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下着暴雨，潮湿的空气顺着呼啸的风，刮起了永远散不去的药味和血腥气。
崔兆玉一个人独自坐在窗棱前，他抬眸望去，窗外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像是从这黑中孕育出来的魑魅魍魉，都顺着这血腥气，一点一点地渗进了他的屋子中。
他不是第一次在半夜清醒。
像是已经发生过千千万万遍，他看到过无数个自己在半夜清醒，接着死于各式各样的原因。
毒死、绞死、掐死、摔死、刺死、砍死。
死亡永永远远地陪伴着他。
在无数次死亡的瞬间，他都能看到一个同玖苏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
或许不止一个，而是很多很多个。
她们长得一样，但是名字都不同。
看到他各式各样的尸体，她们眼神中露出了怜悯和同情，但是没有一个来救他。
他连续地死去，她们则是奔跑到了崔昭的怀中。
他不知道自己是成为了鬼魂，还是地缚灵。
他能感受到每次死亡之后，他都会飘在空中，冷眼旁观着她们的后续。
她们一个个都被崔昭骗得不清。
他冷冷地盯着崔昭面上温柔的笑，接着又看到男人眼也不眨地让那邪祟把她们一个个杀死。
那些女子们各个懊悔不堪，可依然还会选择重头再来，无数次接近着崔昭。
她们只觉得自己死的蹊跷，却不知道背后的真凶居然是她们想要得到的男人。
而崔昭只是温柔地望着她们。
不拒绝，不接受。
后来又来了一批看起来神色更为焦急的人，她们一个个试图救他，可是总是会失败。
一一失败后他再次地死去，最终看到她们接着放弃，然后像之前那批女子一般，投向崔昭。
可是崔昭不在乎。
崔兆玉有些时候也觉得好笑。他不确定崔昭是否像他一样，时不时会突然复现出这一切的记忆，但是两人之间或许也有共同之处。
崔昭觉得这一切都十分无聊，而他只觉得绝望。
一次一次的死去，一次一次的重生。
他想要活下去。
他比崔昭那样的人要更值得活下去。
他在地狱中么？
九道轮回，是上天给自己的惩罚？
就在他以为自己要永远地沉浮在了无尽的轮回之中，他遇到了玖苏。
他从一开始就看不起她。
以为她便是同之前所有的人一样愚蠢不堪，被崔昭耍得团团转。
但是她一开始看起来甚至有些漫不经心。
却还是一次次地回到了他的身边。
他看得出来她眼中对他容貌的喜欢。而他自然会死死抓住这一点——
他喜欢她炽热地盯着他的样子。
只是这一次，崔昭主动来到了她的身边。
他想要把她带走。
还有那个誓要前来报仇的男人——
崔兆玉心底的苦涩与怨怼，如同一只被吹至极限的气球，鼓胀欲裂。只需一根细细的银针，便能将所有压抑的情绪尽数戳破。
门外隐隐约约传来了敲门声，这不是他第一次听到它的引诱。
“告诉我罢... ...”那声音带着了然的诱惑，“你所求的是什么。”
他想要活下去。
他想要跟着玖苏... ...活下去。
崔兆玉听到自己第一次对门外的它做了应答。
“我要长生。”他说，“我要活下去。”
门应声而开，金身佛像眼里含着慈悲的笑意，雨落在了金身之上，一缕缕流到了地上，像是一滴滴透明的血。
它道：“俯首叩拜。”
“自此，你的命归我，你的愿望自会实现。”
他不由自主地俯下了身。
金身佛像猖狂地笑了起来。雨打到了他的后背上，让他微微抬起头看过去。
却发现那并不是雨。
而是细长蜿蜒的佛舌中留下来的涎水，佛目之中的垂涎渴望，佛口大开。
“你怎么睡着了？”
熟悉的女声在天空中响起。
崔兆玉猛地睁开眼，却看到少女把一碗面放到他的桌前。
她动作干脆地坐回了椅子上，一只手撑着下巴，对着他道：“我刚从厨房端来的，没人看到，你快吃吧。”
江玖苏看着面前的少年睁开眼来。
那双凤眸生得极美，自上而下望人时自带睥睨的傲意，可一旦与人正视，却仿佛能勾魂摄魄。
此刻，他的眼神还带着方才睡醒的迷茫
“这是——？”
江玖苏笑了。
“刚才不是同你说了，你没得过生日，这不是为了给二少爷你补过？”
她说话带着一贯调笑的意味，让崔兆玉从刚刚阴沉黑暗的梦魇中回过神来。
他没想到自己如此疯狂的提议会被她毫不犹豫地一口答应下来。
接着，她便想起了什么，先是同他道了之前吵架的歉。
接着又同他问了生辰，然后便忙不迭地跑到了厨房，说是要给他做长寿面。
估计是从刚刚那跑过去的婢女口中听来的。
见他修长的手捏起筷子，挑起了面条，江玖苏弯了弯眼：“不好吃也得吃。”
“这面，你可别咬断了。”
她说着，视线落到了筷子上缠绕着的长寿面，“咬断了不吉利。”
无所谓了。崔兆玉心想，他的命已经给了它。
乱糟糟的记忆和梦境融合在了一起，一瞬间似乎又忘却了什么极其重要的事情。
它是谁？
他刚刚在想什么？
少年的眼中划过疑惑，他内心动摇着，但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下。
他吃了一口面，少女的眼睛亮晶晶地盯着他。
“... ...好吃。”他吝啬地给出了一个回复，但筷子却不停。
他没有向她道谢，而江玖苏只是歪了歪头。
她在崔兆玉同她提出那个杀人邀请的时候便存了档。
如今强制支线也已经通关，主线剧情也差不多快要理清楚，她心中隐隐有着预感——
马上就要通关了。
这是一种多年乙女游戏玩家的直觉。
她答应了崔兆玉。
接着，忽然想起了那婢女口中说得生辰宴的事情。
看着他这么可怜，之前又同他大吵了一架，她便想着弥补。
接着就随意跑了一趟厨房，假模假样地从商城里买了一碗面出面，端了回来。
她没有继续问他问题，崔兆玉也就安静地吃着。
一瞬间，屋里寂静无比。
江玖苏没有发现连1987都许久没有出声，只是觉得安静得诡异。
她见他吃得差不多，便开口问道：“你打算如何行事？”
少年放下碗。
火光在屋内跳跃，把他精致秀美的面庞映得半明半暗。
乍一看，他的神情介于少年与男人之间，美人面上还带着青涩，但气质中却带着成熟。
他凤眼微挑，似在暗暗思索下一步的对策。
虽然早就身体力行地体会过他男人的一面，可江玖苏总是忍不住地把他当作被保护的对象。
明明一开始觉得他危险，可是相处下来，他却显得越来越脆弱。
“计划已经安排周全。”他抿着唇，低声道，“明日一早，你跟着我便是。”
江玖苏还想再问些什么，却发现火光摇曳间，窗外密密麻麻站了许多黑影。
她一愣。
少年的声音好听，可在如今的情景下却显得吓人：“你不必担心。”
“那我手中的药...”
江玖苏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问出口：“可有用得到的地方？”
“你怕他？”
少年露出了一个笑，眼里似乎带起了嘲讽，“还是说你舍得亲手杀了长兄？”
她沉默下来。
窗外的黑影悄然隐没进夜色，少年却缓缓逼近，指尖挑起她的下巴。
“玖苏，我会活下去的。”
话音未落，他骤然吻下。
这一吻急切而狠烈，仿佛带着报复与占有的意味。
江玖苏在心里呼叫：“1987？1987——？”
没有人应声。
少年的琥珀色眼瞳映着她的身影，灼灼逼人。
她下意识点开人物界面。
游戏瞬间静止，崔兆玉的立绘数值却正在疯狂跳动。
好感度数值在 50 与 99 之间如跳楼机般反复挣扎。
下面的描述也只是几个字：
【系统报错中。】
她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却又清楚无误地看到那数字在蹦极般地乱跳。
江玖苏深吸一口气，冷静地合上界面。
少年的唇仍紧黏着她，每一个吻都带着不容退却的侵略，齿间轻磨慢咬。
她下意识向后缩去，却被他一手扣住腰际，压回原处。
他呼吸灼热，眼神湿漉漉地望下来，嗓音里混着委屈的意思：“长兄可以……我就不行吗？”
他鲜少同她卖可怜。
她心跳如擂，一时之间竟分不清崔兆玉是否真的记得他们之间那个混乱又缠绵的夜晚。
下一刻，他已将她牢牢困在怀中。
先前吃下去的那碗面仿佛化作他所有的力气，他把她抵在墙前，吻得又深又重，仿佛要将她整个人都拆吞入腹。
外面下起了暴雨，他的吻也如同骤雨一般，浇打在柔软的枝叶之上。
心里滔天的欲念告诉他——
哪怕要低头叩拜向它，向那个造成他一切痛苦的源泉祈求，他也想要活下去。
“别生我气，玖苏，”他抱着她道。
长兄死了，她就不会再在乎了。
他们便可以一直一直一起活下去。
一阵极其尖利的惨叫声划破黑下来的天空，传到了两人的耳朵里。这尖叫似乎来自很远的地方，又像是近在身边，他们一瞬间停了下来。
崔兆玉皱起了眉。
不对劲。
[哈哈大笑][哈哈大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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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苦海金身（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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