拎着干净的衣服，林英推着空轮椅。
只来得及带上空气清新剂和抗焦虑的药，她等在救护车停车场，戴了口罩，也戴了手套。
不是合作很深的综合医院，拿不到随行医生的电话。没法实时掌握顾西雨的情况，主动打过去又可能会增加他的焦虑，林英只能干等，心里自然没底。
顾西雨的强迫症不算严重，却也不能说轻。
这些年能够维持表面的稳定，全靠他自制力够强、生活环境相对可控、也没有经历过太大的冲击。
所以超过承受阈值，就会集中爆发。
通过上个月的经验，林英已经知道了顾西雨一旦爆发，有多难干预恢复了。
一个理智的强迫症你甚至没办法说服他放松，因为他自己也知道一切的缓解方法。他只是做不到。
总之，救护车的鸣笛驶近，红蓝的冷光闪烁刺眼。握紧空气清新剂，林英差不多也做好了冲过去的准备。
结果门打开，正对上顾西雨在等下车。他甚至还能站得起来。
愣了一下，见他情况不是很糟，林英松了口气。
听他甚至还能口齿清晰地对话，不，是追问“你不记得了？”，林英把心放回肚子。
没有贸然把手伸过去接顾西雨，她也没有立刻搭话。分出心思关注顾西雨在问谁，她很快发现自己把心放回得太早了。
姜明九，27岁，孤儿，大专学历，顾西雨现在主要合作公司的外包设计师，两个月前睡*了顾西雨的猛士。
看了好几晚的资料背得滚瓜烂熟，上个月让林英精疲力尽的罪魁祸首，此时正搀着顾西雨。
他还在和顾西雨对话：“对，不记得。我连你叫什么都不知道。”
不是，等等，他怎么好像还扶着顾西雨？
纯好心，看对方下个台阶都费劲，姜明九只是很体贴伸过去了小臂。
他对强迫症了解不多，不知道有的人洁癖的对象不是皮肤，衣服只要被人穿着就不干净。
然而一脸苍白的顾西雨还真搭上了他的手臂：“我叫顾西雨。”
医生的道德和吃瓜的激*情打架，突然误入交际舞现场，顾西雨还是跟舞（一般为女步），林英进退两难。
“姜明九。”
“我知道。”手心下的小臂很结实，顾西雨在不久前刚见过这只手软软摊在瓷砖上，“项目合作已经两个月，除了聚餐和…实际见过面，之后的远程沟通，上个月，我们一起开了7次视频会，我给你提了31个改修点，这也不记得吗。”
金属踏板发出咯吱声，没有大喘气，也不怎么结巴地说完这么一长串话，顾西雨才下了两层台阶。
“……不记得。”毫不犹豫，姜明九说的是实话，0731没给他这么多细节。他也没催顾西雨。
“所有人摄像头都开着，你一直没看清我的脸？”顾西雨终于踩到平地，“汇报预算案的时候你一直撑着脸，脸上竖了一根中指。我倒是看得很清楚。”
把大甲方压到轮椅上，姜明九坚决不替原主背锅：“我不记得了。”
朝林英点点头，姜明九认错了顾西雨和她的关系，“你家里人来了我就先走了。谢了，真请你吃饭，有时间喊我。”
冰冷的轮椅比人体稳定，顾西雨没有理由再握住那节小臂，点了点头。
没有第一时间找手帕擦手，仿佛真信了姜明九的鬼话：“好。”
“会有机会的。这个月听说你退出，我很失望。也是真希望合作愉快，请快点返回项目。”
看得出来烂掉的工程对顾总影响真的很大，都什么时候了还满脑子都是工作。
姜明九摆摆手，没说话，却扯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他喜欢被祝愉快。
明明是我先来的0731：【……】
眼睁睁看着顾西雨跟着嘴角上扬的林英：“……”
人在无语的时候是会真的无语的。你们这样就显得我很多余！
**
不知道自己此刻正和一个系统高度共感，林英盯着姜明九双手插*着口袋，不伦不类地箍着自己肚子离开的背影。
他离开得倒是干脆。
在0731的内线快被姜明九打爆的时候，她心底的尖叫也快要爆炸了。
轮椅上的顾西雨看起来潦倒但精神不错。
说话不卡顿，思维恢复灵活，甚至能讲冷笑话。即使脸上还有冷汗，但手没在大幅度发抖，不吵着要洗干净，也没被过去魇住……和姜明九分别前，他分明已经渡过了急性发作期。
安静的空气里只有消毒水飘荡。如果顾西雨现在的第一要务是洗澡清洁，那林英怎么也会挤进电梯。
可是闭着眼睛的顾西雨，冷汗慢慢沁出，脸色又慢慢发灰。综合医院的VIP有限，想抵达要先穿过人群，才能坐电梯去顶层。
而顾西雨记不擅长人群也讨厌医院。
眼皮一跳，于是林英推着轮椅原地就是一个飘移转弯。
没有阻止她，顾西雨转过来一个询问眼神。转弯毫无事前通知，他感觉像被颠了次勺。
“我有个想法。”林英说，笑起来眼角带着细纹。
还没听自己的主治医师说出具体方案，缩在轮椅上的顾西雨已经点了点头。
“好。”
双手摊开在腿上，他看起来和幼童时没有区别。
**
等到林英把想法完善成细节，过了一周。
这期间顾西雨先回了自己的房子，洗完澡就发起了烧，没住院却也在床上实实在在躺了两天。
病刚好点就被喊回本家吃饭，周末也神经紧绷，新的一周能正常上班就开始紧赶慢赶收拾烂摊子。
等到能空出时间约姜明九的公司开视频会议，勉强接受了林英的提案，已经又过了一周。
“这部分的零件将采用打印形式，所以需要采购特殊的打印机械。我司目前比较倾向的合作方有……”
“可以了。”喊停对方，再好的教养也不足以支撑顾西雨被当成傻子耍。
虽说做生意就是互相从对方的口袋掏钱，但如此这么光明正大抢钱的顾西雨还是第一次遇到。
姜明九提上来的方案是考虑了成本的，打印零件？又脆又不可控又要从生产开始考虑，要是精神好点，顾西雨都能被气笑。
但他现在身体还没完全恢复，精神也不算好，最主要的是林英的方案充满冲击，所以他现在没有表情。
只要接触久一点就能知道，顾西雨虽然一直表情很少，却并严厉，反而很好说话。用姜明九上司的话来讲，就是装逼的富二代，好拿捏的小年轻。
因此在座的所有人都没意识到顾西雨此时眉头深皱，是已经生气了。
“我认为应该换一个对项目更了解的负责人，比如说初稿的设计者来对接，贵司现在提到的打印零件完全是合同外的事情，也没有事前通…”
不知道怎么想的，小刘抢话打断甲方：“嗯嗯，所以我们这边的建议是签补充合同，考虑到工期最好尽快签约，安排采购！”
看着屏幕，一种油然而生的疲惫让顾西雨非常想要活到真空里。
等对方说完，他垂着眼睛：“我觉得更需要优先考虑的是合作是否继续，以及关于合作外的商业隐瞒，要不要请出泰盛的法务部。”
再次打断对方，顾西雨的音调没有变化。
会议室一片死寂。所有人都以为他就算发火也只会小发雷霆。没想到一上来就是考虑解约。
就子公司的现状来说，解约等于自损八百。
“哈哈，顾总您这话……”姜明九的上司这才慌起来，开始挣扎。
再小的分公司也所属泰盛。再大的沉没成本，再年轻的负责人一句话也能当机立断。
顾西雨已经给够对方机会了：“换之前那个设计师来，派到我们这边常驻。远程会议没必要了，一直在浪费我的时间，我以后直接问他。”
说完他就挂了电话，不知道姜明九的上司正在和小刘面面相觑。
因为姜明九正好在一周前被炒了。
**
因为晚上最后离开公司，没关灯关门，造成了公司重大财产损失，姜明九不仅被炒，还倒贴上班。
多亏了顾西雨风卷残云地扫荡了每个办公桌，哪怕最后被证明失窃品是两包软糖，公司提出的赔偿金额还是很高。
“怎么这个世界的监控也经常坏？”
【本身在办公场地安装对人监控就是不合理的。】
等着处分报告，姜明九不算很慌。
和0731有一搭没一搭地分析着果然工作没一个好东西，姜明九实在忘不了自己刚向上司解释完，没能关灯锁门是因为低血糖上了救护车，对方的愤怒：“低血糖能有多大事，别找借口，也请不要给公司添麻烦！”
【人类是无法共情不理解的东西的。】
【就算能理解，有时候也会选择不共情。】
初次的任务节点，顾西雨的提前出场，自己什么都做不到的事实给了0731很大刺*激。它不是人类，却也无法共情最开始信心满满的自己。
放弃了拙劣模仿絮叨和关心，它逐渐显露出独有个性，显得有些难以捉摸。
揣测着0731的心情，姜明九深以为然地点头，选择了捧自己真正老板的臭脚：“确实，您说的对。”
终于也是沦落到对系统说敬语了。
姜明九划掉招聘软件，放下手机，手搭在平坦的肚子上，“所以接下来要做什么？最快的面试在后天，先不用投了吧。”
安全的出租屋，令人发困的空气。哪怕他小心地询问0731，一时半会还没想起来自己欠了某人一顿饭，却仍然安心地打了个哈欠。
“没了工作正好不加班，之前不小心沉迷工作忘了本职工作了，抱歉，以后我会注意的。”
【……】能感知到姜明九最近两周的小心翼翼，0731不知道能说什么，来改正姜明九的低自尊。
【你没有做错什么，你的一切选择和行为都有意义。】干硬的电子音已经重复过好多次这个事实了。
它的演算模式给了几个建议，其中让姜明九主动联系顾西雨的权重最高。0731选择静音了演算。
“好的好的。”姜明九接连点头，自尊低到他这种程度也算是种强迫症。
孕早期的情绪是非常重要的，0731不希望姜明九只是被任务束缚，而成为工具。
和姜明九都希望对方情绪高起来，不像姜明九苦恼AI的喜好，0731倒是知道姜明九想要什么。
所以它提议：【要暂时把主角寄存到高维空间里，享受一下孕育吗？】
【多胎妊娠、延产和束腹是人气最高的，要选一个试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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