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真美,因为有一朵看不见的花。
——《小王子》
————
婚礼那场闹剧很快就被御影玲王抛到脑后,他没时间为这点小事打乱自己的节奏。回到学校,他依旧是那个全能的御影玲王,周一的社团会议、周三的股票投资课、周五的健身按摩。期末考他再次轻松拿下第一名,毫无悬念。
寒假空降,他才惊觉自己居然在日历上挖出个缺口。反正他也暂时不想去别的地方,所以当假期提前到来,他罕见地钻进了回本家宅邸的轿车。
“少爷,本家最近住进了你表叔的继女。”管家婆婆递来热毛巾时顺口提到,御影玲王擦拭手指的动作顿了一下。
想起来了,是婚礼上那个小怪物。
他推开和室纸门走出去,远处少女坐在木栈道上,米色针织开衫松垮垮罩着裙摆。她扬手撒鱼食,金鱼们挤作一团抢食。
御影玲王主动打招呼,“喂食太多会撑死哦?”
似是没料到来人,少女手一抖,整包鱼食哗啦掉进池子,红白金鱼顿时一拥而上,水花四处飞渐,溅湿了她挽起的裤脚。。
“你故意的吧?这是谋杀。”她盯着惨案现场幽幽地说。
“那需要帮你报警吗?”御影玲王递出手帕,“不过先说好,我只会做目击证人。”
少女用两根手指拈起手帕:“御影家的人出手帕都喷香水?”
“是柔顺剂味道啦。”他索性蹲下来与她视线齐平,“你倒是挺会找地方。”
“这里又不是你的私人领地。”
“严格来说,是的,即使现在不是,以后也会是。”他看着池塘里翻腾的金鱼,“你怎么会在这?”
“继父说寒假没人照顾我,就把我塞过来了,顺便说‘培养感情’。”她瘪瘪嘴,“反正你们家房间多,不差我一个。”
确实,御影本家宅邸的房间多到可以开酒店,但他没想到表叔会这么贴心,美其名曰‘融入家族’,借口又是老一套。
“房间安排好了?”他问。
“住在西馆。”她终于抬起头,目光扫过他,又迅速移开,“离你很远,放心。”
那座江户时代留下的别馆确实偏远,但从他书房窗户望出去,恰好能看见连接别馆的渡廊。
御影玲王觉得有些好笑:“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真是记仇的小怪物。
她没有回答,站起身拍了拍裙子上的灰尘,转身离开。御影玲王留意到她的裙角沾了些泥土,鞋跟也有些磨损,显然不是什么高档货。
接下来几天,御影玲王和她开启了偶遇游戏。
早餐时她坐在长桌最远端,只夹离自己最近的腌萝卜;午后能在藏书室逮到她踮脚抽漫画,听到脚步声就假装在研究古籍名著;夜跑时撞见她在庭院喂野猫,还对猫碎碎念。
每次他扬起下巴说声好巧,她就会像受惊的麻雀般弹开,结果他不是被无视就是被敷衍过去。
真伤脑筋啊。
其实御影玲王倒也不在意,反正他打招呼纯粹是出于礼节,对方爱理不理也无所谓,他懒得关心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
上周厨房监控拍到她在甜品台前鬼鬼祟祟,作案手法幼稚得可笑。比起那些用虚情假意武装自己的大人,他反而觉得小怪物更有研究价值。
——
某个午后,御影玲王反复确认自己没有看错,他的专属秋千正被某团粉色身影霸占着。
少女把下巴搁在缠绕锁链的扶手上,鞋尖无意识地在积雪上划拉出凌乱线条。她追着飞过的鸟群仰起头,围巾滑落露出泛红的脸颊,眼神空得像是能装下整个天空。
御影玲王看了很久,久到连他自己都觉得有点奇怪。
他回忆那天晚上她在喷泉边的样子,眼前这个安静的女孩和那个浑身带刺的小怪物判若两人。
这画面要是拍下来,标题可以叫被遗弃的洋娃娃。
他向来擅长给事物贴标签,就像父亲总能把人分成「有用」和「暂时没用」两类。
他鬼使神差调转方向走过去,踩碎冰碴的脚步声惊得过冬的麻雀四散,秋千上的身影却纹丝未动。
“知道为什么我家的秋千朝向东南吗?”
她猛地回头,秋千链条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因为日照角度?”她下意识往后缩。
“正确。”玲王眼睛弯成月牙,顺势撑住还在晃动的秋千架,“不过更重要的原因是……”他俯身逼近,“这个秋千平时只有我母亲才能坐。”
小怪物几乎是弹射起身:“对不起!我这就离开!”
“骗你的。”他按住她坐下,“父亲给母亲做的在紫藤花架那边,这个是我五岁时赌气订制的儿童版,因为父亲只为母亲造了秋千。”
少女僵坐在秋千上,她今天戴了毛绒耳罩,上面沾着的细雪在往下掉。
“要验证下所有权吗?”御影玲王敲了敲秋千背面的铜牌,“这里刻着「Reo’s Castle」哦。”
“谁会想看啊!"她终于找回声音,耳尖从绒毛里透出粉色,“而且谁会给自己秋千起这种名字。”
“五岁孩子的命名品味可是很珍贵的,当时觉得父亲偏心,现在想想要这种程度的抗议还挺可爱的对吧?”
少女噗嗤笑出声:“原来大少爷也会吃醋啊?”
“这叫维护正当权益。”他替少女推秋千,铁链发出吱呀轻响,“史上最豪华的复仇装置?”
“你的父母,感情一定很好吧?”秋千荡到最高点时,风声送来她含糊的询问。
御影玲王母亲那架巴洛克风格秋千裹在主宅防寒罩里,母亲秋千和他的差别之一,就是上面缠绕有紫藤花枝,他至今记得那些父亲专门包机从托斯卡纳空运来的紫罗兰色花串,每年维护费够买辆跑车。
而最大的不同是——
父亲的秋千包含他对母亲的爱。
他的秋千只是童年幼稚的抗议。
那年他偶然撞见父母在一起,他发现父亲根本没注意他的秋千或者名贵的花,正弯腰为母亲系披肩,视线一直在她身上。
“他们确实。”御影玲王用鞋尖拨开积雪,露出底下冒头的嫩芽,“啊,说到这个,你觉得这里种什么花好?我打算重新规划庭院投资。”
“现在可是十二月。”
“我喜欢冬天,适合我自己,提前规划是投资的基本素养,而且现在是最佳投资窗口期,等开春种苗价格会涨。”
他摸出手机调出园艺公司的报价单:“比如建议种玫瑰,那我现在就要提前联系荷兰的苗圃。”
少女从秋千上起身,蹲下来,戴着毛线手套的手指点在那丛嫩芽上:“梗桔。”
“嗯?”
“这种在路边就能活的,普通的野花。”她扯下手套,指尖轻碰叶瓣,“不需要温室也不需要进口肥料,就算被踩扁也能从砖缝里钻出来开花。”
御影玲王的拇指悬在发送键上方。
什么?梗桔?
他想过几种答案:铃兰玫瑰、日本皇室菊,最次也该是北海道薰衣草。
就是没料到会听到这种普通花店级别的答案,山野里到处都是的那种。
晨光照射着少女的侧脸,他们靠得很近,御影玲王甚至能看清她脸上细小的绒毛。
“咲唯。”
她身体一僵。
“咲(Saki)是绽放,唯(Yui)是唯一。”他假装查看邮件,“你的名字应该指「独一无二的花」吧?很适合你啊。”
少女触电般缩回手,起身太猛差点撞到他下巴:“我该回去帮忙准备早餐了!”
拙劣的借口。
“明天要不要一起喂鱼?”御影玲王对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喊,“那些锦鲤最近看到我就逃,可能需要迪士尼公主的施法。”
“我才不是公主!”带着恼意的声音撞在回廊立柱上。
事实证明,金鱼确实会记仇。
第二天清晨,御影玲王蹲在结冰的池塘边,第N次试图用鱼粮贿赂这群滑溜溜的叛徒。对比小怪物喂鱼时头发稍垂进水面就引来胆大的金鱼,红白胖球们面对他就甩着尾巴四散奔逃,最肥的那条甚至对他吐泡泡。
水面倒映着他难得挫败的表情,“有些领域金钱并非万能”这句话原来是真的。
“信不信明天就让你们都变成生鱼片。”他露出恶狠狠的表情。
然后自己先笑场。
跟鱼较劲可太幼稚了。
“需要换南极磷虾干吗?”仆人捧着食盒问。
“不用。”
爱吃不吃!他御影玲王哪里受过这种委屈。
紫发少年愤愤地把整盒鱼食倒进池子,饲料噼里啪啦砸在水面上,他起身拍掉膝盖上的雪,“去查查梗桔的栽培资料。”
“是观赏用还是其他。”
“能开在石头缝里的那种。”
那天晚上,御影玲王在书房翻着《日本野生花卉图鉴》,这种被称作梗桔的紫色野花在插图里张牙舞爪地盛开,像极了小怪物炸毛的模样。
——
他原本以为,经过喂鱼和秋千的一事,他和小怪物的关系至少能更进一步。然而,每次遇见,他不过是挥了挥手,她依旧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溜烟就跑没影了。
他对着玻璃窗理了理头发。
开什么玩笑,这张脸很吓人吗?眉毛太凶?嘴角下垂?
倒影里的贵公子发型没乱,衣领没皱,依旧完美得能直接拍杂志封面。
御影玲王把额头抵在冰凉的门板上直叹气,他终于承认自己遭遇了人生首个社交滑铁卢。
池塘里那群肥嘟嘟的锦鲤优雅地摆尾,在他面前集体游过。
“我说,”他蹲下来戳了戳水面倒影,“你们知道这池子换水一次要花多少钱吗?”
水波晃碎了他的倒影,一条胆大包天的红白锦鲤浮上来,冲他吐了个充满嘲讽意味的泡泡。
御影玲王额角青筋一跳。
“忘恩负义的东西。”少年露出异常冰冷寒森的表情,他阴恻恻地说,“等着吧,下周就挖了这池子改造成鳄鱼馆,然后把你们全都喂给鳄鱼。”
噗嗤——
几个女佣抱着洗衣篮肩膀抖得像筛糠,御影玲王后背瞬间绷直。
他耳尖有些红,随便找了个借口让女仆们离开,才泄愤似的踢飞一颗鹅卵石。石子砸进池子里,惊得锦鲤们四散奔逃。
御影玲王猛然惊醒。
等等,好无聊,他又不是在玩真人版吃豆人,这种纠结太不御影玲王了,果然人一无聊就会变蠢,御影家的继承人需要保持从容,父亲要是知道他把策略用在这些事上,大概会把雪茄灰抖进威士忌杯里冷笑。
玲王往东庭最深处琴房走,推开樟子门能看见狩野派四季花鸟图,里面的施坦威钢琴是他七岁时用压岁钱炒股赚的,那是他人生第一股成功投资。至于为什么选择钢琴,理由很单纯:比起三味线或尺八,钢琴更适合用来制造请勿打扰的结界,琴房离主宅最远,自然也不会有人来推门抽查。黑白键敲出的每个音符都干净利落,像报表上的数字般令人安心。
钢琴确实是最佳避难所。当那些大人围着他说“不愧是御影家的继承人”,当母亲微笑着展示他新得的书法奖状,只要躲进琴房把古典乐弹成重金属摇滚,世界就会暂时安静下来。
正弹着巴赫的平均律,御影玲王在琴房逮到某只偷听的小怪物蹑手蹑脚的动静。转头瞬间他就提前预判了对方的下一步,毕竟她每次逃跑都走固定路线。
他撑着琴盖翻过凳子,仗着身高优势三步并两步堵住逃跑路线。
“要听就光明正大进来,我又不收门票。”
“谁要听资本家少爷炫技!”小怪物手忙脚乱把卡住的衣服下摆从门缝往外拔。她今天穿了件毛茸茸的白色外套,领口一圈绒毛随着呼吸轻颤。
“那我换个交易。”御影玲王重新坐回去,拍拍琴凳空位,“我教你弹,一小时换一个招呼,至少也不要躲着我,很划算吧?”
窗外的雪变大了。
“反正我最近挺闲的。”御影玲王补充。
少女盯着黑白琴键,像在思考陷阱里的诱饵该不该咬。
良久,她伸出食指轻轻按下中央C键。
“叮——”清冽的单音在房间荡开,她的眼睛微微亮了一下。
御影玲王露出一个可以算得上是真心的笑容。
驯养的小怪物终于学会咬钩了。
——
原本他以为教弹钢琴会很无聊,他最讨厌无聊了。
可实际上这个决定很划算,比想象中有趣多了。
第一天她全程绷得像根琴弦,御影玲王示范《小星星变奏曲》时,她盯着他手指的眼神像在看不明生物。第二天她偷偷在乐谱边角画满问号,被他抓包还说得理直气壮:谁看得懂这些蝌蚪文!第三天她终于发现中央C两侧对称的黑键排列规律,而他第一次学的时候就摸清了所有键位分布。
“手腕要像握着温泉蛋。”御影玲王拍开她绷成鸡爪的手,“你是要把琴键掐出淤青吗?”
“我又不是要当演奏家!”
“但Reo在当老师啊。”他亲自示范给她,“来,像我这样。”
小怪物整个人僵成石膏像,她头顶有根翘起的呆毛,随着弹错音的节奏一颤一颤。
“你是在孵蛋吗?”他忍着笑,戳了戳那撮头发,“放松点。”
“你管我!”她恶狠狠砸出一串不协和音,“我又不是你养的宠物!”
御影玲王抓住她手腕,掌心下的脉搏跳得飞快。
“看好了。”他带着她的手滑过音阶。
“这是你逃跑的速度。”
手指在低音区重重砸下。
“这是你偷吃甜品的速度。”
高音区流出一串欢快的颤音。
小怪物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充血。他的手覆上她手背示范和弦,那抹红色已经蔓延到耳尖,她像被烫到似的弹起来,后脑勺咚地撞上他。
御影玲王疼得倒抽冷气:“好心提醒你谋杀老师是重罪。”
罪魁祸首捂着脑袋眼汪汪:“谁叫你突然靠这么近!”
“你在想什么,这是标准教学姿势。”
她坚持用铅笔在琴谱标注这里像摔下楼梯、这段像微波炉爆炸。教学第五天,他在拜厄某页发现了涂鸦,音符间隙挤满了紫色的胖金鱼。
“哪有紫色的金鱼,是染色的还是变异的?”
他翻过下一页,琴谱里夹了张涂鸦——Q版小人坐在钢琴前,头顶飘着「恶魔老师」对话框。
他愣住了。
这是**裸的诽谤,他自我评价还算和蔼可亲的。
“要你管啊!”她慌张地抢过乐谱抱在胸前。
教学第十天,御影玲王推开琴房门时,听见断断续续的《致爱丽丝》,他摸出手机录像,镜头里的女孩懊恼地抓乱头发,又小心翼翼把乐谱摆正。
小怪物磕磕绊绊弹完《致爱丽丝》前八小节,她转过头对他说:“你听到没?我弹对了!我是不是很厉害。”
少女眼底跳动着细碎的星光。
玲王感觉心脏被什么柔软的东西撞了一下。
她弹得确实不算优秀那种,可玲王发现自己在笑。
不是贵族晚宴上那种精准弧度的笑,而是小时候为了假装大人,成功偷穿西装没有被发现,从喉咙里漏出来快乐的气音。
花重金维护紫藤花确实值得,因为有些绽放真的千金难换。
他在她一旁坐下:“要不要试试双人联弹?你主旋律,我和声。”
四手联弹比想象中更难,她总在进入部突然加速,像匹脱缰的小马驹。玲王不得不伸长手臂越过她肩膀纠正节奏,这个姿势几乎把她圈在他的怀里。
琴房突然安静下来。
她的睫毛在颤抖,像被雨打湿的蝶翼。
“怎么了?”御影玲王的声音有点哑。
“……没事。”
御影玲王在低音区补上和弦,某个瞬间,他们的手指在琴键上相撞。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空气里,合奏成功完成,他看到小怪物终于露出笑容。
“再来一次?”
“不要,手酸了。”
“那就明天继续。”
“明天有雪,走过来不方便。”
“好办,我会让仆人铲出一条通道。”
“是暴雪,你这是虐待劳动人民!”
“那我今晚让直升机撒融雪剂。”
“御影玲王你混蛋!”
他偏头看见小怪物炸毛的模样,虎牙尖随着赌气的表情若隐若现。
现在说出来的话绝对会让她讨厌,而且也不符合御影玲王的社交礼仪,但是——
“对老师放尊重点,刚才你骂我的录音足够让你收到天价账单。”
他就是忍不住想去逗她。
“你居然录音?!”
“叫玲王就删掉。” 他把玲王两个字咬得很轻。
“……”
沉默在琴房的松香中发酵,就在他准备认输的时候,听见蚊子哼哼般:“玲王。”
“听不见。”
“玲王!!!”
他笑了,揉了揉她的脑袋。
“嗯,咲唯今天弹得很好哦。”
小王子和他养的花的故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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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御影玲王]所谓梗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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