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清屿看着旁边的人手指不自觉地揪住身旁的一丛野草：“这算什么？山民累死累活只得五文钱，那些中间倒卖的商人倒赚得盆满钵满！”他手劲一大，竟将几株草叶连根拔起，草汁染绿了指尖。
江清屿见状，从袖中取出方素帕递过去：“贵人息怒。”月光下，他的神色平静如水，“山民要现钱买米，花贩要养家糊口，文士要附庸风雅——各得其所，也算公道。”
“可这差得也太多了！”少年接过帕子胡乱擦手。
江清屿轻轻摇头，拾起地上那根枯枝，在“三百两”字样上划了道斜线：“若真让山民直接卖给贵人，这花反而卖不上价。”枯枝尖点了点最左端的“五文钱”，“没有那些层层转手，谁知道它是值三百两的珍品？”
“你真有见识，这是之前的老师从来没有讲过的东西。”
江清屿将枯枝放回地面，起身时衣摆沾的草屑簌簌落下：“不过是学生的乡野粗浅见识。”他望向宴席方向渐弱的灯火，“夜露深重，贵人还是……”
“等等。”少年拽住他的衣摆，“你不问问我是谁吗？”
江清屿垂眸，“学生不敢妄揣。”
少年朗笑出声，“我排行第五。”
江清屿瞳孔微缩，当即撩袍要跪：“学生不知是五殿下……”
“行了行了。”萧泽一把托住他手腕，“我最烦这些虚礼。”他手指温热，力道大得惊人，“我喜欢你方才说乡野粗浅见识时的样子。”
江清屿直起身，腕间还残留着对方掌心的温度。夜风掠过，竹影在他清瘦的面容上摇曳，将那一闪而过的讶异掩得干干净净。
“怎么？知道我是皇子就不敢说话了？”萧泽故意板起脸，却掩不住眼底的笑意。
“学生不敢。”
“更深露重，江大人早些回去吧。”萧泽把江清屿刚才的话还了回来，还想看看他听到之后的表情。
“是，学生告退。”
没想到江清屿顺势就离开了，萧泽又有些不高兴了。
三日后吏部授官时。
“江清屿，授翰林院编修，正七品。”
江清屿跪伏在地，“臣，领旨谢恩。”
翰林院是清贵之地，掌制诰、史册、文翰之事，比起外放当然算得上是一个极好的去处。
长安大，居不易。
江清屿对此早有心理准备。他在外城永宁坊租下一间狭小的院落，院子只有一进，正房三间，东西各一间厢房，院中一棵老槐树投下斑驳的影子。
住处虽简，却也清净，正适合读书思考。
搬家那日，江清屿独自一人将几箱书籍和简单的行李搬进新居。没有仆人，没有车马，只有租来的板车和车夫。
车夫收了钱，打量了一眼这简陋的院落，眼中闪过一丝不解——这可是新科榜眼啊。
江清屿淡然一笑，并不解释。
待车夫走后，他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扑面而来的是一股霉味和尘土的气息。他挽起袖子，开始有条不紊地打扫。
江清屿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打来一桶井水，浸湿了粗布巾子，开始擦拭积灰的窗棂。老槐树的影子在地上摇曳，偶尔掠过他专注的侧脸。
门外忽然响起马蹄声，由远及近，最后停在了院前。江清屿手中的动作一顿，抬头望向门口。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道锦衣身影逆光而立，腰间玉佩随着步伐轻晃，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五殿下？”江清屿放下布巾，微微蹙眉。他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亲自登门的萧泽。
萧泽大步跨入院中，目光扫过简陋的院落，最后落在江清屿身上。他唇角微扬，语气中带着几分戏谑：“江大人这新居，倒是别致。”
江清屿淡然一笑，拱手行礼：“寒舍简陋，让殿下见笑了。”
萧泽摆摆手，示意身后的侍从退下。他走近几步，目光落在江清屿沾了水渍的衣袖上：“堂堂榜眼，竟亲自洒扫？”
“习惯如此。”江清屿语气平静，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他转身将布巾拧干，搭在木桶边缘，“殿下今日前来，可是有事？”
萧泽被问得一怔。他确实没什么正事，只是那日在杏园分别后，心里总惦记着那双清冷的眼睛。他让仆从打听到江清屿的住处，便迫不及待地来了，甚至连理由都没想好。
“路过。”萧泽随口答道，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江清屿的动作。他看到对方弯腰时衣摆沾上的尘土，看到他被井水浸得微红的指尖，啧，想咬一口。
江清屿察觉到他的视线，抬眸问道：“殿下可要进屋坐坐？只是屋里还未收拾妥当，恐怕怠慢了。”
萧泽回过神来，轻笑一声：“无妨。”他跟着江清屿走进正屋，屋内陈设简单，只有一张木桌、两把椅子和几个还未打开的书籍。阳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江清屿从行囊中取出一只粗瓷茶壶，倒了一杯清水递给萧泽：“寒舍无茶，殿下将就些。”
萧泽接过杯子，指尖触到对方的手指，凉意顺着指尖蔓延。他低头抿了一口，水很清，带着一丝井水的甘甜。
“你为何不住官舍？”萧泽放下杯子，问道。
“官舍嘈杂，不如这里清净。”江清屿答道，语气中听不出任何情绪。
萧泽环顾四周，目光落在墙角堆放的书籍上：“你的行李就带这些？”
“足够了。”江清屿微微一笑，“书不在多，而在精。”
萧泽盯着他的侧脸，忽然说道：“我府上有座藏书楼，你若感兴趣，随时可以来看。”
江清屿抬眸，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很快恢复平静：“多谢殿下美意，只是臣初入翰林，公务繁忙，恐怕无暇登门。”
萧泽被婉拒，心里莫名有些不快。他站起身，语气中带了几分强硬：“我说可以就可以，你推辞什么？”
江清屿沉默片刻，终于点头：“那臣改日一定登门叨扰。”
萧泽这才满意地笑了。
江清屿找了巷子口的李婶帮忙浆洗衣物，她本来就做这个生意。当李婶第一次来取要浆洗的衣服时，江清屿的院子已经焕然一新。
“哎哟，江大人这院子收拾得真雅致。”李婶是个五十出头的妇人，脸上刻着岁月的痕迹，眼睛却亮得很，“就是太素净了些，改日我给大人带两盆花来。”
江清屿将叠好的脏衣递给她：“有劳李婶了。花就不必了，我不善侍弄这些。”
“大人说哪里话。”李婶一边将衣服装进竹篮，一边絮叨，“我听说大人是新科榜眼，怎么住在这么偏的地方？我女婿在平康坊做小买卖，说那边的官老爷们住的都是高门大院……”
“家中清贫，是在无法承担高昂租金。”
李婶便转移话题：“对了大人，您可知道最近城里时兴的香皂？听说洗完之后身上香喷喷的，比咱们这皂角强多了！”
“香皂？”
“是啊，我邻居家的闺女在裴尚书府上做丫鬟，说府上的小姐们都在用呢。”李婶眼中流露出向往，“可惜我这辈子怕是没机会见识了——听说小小一块就要半贯钱呢！”
半贯钱已经相当于江清屿五天的俸禄了，如此高昂的价格也是江清屿无法负担的。
“好了江大人，这些衣服我后天给您送回来。”
“麻烦您了。”
送走李婶后，江清屿回到书房，取出昨日未读完的《贞观政要》。窗外槐影婆娑，室内墨香淡淡，他沉浸其中，不觉日影西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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