山的青铜鸟架。

风停的收藏已蔚为壮观。少府工匠们绞尽脑汁,将太子的奇思妙想或者说金雕的浮华癖好化为现实:赤金打造的细链环环相扣,缀满米粒大小的珍珠;薄如蝉翼的金箔被捶打成羽毛形状,巧妙地缀在风停本体的飞羽末端,振翅时流光溢彩;各色宝石——石榴石的殷红、绿松石的湛蓝、青金石的深邃、水晶的剔透——被镶嵌在各种造型奇巧的扣饰、脚环、甚至一顶为他特制的、象征性的微型“冠冕”上。

“今日想戴哪个?”嬴政的声音带着晨起的微哑和纵容,指尖拂过琳琅满目的饰品。

风停立刻兴奋地“咕咕”叫着,翅膀指向一条新送来的、以极细金丝盘绕成玄鸟纹样、中心镶嵌一颗硕大圆润黑曜石的项圈,眼神热切。

嬴政低笑,拿起那沉甸甸的项圈,仔细地为风停戴上。黑曜石深邃的光泽衬着风停的翎羽,更显神秘威严。

风停立刻飞到巨大的落地铜镜前,左顾右盼,昂首挺胸,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咕噜声,还不时调整一下站姿,力求每一个角度都完美无瑕。那臭美又认真的模样,总能驱散嬴政眉间那一抹阴霾。

有时批阅奏章至深夜,困倦袭来,手边的蜜水早已凉透。风停便会悄无声息地飞过来,用喙小心地叼起一块温热的、软糯的枣泥糕,轻轻放在嬴政手边的简牍上,然后歪着头看他,眼神里写着“快吃”。

若嬴政依旧沉浸于繁复的政事或晦暗的心绪中,对点心视而不见,风停便会锲而不舍地飞到他肩头,用脑袋固执地蹭他的脸颊,喉咙里发出不满的“咕噜”声,直到嬴政无奈地放下笔,拿起那块糕点。

这无声的关切与小小的“逼迫”,成了嬴政深夜里唯一的甘甜与慰藉。

嬴政继位的第三个秋天,秦宫的气氛陡然变得更加压抑。

华阳太后的长乐宫传出了凤体违和的消息。这位历经昭襄王、孝文王、庄襄王三朝,如同定海神针般的老人,终究抵不过岁月的侵蚀。

太医令的圣手们轮番值守,名贵药材源源不断送入宫门,然而太后的病情却如秋日落叶,一日重于一日。

嬴政前往探视的次数愈发频繁。每一次从弥漫着浓重药味的寝殿回来,他周身的寒气便重一分。殿中的烛火常常亮至天明,案头的竹简堆积如山,上面批阅的朱砂字迹却越发凌厉,带着一股隐忍待发的锋锐之气。

风停敏锐地感知着这一切。他不再执着于每日变换华丽的“行头”,更多时候只是安静地蜷在嬴政书案旁的软垫上,将自己团成一个温暖的绒球,只有当嬴政因疲惫或心绪激荡而气息不稳时,他才会飞到案头,用翅膀轻轻拢住嬴政执笔的手。

深秋的夜,寒露深重。嬴政又一次从长乐宫归来,身上似乎还带着殿内沉疴的暮气与药石的苦涩。他没有点灯,独自坐在黑暗的殿中,身影几乎与浓重的夜色融为一体。窗棂透入的惨淡月光,勾勒出他紧抿的唇线和绷紧的下颌。

“咕……”

风停在黑暗中准确地落在他膝上,温热的身体紧贴着他冰凉的腿。它仰起头,墨玉般的眼瞳在暗夜里依然清澈,清晰地映着嬴政眼中那片深不见底的寒潭与孤寂。

嬴政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只是缓缓伸出手,把风停抱到自己怀里。指尖插入风停颈间丰厚的绒羽深处,感受着那蓬勃的心跳和生命的暖意。

这些年他抱风停抱的越发少了,一则是因为以风停的体型,他现在抱着一会儿就会胳膊酸胀的很。

另一则是因为,他现在每日伏案,鲜少再有机会与风停玩乐。

他恍惚间忽然想起,他好像在回到秦王宫之后就鲜少与风停出去过了。

金雕是向往着天空的吧,从前在邯郸时风停是那么喜欢出去玩儿,整天飞的不着家。

“风停,每日陪我待在这破屋子里。会不会感觉很无聊?”嬴政忽然问到,是不是又是因为自己?害怕自己又遇到危险,所以才时刻陪在自己身边。

“咕咕咕。”怎么会呢,能待在王宫里享受,为什么要出去吃苦。

“那你现在怎么不爱出去玩儿了,我记得你以前最爱到处转悠的。”

这么一说,风停也反应过来了,是诶,自己好久没有离开这座宫殿了。

“咕咕咕”那我们改天一起出去玩儿吧,你也好久没有出去了,风停兴冲冲的建议。

“好,等天气好些了我们就出去,好好逛一逛这咸阳城。”赵政点头同意。

殿外风声呜咽,如同预示着山雨欲来。

终于,在一个霜寒刺骨的清晨,长乐宫的丧钟,再次撕裂了咸阳宫的天空。钟声苍凉,沉重,带着一个旧时代彻底落幕的悲音。

太皇太后华阳,薨逝。

整个秦宫再次陷入一片素白。然而,这一次的悲恸之下,涌动着更为复杂汹涌的暗流。华阳太后这棵荫庇了无数人、也压制了无数人的参天大树轰然倒下,留下的权力真空,足以让所有蛰伏的野心与算计破土而出,疯狂滋长。

嬴政一身重孝,跪在华阳太后灵前。他低垂着头,看不清神情,只有挺直的脊背如同孤峰,在满殿压抑的悲泣与闪烁的目光中,沉默地承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窥探与无形的重压。

吕不韦主持丧仪,声音沉痛,举止沉稳依旧,然而那沉稳之下,是更加毫无顾忌的、即将全面伸张的权柄。赵姬跪在嬴政身后,以帕掩面,哭声哀切,肩膀耸动,然而那低垂的眼帘下,翻涌着的兴奋,几乎喷薄欲出。

华阳太后的崩逝,不仅带走了最后一份的庇护,也彻底斩断了所有束缚的绳索。前朝后宫,所有被压制、被平衡的力量,如同解开了枷锁的凶兽,即将露出狰狞的獠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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